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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蔡京,童贯不敢丝毫怠慢,忙拱手道:“公相请讲,某洗耳恭听。”
蔡京细长眼一扫高强,后者此时正有些不知所措,蔡京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拿手指一点高强道:“此子所言,虽然听上去大而无当,却也未必全然没有道理,我等百年来惩于太宗数败于辽,始终不敢对辽国动兵。却已经忘记了对手到底有多么强大了!”
童贯一惊:“公相何出此言?辽国地广万里,治下人民如雨。兼且有骑射之利,岂是易与?何况我朝眼下大军多在西北。正与那夏贼相持,哪里还有余力对辽开战?”
蔡京微微摇头:“辽国当今天子即位八年以来,多事游猎,不勤政事。无论是往来使者,还是边市谍报,个个都说辽国经道宗时乙辛之乱后元气大伤,当今天子却不知恤民。一味纵乐田猎,国政已经渐乱,各部多有离心,这却不是假的。”
高强刚才的说话没得到响应,正有些尴尬,忽见蔡京居然出言挺自己,正是大喜过望,心说亲家爷爷你真是够意思!不过他还没得意忘形,晓得蔡京既然在说话。自己是没资格插嘴地,依旧老老实实坐在一旁,只是已经不似方才那么局促了。
童贯皱眉道:“话虽如此说,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辽国幅员万里,再怎样衰败,国中必有豪杰,若当真将其小觑了,必要吃大亏。”
“咦。这家伙头脑倒清楚得很啊,怎么后来会力主伐辽,却又输地那么惨?”高强百思不得其解,干脆继续闭嘴。
只听蔡京续道:“童老弟,你所言的,乃是辽国大势。只是有一件事,你却忽略了。”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踱了几步:“辽国夷狄之民,其民尚力而不事仁义,其治下部落虽众,乃以势合,非以义聚。如今辽主失政,国中乱象渐生,我意必有小部夷狄之民蠢蠢欲动,若我朝能探得其中虚实,阴养其力,令彼小部起而祸乱辽国,则其自顾不暇,我便可放手去图夏贼了。”
他停下脚步,捻须笑道:“列公,此乃老夫的驱虎吞狼之计也!”
童贯和高俅一同叫好,看见蔡京对自己的计策得意洋洋,两人不约而同的谀词潮涌,大拍蔡京的马屁,什么公相神算旷古绝今等等,不一而足。
旁边地高强心中却大叫馊主意,历史上就是你蔡京打这等鬼主意,想要驱虎吞狼,才会去勾结金人,南北夹击去打辽国,结果辽国是完蛋了,下一个就轮到大宋,演出千古难见的靖康之耻!
他这里脑子飞转,正想着该如何是好,却听童贯道:“公相此计大妙,只是辽国治下部落众多,东西幅员广达万里,我等该如何行事?”
蔡京道:“此便须得劳动节帅大驾,年来夏贼屡次向辽国哀告,说道我朝虽然如约休战,却迟迟不将诸所占城池军州归还于他,辽国遣使来责,官家这次招还节帅,也正有些因为此事头痛。”
童贯点头,这事说来就是他在捣鬼,眼下手握西北军权的就是他,就算接到了圣旨要归还所占夏地,已经到嘴的肉哪里能轻易吐出去?况且大宋迫于辽国地压力而与西夏停战,心中是一百个不情愿,在赵佶给童贯的圣旨中,压根就没明确撤兵的范围和时间表。
童贯对此心知肚明,因此找借口百般拖延,三年来只把两座废城还给了西夏,西夏叫苦他就往上面推,逼不过了就退一些,而后再想办法给西夏找些麻烦,反正两国交战百年,彼此的疆界原本就模糊不清,即便是元丰时划过了地界,到如今又二十年过去,也没什么一定之规,西夏好多事也捉不到他的痛脚。
现在见说到了自己,童贯凝神听蔡京续道:“官家自御极以来,西破羌人,南收黔南,比年告慰太庙,正是得意之时,心中对辽国屡屡作梗也早不耐烦,只是辽国向来兵强,官家心中不知底细,不敢轻动刀兵罢了。只是辽国多次来使催责归还夏地之事,官家不胜其烦,要派个使者去辽国交代一下,这次便想叫你童节帅前去。”
高强一惊,童贯出使辽国,这事在历史上也是有的,可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政和年间的事,现在提前了五六年,难道又是自己来到以后引起的改变?
童贯听了这话,却默默不语。要知这次前去出使辽国,就是要交代归还夏地的事,自己乃是一手做成者,奉使前去,不是置身于火炉之上么?他正在犹豫,蔡京接下来的一番话却教他大为意动:
“辽国为西夏请地,却并不出兵援助,其必不欲深陷宋夏之间,为他人作虎伥,因此节帅此番出使,说来也只寻常。不过此番节帅能够深入彼国中,若能查察民情,寻暇抵隙,令其国中生乱,则我计可售矣!”
第六章 建策(下)
童贯双眉一扬,拍案而起道:“公相所言,大获我心!自古有言,小入虎穴,焉得虎子?某家碍于辽狗插手,不能对夏用兵,心中衔恨久矣,此番去到彼国中,必当察其破绽,挑动他国中大乱几场,方消我心头之恨,更可从容去灭那夏贼,建不世之功也!”
他说到高兴处,不禁手舞足蹈,蔡京和高俅在一旁从容说笑,也是兴致勃勃,要知这几个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前几年童贯在西北得胜,蔡京也在朝中得势,而高俅能做到殿前都指挥使的高位,一多半还是借着在西北军中混来的功劳,因此童贯说到建不世之功,对他们而言一样也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时机。
座中只有高强百无聊赖,看着几个老家伙在这里做美梦,他却如作针毡,明知童贯这一去,虽然时间有所提前,未必就能勾结上女真人这个大祸胎,不过他既然存了这个心思要给辽国挑动内乱,多半不会有什么好事。
正在一旁枯坐,忽听蔡京提到自己,倒把他的神拉了回来:“之介此子,虽然不算什么饱学高士,却心思机巧,能辩细微,老夫许为当今小辈中可造之才。节帅此番出使,不妨便将他带上,本相当向官家一力保举,用他为副使,随同节帅一同出使。”
这话一说,高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蔡京一直叫自己回京,又不说什么事,颠倒是为了这事!之所以不告诉自己。恐怕是因为出使辽国不见得是什么美差,若事先教自己知道了,临时怕出什么花样罢?
“这老匹夫,恁地狡猾!”高强恨得牙痒痒,忙跪倒在地赔着笑脸道:“公相爷爷,对小子一片栽培之心,小子铭感于中!只是小子无能,恐怕担当不起这样重任,还望公相爷爷收回成命。”开玩笑,有道是外交无小事。何况这次跟随童贯出使,要是童贯这厮鬼迷心窍,真的勾结上了女真人,那以后大宋一旦灭亡,我高衙内岂不是跟着留下祸国殃民地千古骂名?这可真是遗臭万年,相比之下。说我陷害父亲部属。逼奸他人妻女这样的罪名,那简直就是给我树碑立传一样了!
蔡京脸色一沉,还没开口,高俅先笑骂道:“没出息的小子,你跟着童节帅出使。只是担个名,一旁做做样子罢了。又不用你在朝堂上折冲樽俎,打什么退堂鼓?你出京之后。搅了许多是非,我还道你年纪长了。胆子也大了,却不料还是这等无用!休得罗唣,只管去便是!”
童贯看了看高强,哼了一声,看样子是颇为瞧不起的,要不是蔡京和高俅两人的面子,他童节帅多半是一脚将这便宜副使踢的老远。
蔡京皱了皱眉,温言道:“强儿,你在东南应奉局,进献之物大得官家欢心,作的甚好。须知这应奉局不入官制,却是个要紧去处,我与童节帅当年起于微时,多仗此应奉局与明金局之力,才能得官家青眼。此番我举荐你随同出使,乃是给你出头的机会,你看那刘正夫,当年一次出使得辽人称誉,便从左正言直升至吏部尚书,连跳了三级,此乃大好时机,不可轻忽了。”
高强心中叫苦不迭,蔡京和高俅说的这些,他当然是明白的,做官要想升地快,第一是上头欣赏你,第二就是积累政治资本,这出使的功劳得来不费力,正是积累政治资本的大好时机。只是别的使者都好作,跟着童贯出使辽国不是好当的,这一不留神就是遗臭万年呐!
偏偏这话也不好明说,他急得额头冒汗,忽而又想到一个理由,忙道:“小侄学经未成,胸中实无点墨,这奉使出访,要是碰到辽国出什么题目,小侄应对不来,岂不是有辱国体?林尚书便是前例。”所谓的林尚书,便是那林摅了,当初出使辽国,和辽国人对对子读了错别字,结果回来以后不但没升官,还被贬去做知州。
提到林摅,蔡京大笑:“林彦振自少时便不务攻书,胸中虽有谋略,读别字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初他闹了这个笑话,若不是老夫一力维护,何止贬知青州?早就罢了官职,除名编管了!”
他看看高强,点了点头:“强儿此虑甚是,如此本相再派一员文学之臣随你前去,随处提点,自然不失体面。纵然有些许小失,朝中有本相周全,怕地甚来?”
高强没词了,只好答应,向童贯行个大礼,谢他提携一同出使之恩,这行礼之时,心中真是好不别扭。
那童贯淡淡道:“罢了!”向蔡京和高俅道:“某酒亦有几分了,来日朝议便当自请奉使辽国,公相与之介兄请了!”说罢拱了拱手,眼角也不看高强一眼,直接起身就走了。
蔡京也一同告辞,高俅要送,蔡京却不要,只点了点高强:“强儿送本相一送!”
高强心又一跳,对着蔡京这么老奸巨滑的人,实在不是好混的,不过也没得推辞,当即抢上去,扶着蔡京出了丰乐楼,上了大轿。
蔡京在轿中坐定,反手又把高强也拉了进去,轿夫哼哟一声,抬了便走。
高强见这架势,知道蔡京有话说,心中刚刚做好准备,就听蔡京哼了一声道:“强儿,你好大胆子,在杭州作的好事!”
高强本就心虚,乍听这话,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难道我有什么把柄被这老狐狸捉到了?
高强寻思一会,没明白蔡京到底说的什么,只得作虚心认罪状:“公相爷爷教训的是,孩儿错了。”先摆个认罪态度较好,只求蔡京不要搞刑侦审讯地那一套,拍桌子让自己坦白从宽,要挖空心思给自己找罪名的话,没事也变成有事了。
第七章 钱法(上)
好在蔡京或许是奸臣,或许是文人,却绝对不是捕快的材料,瞪了他一眼道:“你去年荫补入仕,求为苏州应奉局提举,多有人不解你的用意,说你纨绔出身,不知科举正途,老夫却知你看出应奉局这位子容易曲意媚上,乃是终南捷径,便一力抬举你作了这位子。你这孩子,到任之后也作的有声有色,不但进献称旨,得官家欢喜,更借着杭州朱勔的事一举把明金局和应奉局合并,叫那童贯没了一个迎合上意的机会,老夫对你很是满意的。”
高强知道先夸几句,接下来再提意见,看来蔡京对自己还是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态度的,就算有问题也不是什么大事,当即安了心,继续恭恭敬敬地听蔡京教训:“哪知你上任杭州之后,却不务正业,去弄什么船队,作那东瀛的贸易,这等与民争利的事情,说大不大,落到言官的口中却能给你找不少麻烦,没得自寻烦恼。”
高强听见说的这事,轻轻嘘了口气,心说你老人家现在进位太师,乃是本朝文官从来未有的尊荣,那些区区言官,还不都仰你老人家的鼻息?大树底下好乘凉,我怕什么。
蔡京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把脸色一沉,低声道:“小小年纪不知厉害,这官场上,一则是花花轿子人抬人,却也逃不过墙倒众人推,这等落人口实之事,正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明白么?”
高强应了,笑道:“公相爷爷,孩儿正是怕落人口实,因此这海外的船队,进出都打着应奉局采买的旗号,谅他言官胆子再大,也不敢说官家的是非罢?”
蔡京原本也只是点他一下。见他这一招拉大旗扯狐皮,深得官场中欺上瞒下之精要。也便罢了,话锋一转。正色道:“这便罢了,你又说要弄什么钱庄,只作些钞引汇兑的营生也还罢了。竟然要自己发行交子,此等大事。岂可轻动?”
高强来前得了妻子蔡颖的指点,知道蔡京正苦于纸币信用大跌,想要趁着新一届交子印发的时机。将旧交子贬值收回。此举对于朝廷财政是多有裨益的。看上去用来兑换的现钱并没有增加,但市面上流通的交子却增加了几倍之多。好似是增加了收入,其实却只会造成恶性通货膨胀而已,老百姓手中的财产迅速贬值以至于破产,经济运行放慢乃至倒退,到最后还是朝廷财政倒霉。
他轻叹一声,自己当初第一次见到蔡京的时候,便将经济学中关于货币供应量最经典的理论之一——费雪方程式教了给他,怎奈这老家伙事(士)急马行田,临到财政吃紧的时候,拿出来依旧是这些竭泽而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