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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情-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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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之思将在下月初八迎娶阿姊,每每想到这里她便有无尽的失落,原本该是她的幸福,却要拱手让与别人。她略略有些茫然,想这都是命。

母亲这几日见她很勤,怕是心中觉得对不住她,人真是奇怪,前一刻她觉得亏欠了大女儿,硬是断了小女儿心中念想来成全大女儿,后一刻又觉得对不住小女儿,想要补偿她,实则都不容易,她吃力且不讨好。

阮梦华刚出了慕容宫,便碰上了候在杳杳亭里的母亲与阿姊,远远望去,她们容貌相似,似一对姊妹花,可两人脸色都不太好,象为了某事在争执不休。

杳杳亭左接花木,右接流水,是赏风赏景的好地方,母女三人无言以对,风华夫人看了看两个女儿,借口仁帝还在等她,先行离去,留两人在这杳杳亭中吹风。

阮梦华不安地扭一扭去,后悔今日没有带鸣玉出来,石凳冰凉,随侍的宫侍没有眼色,竟不知在她臀下垫个软垫。

“这几日阿妹在宫中过得可好。”阮如月忍不住先开了口。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阮梦华可不敢指望一向高傲的阿姊特意进宫是来找她叙姐妹情的。当下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认真想了想才答:“极好。阿姊好事将近,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阮如月有些不自在,轻声道:“阿妹,我想……”

“你想什么?”她笑眯眯地接话,心中却微酸,怕不又是与邵某人有关。可她已经连人都让给了阿姊,按理说两姐妹今后应该能不见就不见,为何她再会再次入宫?

“我想向你求一样东西。”

“是什么?”

“是……邵公子曾送你的玉色烟花。”

那是一盆会开出晶莹剔透、泛着淡绿色花朵的兰花。

有一年邵之思无意中看到她把开得好好的墨菊摧残得不成样子,才知还有如此古怪的爱花人,便捧来家中的玉色烟花送她,嘱她万不可将同样的方法对待它,待来年她再回到上京,会仔细验看她有否遵守诺言。

少年人总是执着地把一件小事当成一生的承诺来看待,她回来了,也带着那盆完好无损的玉色烟花,整整一年的悉心照料,竟使得花期延长了一些时日,可是情却不能延长。

沉玉怕小姐看见玉色烟花会神伤,这几日愣是藏了起来,阮梦华眼不见心却不静,本想着找个机会把花物归原主,又觉得如非必要,还是少与邵之思有牵才好。这几年间来往的书信留在杏洲未曾带回,日后她回去会一一销毁,不留对方任何痕迹。如今她尚未将花还给邵之思,阿姊便当成要紧事来办,好像那是邵之思留在这里的一颗心,不错,邵某人确实够花心的,居然挑中她们两个。

不过是一株花,既然与邵之思再无关系,给了阿姊又如何,于是她随口应承下来:“阿姊想要便拿去,吩咐人来说一声便行了,何必再跑这么一趟。”

阮如月竟流下泪来,连声道:“阿妹,多谢你。”

她微感诧异,这次回京,阿姊似乎变了个人,从前冷情冷性,如今柔弱得象一朵易碎的花,动不动便下跪,流泪,果然,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不说阿姊,就说她自己,面皮功夫更上一层楼,人前欢笑人后黯然,几可大成也。

看着阿姊心满意足离去,阮梦华失魂落魄地坐在亭子里,浑然不知对面石凳上又多出一个人。

烟开兰叶香风暖(二)

过了良久,她揉揉眉心,乍一看到那个自称狐狸大仙的男人坐在对面,愣了一下连忙看周围:“你怎的白天也在皇宫?”

他今日换了身浅碧色长衣,便是坐在那里也惹眼得紧,站在离亭子不远的小宫女,一个个地偷眼往这里瞧,还面上飞红,定是识得此人是谁,故无人上前来打扰自己。莫非他是皇亲贵胄?她迅速在脑子里想了一遍,却想不出子夜国几时多出这号人物。

“我是仙不是鬼,能见光的。”他依旧一副散仙般的自在神情,就差手里摇一把纸扇。

她忍不住给他一个白眼,男人家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太不象话。适才在阿姊面前憋气太久,涵养几乎耗光,当下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你还真当自己是仙?算了,有的人就爱装神弄鬼,上回突然在棵桂树上出现,这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他微微一哂,不跟她计较太多:“你一个人孤伶伶地坐在这里,我再不下来安慰你,怕你又得掉眼泪。”

“下来?你刚才……便在这杳杳亭上面?”她脸上一黑,心中庆幸刚才没有失态,好言好语的打发阿姊走了。

他神情无辜地道:“紫星殿那片桂林被你占了,我总得再找个地方呆着,刚发现这里风景不错,没想到你就又来了,所以在下说,你我有缘,必定会再见面。”

说话间还对不远处的小宫侍颔首点头,这下不光宫女脸红,就连净了身的小宫侍也羞答答的抬不起头来。

阮梦华叹为观止,又对自己的定力很是佩服,很是嫌恶地道:“天下之大,难道只有这两块地方风景好?你干嘛不回自己家?”

“我家远在泉州,眼下暂居宫中太医院,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原来是太医院的人,阮梦华不以为意,皇宫里除了宫侍,只有太医院的男子偶尔可以走动。她非是没见过世面,初见此人夜现深宫,来去自如,知他定是武功极佳,江湖上有种功夫叫轻功,许多游侠儿高来高去使的便是轻功。不过她还没见过御医也会轻功的,当下觉得有趣,笑眯眯地问:“你知道紫星殿是我的,那你也一定知道我是谁,听了刚才和跟阿姊的话,是不是觉得我可笑至极,被人抢了未婚夫婿还拼命装大方?”

“哪里,丫头你仁心仁义,大公无私——我这么说你不会怪我吧?”他一口一个丫头,全然没有恭敬,似乎有取笑之意。

她倒不恼,浅浅一笑道:“自然不会,难得你如此有见地,但不知阁下该如何称呼?”

他眼角含情,大大方方地道:“叫我云澜好了。”

很有名吗?阮梦华堆起笑:“原来大叔你叫云澜。”

云澜脸上一僵:“我自觉年华正好,何来大叔之说?”

“太医院里那些医官个个仙风道骨,医术极高,若真比起来,你当然是年轻有为,嗯,年轻得很。”

以她的年龄和身份,叫他一声大叔那是便宜了他,而且这么着打击他似乎让自己的心情不断好起来,是了,一定是她受气太久,极需发泄出来,正好有这么个人送上门,老天爷毕竟还是公平的。

远处过来一行人,却是风华夫人同鸣玉带人来寻她,阮梦华端正了面容,掩去一切情绪,起身迎接出杳杳亭:“母亲来了,我以为母亲已和阿姊一同回府。”

风华夫人一脸爱怜:“我在紫星殿久候你不回,便想来再看看你,让她先行回府去了。”

眼下的情形确实是阮梦华值得怜惜一点,故而也重要了起来。她规规矩矩地答道:“劳母亲记挂,梦华贪恋这里的景致,就又多坐了一会儿。”

这边云澜却没迎出亭,只是含笑看着她生疏有礼地与风华夫人应对。

母女对答完毕,风华夫人抬步进亭,想看看是谁和自家女儿在一起,见是云澜她意外不已:“原来是云公子。”

云澜只是起身一礼:“风华夫人。”

阮梦华不禁诧异,小小一个医官见了母亲只是一礼,也忒托大了吧,而且母亲居然称他公子,有意思。

风华夫人在二人身上打了个转,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得极是宽慰:“公子与小女梦华相识?”

“哪里,在下闲来无事,便在宫里转悠,偶然碰到令千金,便闲谈了几句。我本在想,不知是哪家的闺阁小姐入宫游玩,原来是风华夫人之女,怪不得才貌如此出众。”

阮梦华垂首不语,暗恨他不会说话,她平生最在意的便是自己容貌不及母亲与阿姊,偏此人要说她才貌出众,定是反话来着。

哪料风华夫人笑得更开心:“云公子过奖,小女眼下刚入住紫星殿,这几日我怕她不习惯,日日进宫来陪伴,若是公子闲暇,可否多多指点她,小女愚钝,即便是与公子闲谈也可受益。”

就让她一生愚钝下去好了,也好过被人摆布,母亲在想些什么她清清楚楚,情急之下开口道:“母亲,我好得很,云公子贵人事忙,怎可麻烦他。”

“梦华,你才回来,却不知云公子之能,他除了善用药石,可谓是不世之才,你要好好向他请教才是。”

从来她都逆不得母亲的想法,她叹了口气:“母亲说的是,不知云公子是否愿拔冗指点一二?”

一定是她刚才那声大叔得罪了他,一定是她不情愿的意图太明显,但听得云澜笑着答道:“夫人有命,不敢不从,再说以我这等年纪还能于梦华小姐平辈相交,实在是云澜的福份。”

“我看云公子不过双十年华,怎地说起笑话了?”

“不才已虚度光阴二十五载。”

“梦华今年十六,你与她才相差九岁,本当是平辈相交,梦华,你别总跟着太妃听戏,那些都是老人家的消遣,正经的多向云公子请教才是。”风华夫人趁机教导女儿离那个老太婆远些。

母亲不避嫌地跟男子说起自家女儿的年纪,让阮梦华无语,半晌点头道:“是,梦华记下了。”

至此阮梦华在宫里不再孤单一人,日日都能见到云澜,她不知他有哪里不同,但不光风华夫人看重他,仁帝也对他另眼相看,甚至允他在深宫里行走自由,有时阮梦华恶意地想,放这么一个人物在后宫,莫不是陛下长年专宠风华夫人,自觉太过对不住后宫的嫔妃,以至于自挖墙角,打的是让潇洒倜傥的云澜来慰寂那些个女人芳心的主意?

隔几日,慕容毅突然差人送来一盆花,古朴的灰石盆里开满了大朵大朵的淡粉色花朵,单论品种来说,已属上乘,难得秋日还开得这般绚丽。

沉玉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阮梦华没听清楚,想到以前都是她在打理那盆玉色烟花,于是闲闲地道:“老规矩,这花就交给沉玉,好在咱们不必再回杏洲,否则搬到船上也太费事了。”

鸣玉想得周全:“小姐,是否要回礼?”

阮梦华想到回礼,有些肉痛,前几天皇宫各处往这里送礼的可不少,收了就要回礼,大都是恭贺她搬入新居的,其中云澜还送了件礼物,她理所当然地没回他礼,直接该去哪还去哪儿。

她略一思索:“回什么礼,不年不节的,他送了这玩意来我还觉得闹心得慌,我们很穷的,还不起礼。”

“昨儿皇上赏下的东西里有几串南珠子,不如用作还礼吧?”

“你都想好了还来问我,算了,命啊,我就留不住好东西。”她长吁短叹,为意外破财伤痛不已。“你记得见到慕容毅,问问他这是什么花。”

等到鸣玉出去办事,沉玉磨蹭过来,揿怨道:“小姐,为何不把这盆花交与鸣玉,她比我心细,每日都要看管这些娇嫩的花叶,我也快和小姐得一样的病了。”

她坐直身子:“呸!乌鸦嘴,你家小姐我可没病。”

“真的,小姐,就是看时间长了,忍不住想把它们全部揪下来,一片片地撕碎抛弃,光是那样想就觉得舒坦。”

她不过是把好看的花瓣揪下来存在盒子里闻香,哪象沉玉一般彻底毁了,算不算得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她语气沉重地道:“沉玉,待云大夫来时,你可向他求一良方,速速根治这隐疾才好。”

沉玉哭丧着脸在屋子里转了几转,道:“小姐,有件事我一直没对你说。”

一提云大夫,沉玉脸上霎时有了光,随即又黯然,让阮梦华不得不心惊肉跳,瞧她一脸为难,莫不是与云澜有了私情?她颤声道:“说吧,连有了隐疾这事都能说,还有什么事得瞒着我?”

沉玉象是鼓足勇气,趁四下无人,轻轻在阮梦华耳边说了句话:“就是……那日大小姐带走的玉色烟花被我偷偷挖出来把根给剪了又埋好土给了她。”wωw奇Qìsuu書còm网

与云澜无关啊,那就好,这么长一句说完阮梦华先是吐出一口长气,随即又长长吸了口冷气——根都没了不死才怪!

她看了沉玉半晌,最后不死心地问:“你当真这么做了?”

沉玉指天发誓:“小姐,我哄谁也不哄你。”

如此忠心,苍天可表。

为什么沉玉会做出这种事来,简直是……太贴心了!她一向被阮如月欺压得惯了,居然会看不得她露出柔弱之态,做下这种事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可是阿姊好像很紧张这盆花,若是有什么不对……

沉玉眼巴巴地看着她,她只有交待道:“沉玉,你千万别对人说起这件事,连鸣玉也不要说。”

虽然一向是鸣玉服侍得她最贴心,可有些事,阮梦华却是宁愿让大大咧咧的沉玉知道,也不想给鸣玉看出端倪。只因为鸣玉是从风华夫人身边派过来服侍她的,而沉玉则是从府里的一般丫鬟里挑出来的。

“我哪敢啊,鸣玉会撕了我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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