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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召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臂:“云公子好眼力,这你也能看得出来。”
云澜手指微颤,这些日子他只顾照看梦华,想着召召即使体内余毒未清,可一个善蛊之人哪用得着自己费心把脉,再说日常见她并无异状,行走坐卧甚是精神,杀起人来连眼睛都不眨,不曾想她体内蛊毒比之前更加肆虐,隐隐有压制不住之势,可谓凶险到了极点!
自家事自家清楚,召召不说没人能够察觉。可云澜想起在船上救治召召时所施之术并非对症下药,她能醒过来其实是种运气,或许那个时候他既是在救人,也是在害人。阮梦华说得对,他自诩医术高明,其实就是个庸医。
“莫怕,我这毒压制了二十年,反噬之力太强,怨不得谁。这一路能与常人一般我已知足,还要多谢云公子活命之恩,你放心,明日我自有办法让咱们快些找到氏羌。”
她越是如此,云澜越觉得惋惜,算起来召召被囚禁起来时正当青春年少,二十年韶华便在幽居中渡过,即便回到氏羌性命能否保住还是未知。
“只不过我……”
“我什么我,云公子几时婆婆妈妈起来,我问你,若是重来一次,你在船上还会不会出手相救?”
“自然是会的,我已尽了全力,再来一回也不可能比当时做得更好。”
“是啊,万事尽已心尽已力便可,至于我嘛,命当如此,这是白石神对我擅自离开族人做出的惩罚,我只求神明能够原谅我……”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合上一双妙目对着茫茫夜色默念心愿。
若世间真有神明,云澜会祈求那个古老的白石神能保佑他们能早日回到氏羌,解去阮梦华和召召体内蛊毒,自此再无烦恼。
第二日一早,召召将聂生叫过去,围着他转了三圈,又拿出一样东西念念有词地在聂生眉心迅速一点,至于那是什么,谁也没有看出来,眼尖如云澜稍能看清那东西就象活物一般,随着召召的手势一点跟着便消逝无踪。
昨日在城外,青霜与绯玉已知这位召召姑娘是氏羌族人,她们虽是小婢,却也有些见识,知氏羌蛊术神妙无比,对召召很是敬畏,这会儿她明显是在对聂生施术,难道跟着服侍的人还得下什么“不二蛊”吗?二人以为接下来就该自己,吓得小脸苍白不住后悔,怎么摊上这么个差使。
可聂生似乎没什么不同,除了双目偶有一丝金光闪过,其他并无异状。收回手的召召似是疲乏至极,站立的身子晃了一晃,青霜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扶住她,怯怯地道:“姑娘怎么了?”
实则心中在想:看召召姑娘的样子,大概是没有力气再对她二人下蛊了。
等青霜和绯玉搀扶着召召上车安坐好,阮梦华正好用完早饭,看到她难得娇弱得被人搀扶上来,忍不住笑道:“这下可好,有召召姑娘和我做伴,定不会寂寞。”
说是这么说,她极好奇召召出了什么事,怎地看起来比自己还要憔悴一些似的。
云澜虽不知召召所为是何用意,但怕她出事,关切地移过去道:“怎么回事,我给你把把脉。”
召召侧身让过,摇首道:“不必了,我不过是想让咱们早些找到氏羌,故而在聂生身上放了一样东西,有了它,聂生自会知道路怎么走。”
“是什么?地图?”阮梦华皱起眉毛,应该不是地图,她记得召召到邺城之前并不认路,难道给聂生的那样东西才是关键?
她眼波一转,发觉云澜对召召的态度与之前不大相同,刚刚那股子关切她可看得清清楚楚。又听云澜柔声问道:“你的身子吃得消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说穿了不过是未雨绸缪罢了。咱们几个人只有我一个人能找到路,若我有何变故便不妥,放心,聂生没事,我只是将一样等若路引之类的物件教给他,接下来该怎么走他全知道了。只是青霜、绯玉……”
她轻唤二名小婢,还未说下去,却看她们如受惊的小鸟般抱在一处,眼泪不住往下掉,跟着跪着哭道:“求姑娘放过我们,咱们都听您的!”
“这是做什么,我不过想问问你们愿意不愿意跟我到氏羌去游玩一番?那儿可美得很哪,若是不想回来,愿意留在那里也可以。”
她越是柔声,两个小婢越是忐忑,二人互望一眼咬牙道:“奴婢们……愿意。”
说罢闭上双眼,一副待死的模样,阮梦华想到昨日召召说过的话,吃惊地问道:“真的要给她们下不二蛊吗?”
“不二蛊?”召召先愣了一下,“噗嗤”一笑道:“哪有什么不二蛊,昨日我吓唬你们那位少主人,倒让你们当真了。”
青霜和绯玉将信将疑,瑟缩着不敢乱动。不是她们胆小,而是世间人对神秘莫测的蛊术太过敬畏,又传得神乎其神,面对着传说中的神仙人物,自然是怕多过敬。
蛊术或许真有其神异功用,聂生今日行车有如神助,不用召召指点该走何处,他驾着马车绕山涉水,比往日快了不知多少。
阮梦华趁自己还算清醒,悄悄地问云澜:“你知道召召说的路引是什么吗?”
“我怎会知道。”他话音刚落,召召在一旁听得清楚,笑道:“早说要你拜我为师,留在氏羌学艺,我还会很多有趣的玩艺儿,保你乐而忘忧。”
一宿行人自可愁(五)
这已是召召再次提及让阮梦华留在氏羌之事,云澜目光微动,却没说话。
阮梦华轻轻吐出一口气,她对蛊有种天生的惧怕和反感,若是要她终生呆在氏羌处处是蛊的地方,还不如杀了她。
她没把不乐意摆在脸上,可召召哪会猜不出来她在想什么,问道:“你以为氏羌是荒蛮之地,处处毒蛇虫豸,人人茹毛饮血?”
“哪里,单看召召姑娘便知那是一处神仙洞府,梦华早心向往之。”哪怕就是龙潭虎穴她也得满嘴奉承,谁让她有求于人呢?
“若你们去过氏羌,便会明白什么是人间仙境……”召召慵懒地靠在软垫上语声渐低,陷入自己的回忆。
此时正当盛夏,日日行车极是艰苦,几人虽急着赶路,但顾人车上两人身子较弱,只得放缓了速度,而且马车翻山越岭极不方便,许多时候聂生要只身去探明了前路,再回来赶车绕道而行。如此行行走走一月有余,据探路的聂生讲,他们已将将到达沧浪之北,可阮梦华的情形越来越不好,有时一日也难清醒一回。她不清醒的时候,云澜想尽办法也没能让她进一点水米,只有等她自己醒过来,才能吃上些食物。
云澜不知该如何是好,若是受了内伤还好,起码他可以每日给她输些内力延续生机,可阮梦华体内的蛊毒极是古怪,输入多少内力也没有效果,倒白白浪费了云澜许多内力。
这一日,马车停在一处密林之中,四处皆是丈余高的树木,葱葱郁郁的树叶枝影将阳光遮挡得严严实实,青霜和绯玉忍不住想要下车去采摘青草从中开着的各色花朵,却被召召叫住,告诉她们这里的花大多皆带有毒性,她记得当初自己走过这里,若不出意外,三日后便能到达氏羌。
如此让人激动的消息阮梦华却不知道,她已三日三夜未曾清醒,云澜一直将她靠着放在自己怀里,握着她的双手一次次地尝试为她输入内力,生怕她再也醒不过来。
召召本也倦到了极点,见此情形强挣着将自己的手腕割破,滴了些许血液哺入阮梦华口中,说也奇怪,片刻后阮梦华便清醒过来,缓了缓精神后说笑道:“怎地又不走了,是否我们已到了氏羌?”
她的脸色依旧灰败,看起来会随时昏迷过去,看得云澜颇是心惊,想不通是何道理,只得柔声道:“不错,马上就要到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太好了,我还以为这辈子也到不了呢。”说罢强撑着要看车外的情形,云澜无奈只得抱起她,让她看车外的树木和花朵。
她这次醒来明显大不相同,几乎支撑了好半天,吃喝也比平日好些,直到聂生探路回来,马车重新出发,她才在颠簸中重又睡去。
既然喝血有用,云澜想他的血也可以。可召召却苦笑一声道:“云公子还是省些力气,以血饲养的蛊虫可不会食用一般人的血,你也别谢我,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我也中着毒,喂她喝的血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顶多能让她再撑些日子。”
夏日未尽,可山林的夜间却已有些微寒之意,云澜独自倚靠在马车边久久不能入睡,愈是离氏羌愈近,他却愈发不安,习武到了他这种境界,已到了“有触必应,随感而发”的地步,这一路前行,初时还未察觉出什么,这些天所行之处有人烟的地方极少,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下他们这一车人,但又仿佛不止是他们,还有其他人也在这一片天地之间。
难道是南华悄悄跟来了?云澜和阮梦华想的一样,都认为南华不会就这么算了,肯定会想办法跟上来。如何仅仅是南华跟上来也就罢了,但为何他会觉得不安?想来想去,他想到当初追杀召召的那些黑衣人,或许那些人只是一时被吓退,又追了上来?
不是没有可能,他们这一路走走停停,耽搁了不少时间,有心的人定能追踪而至。
没想到这片密林大得出奇,聂生往前探了三回路,驾着马车绕着密林走了三天,竟还未找到另一头,该是走的方向有些偏差。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若按召召指的路,该穿林而过,再经过一片水地便可到达氏羌,但阮梦华昏沉不醒,召召又精神不济,几人只好乘车绕过去,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再弃车。
最麻烦的是阮梦华,只有等召召将自己手腕割破喂她喝血才会清醒,且一回比一回所需血液多,三天下来召召唇色发白,脸上血色全无,早没了划往日的娇媚模样,云澜有心制止她,却又怕不这么做阮梦华撑不下去,只得尽力替召召找来止血的草药,尽量不让她失血太多。
没有人告诉阮梦华她是喝了召召的血才能清醒过来,当召召一日比一日看着没精神,只对她讲是身中蛊毒发作的缘故。想到身为善蛊之人却为蛊毒所害,阮梦华不由得心中恻然,趁着自己清醒的时候,尽力说些有趣的事来逗她开心。
一场暴雨倾盆而下,将几人困在了山间,聂生沉闷地呆在车厢外不肯进来避雨,青霜只得给他送把伞出去,回来后跟绯玉窃窃私语:“你看出来没有,自从聂生得了那个路引,跟变了一个人似的,该不会……”
不消说,这两个丫头一直认为召召给聂生下了蛊,至于是好是坏,谁也说不准。
阮梦华刚从一场长梦中醒来,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发呆,不知道是否她的错觉,今日的手指比往日要白嫩些,连胳膊也不再象个干柴棒,多了些圆润。她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脸,想让绯玉给自己找面镜子来仔细瞧瞧,正好看到她二人缩在一块讲悄悄话,不由顽心大起:“你们在说什么,大声点儿!”
二人慌忙齐声回道:“奴婢们没说什么。”
“我都听到了,快点自己说出来。”
车外大雨滂沱,雨声嘈杂,二名小婢才不信梦华小姐能听到,但主子问起,她们只好回道:“奴婢们在说聂生,他最近好像有心事。”
“只是这些吗,你们最好说真话,不然小心我把你们送去炼长明油。”
明知道她是在吓唬人,两名小婢脸色还是瞬间惨白,召召本在一旁含笑看着她们,这会儿不由不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长明油?”
到底什么是长明油阮梦华其实也不懂,她只知道这东西在上京城是件讳莫如深的事,公开又隐秘地存在各个贵人府上,想来该是对府中下人的一种惩罚。
她说不上来,只好去问云澜:“什么是长明油?”
云澜明显在想别的事,闻言不赞同地皱眉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可不是好东西。”
“还不是听那些下人胡言乱语,到底是什么?”
云澜想了想道:“很多有钱的人家会各地的乡间收来有残疾的人或者傻子,平日里养在府中,等主人死后,用他们的脂肪炼长明油。”
在场的四个女人面色全变,阮梦华听得心悸难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连摆手制止他再说下去,到底这是干什么用的她已经不想知道,光是做法已经无法接受。
半晌召召叹道:“氐羌族确实有许多秘事比较恐怖,人人说起来惧怕得要命,其实世人又好到哪里?”
雨声渐歇,聂生提出要继续去前方探路,云澜突然笑道:“这些日子尽在车上窝着,我跟你一起出去探路,顺便活动活动筋骨。”
这本是极正常的话,听在召召耳中却不正常。往常他护着阮梦华一步也不肯离开,这会儿为何如此行事?而聂生的回答更不对劲,他连声拒绝:“不必了,在下一人便可,怎也劳动云公子,再说我们一起去的话留两位小姐在这里不安全。”
云澜倒也不坚持,微微一笑放他离开:“也是,是我思虑不周,那好吧,你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