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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啊,不知今科的榜首是哪一位?照道理,咱们都是同榜的进士,往后大家就是同年之谊,是不是应该去走动走动,聊表恭喜高中之意?”高强将目光从掀起的帘子下收回,扭过头去向坐在身边的燕青,也是他的同级生问道。
燕青笑了笑:“衙内差矣,今日之榜只录中举者,入一甲者还得经官家殿试,方可定出状元,榜眼,探花。咱们都是二甲的同进士及第,没那个资格去正殿参加官家殿试的,只在便殿由宰臣两员殿试而已,若与那一甲的进士们叙起来,咱们可算同年,同榜可就未必了。”
高强咳了一声道:“拉倒!你还罢了,好歹在京城上舍念了三年书,我可是加起来都没去过太学几次的,真要上了一甲名单,保不齐有哪个不开眼的酸秀才眼红我,当殿弄出什么事端来,多少是个麻烦。二甲好,二甲好得很!”
燕青一笑,正要说高强多虑,忽听那金明池边有人高声道:“恁地不公!我等太学苦读三载,若因才学不到,落榜亦是难言,偏有梁师成,高强之流,不攻诗书,竟然也窜入榜中,实在叫人不服!”榜边正有大批落榜失意者,这时候正是情绪得到宣泄的口子,一时间应者云集,群情汹涌,吵吵的不亦乐乎。
“衙内果然神算,小人佩服!”燕青立刻转了口气,不过语中颇有谑笑之意。
高强老脸皮厚,也不把这等群众的正义呼声放在心上,能够借着自己的身份和手中的权力,避免埋头与那些名副其实的故纸堆中,对他正是求之不得的事。反正已经占了便宜,以他的心性也不会把这些义愤填膺的学子放在心上,独独点出为首呐喊的那人来,向燕青问道:“小乙,那个为首的,你可认得?”
燕青心性玲珑,又是好歹读过三年上舍的,略望一望便道:“认得,那人叫做陈朝老,与衙内并小人都是同年,往日见面时,与燕青也有三言两语的支吾,虽无深交,却知此人心性耿直,在同学中颇有声望。”
第一章 放榜(下)
“陈朝老?”高强立时记起,北宋朝末年,曾经发生过两起太学生伏阙上书的事件,巧合的是,两个为首的人都是姓陈的,其中一位就是这个陈朝老了。不过徽宗朝的众多历史事件交互纷杂,他一时也记不得这许多,比如陈朝老上书到底是哪一年,到底产生了什么政治后果,历史考试中只考了王安石变法的历史意义,可从来没提过陈朝老上书这件事,高强便也没法做这个功课。
“小乙,你找人给我看着这个陈朝老。”
见燕青眼带疑问,高强赶紧道:“不要误会,本衙内再不成器,不会去和他过不去。不过此人心性如此耿直,难免借着这个因头闹出什么事来,咱们看着点,到时也好应对。”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匪夷所思起来,岂难道这陈朝老上书的出发点,也有对于本衙内的义愤在里头?
不过,毕竟陈朝老这样的学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来,高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到另外一件事上面:“适才他叫嚷间,提到梁师成的名字,不要说的就是那位宫中的梁中官吧?”
燕青大笑道:“衙内一猜便中,若不是这样有来头的人物,怎么能压过三年不上学都能中举的衙内,令这陈朝老同学如此义愤?”
“这个这个……”高强讪讪,燕青这话虽然带着玩笑,不过宦官进入科举并且登第,别说是本朝第一,古往今来好像也没哪个,如果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勇士,那这梁师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真可谓大勇。
转念一想,梁师成与自己太尉府来往密切。他是苏轼的私生子,而父亲高俅是苏轼的故吏,两人交情莫逆,彼此又倚仗对方的力量,今次梁师成中举。家中想必有些回音。想到这里,高强便不去管那金明池边吵嚷一片。吩咐马车调头回府。
刚到太尉府门前,便见到一顶轿子绘着宫中的图样,高强已经瞧科几分了,一问门子。果然梁师成到府中已经好一会。
高强下车,扯着燕青疾走,一面低声笑道:“小乙,你说见了梁师成,我是叫同榜呢,还是叫世叔?还是同榜世叔一起叫?”
燕青忍笑,也不理他。不一会到了高俅的书房外,有人通报了一声,高强推门而进。见高俅和梁师成居中对坐言笑甚欢,赶忙上去大礼参拜。
高俅摆了摆手,梁师成却显得心情甚好,上前将高强扶起。一面笑道:“贤侄,可是从那金明池边来?”
“正是。小侄远远躲在马车中,已经听得有人唱榜名,小侄与世叔皆在三甲之列,便赶紧回来,正要去向世叔道喜,讨点赏钱。”
“唱榜?”梁师成大惑不解,待听高强将陈朝老的事说了,也大笑道:“此等腐儒,晓得什么?莫说贤侄你已经历练数年,所到有政绩流传,为叔这功名也是自己凭本事考了来,当日那上舍的题目,为叔可是实打实地做过,交了卷子上去的。”
“咦,果然如此?”你有本事!高强心下叹服,梁师成中举是没什么意外的,意外的是他本来可以像自己一样作弊,却硬是凭本事考,单这一点就很让人佩服,后代史书中说他“窜名进士籍中”,多半有诬陷之辞,每年参加科举地名单是一目了然,有那么好窜的?
再一想,不对了:“要死,这么说来,今科明打明作弊登科的就本衙内一个?哎呀呀,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眼睛望望高俅,后者与他做了几年父子,当也知他心意,拿手点指笑骂道:“小崽子,恁地无礼!此事满朝只为父一人知之,公相那边全不知晓,这卷子都是糊名的,又经人誊录过了才送到批官手中,哪里作弊去?你梁世叔做了这些年睿思殿文字,难道像你一样不读书就能蒙混过关的?”
高强赶紧向梁师成谢罪,当下一团和气,说了些笑话,那梁师成话题一转,向高强道:“贤侄,今日为叔来此,倒是受了一个人的托付,要谢一谢你,不妨猜上一猜?”
“何用猜测?多管是那慕容贵妃了。”
这慕容贵妃乃是当日青州知府慕容彦达地姐姐,在皇帝赵佶面前虽然不像郑王二贵妃那样得宠,却也是说得上话的。当日慕容彦达在青州吃了大亏,眼看乌纱不稳,在朝中遍托门路,一面重金求得蔡京护佑,一面又通过慕容贵妃一梁师成这条线,找到了太尉府,一番上下其手之后,明明是山贼作乱搅扰州县地方,官兵屡遭败绩,杀伤官民无数的一件大事,被弄成是小小治安纠纷,至于赵明诚的死,根本没人去理会,那赵家人就算要告,也找不出谁是凶手来。
今秋磨勘之期,按照约定,慕容彦达就该将这知府位子交出来,高强不久便要前去履新。梁师成今日来,颠倒也是为了这事。
待问起慕容彦达的去向,高强却得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来慕容彦达太平无事,平级转任江州知府任上去了。那江州知府原任乃是蔡京的幼子蔡绦,此番调回京中任翰林修撰,想来不日就该有大用的,顺手将留下的肥缺给了慕容彦达。
“啧啧,蔡京地权势越来越大了,青州,江州,都是望州之选,一路的安抚使所在,就这么随意授受,外人根本连手都插不上,厉害啊厉害!”高强心中感叹,大宋一百多年来,大概宰相的权力大到这样的程度,蔡京算得上头一份,当日地王安石要是有这样的本事,大约变法会彻底许多。
梁师成将慕容贵妃的言语交代了几句,说道已经安排人员在青州相候,高强京中动身之日可递个信过去,那边好有准备。
高强唯唯应了,和父亲一同送梁师成出门,刚到门口,耳朵边猛的暴起一声大喝:“高兄,别来无恙否?”
高强吓了一跳,闪目看时,却是熟人:“我当是谁,原来是张兄,久违久违!”此人名唤张随云,乃是济州东昌府知府张叔夜的长子,当初与高强在京中相识,上届的进士登第,外放了苏州司户参军,后来因与高强办朱缅的案子有功,升了做两浙路提刑官。这位是天生的大嗓门,就算好好说话,听上去也像是与人合口吵闹一样,刚刚却是和高强打个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问张随云怎的到此,却被张随云一把拉住袖子道:“高兄,救我!”
第二章 冤案(上)
刚进秋天,暑热未消,身周时常觉得有些热气蒸腾,高强忙了一上午,心头正有些烦躁,见张随云许久不见,一见面就来这么一句,立时吓了一跳,只道出了什么大事,忙拉着他到府里坐定。
“别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大事?”高强命下人端上三碗梅汤,这汤里加了些碎冰,吃冷饮乃是高强来到这世界之后最大的爱好之一,无他,只因能略微回想起自己所来的那个世界而已。
张随云一路从两浙赶过来,正所谓急如星火,不但事急人急,身体也急,早就渴的嗓子冒烟,见了这冰镇梅汤也不多话,端起来咕嘟咕嘟就灌了下去。
“哈~”长出一口气,张随云放下瓷碗,用袖子抹了抹嘴巴——这人生性豪爽,虽然读书进举,现今的官也不算很小,却还是脱略形迹的很。
“高兄,你可知道章诞盗铸钱案?”
一听是这档子事,高强登时了然一半。章诞案是蔡京一手炮制的冤狱,此人是前任中书侍郎刘逵的大舅子,蔡京崇宁五年第一次罢相时,这刘逵伙同赵挺之二人,乃是倒蔡的急先锋。偏偏此二人的仕途发达都是靠着蔡京才爬上来的,因此分外令蔡京切齿痛恨,一旦东山再起之后,时时刻刻都要找他们的麻烦。赵挺之的运气算好的,罢相没几个月就驾鹤西游,蔡京没捞到机会整他,只把赵家后人统统压制着没官做;这刘逵一直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蔡京抓不到他的岔子,一发狠,干脆用上了冤狱这一招。
要说盗铸钱案,说起来还是和蔡京有关。东南自崇宁三年起用当十大钱,当地用小钱私铸大钱的事就风起云涌。抓不胜抓,禁不胜禁。要知道,铸一大钱只费三小钱。若再掺杂便宜金属,其间利润可多达三倍,真应了马克思的那句话,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就能使人忘记杀头的危险,况且大宋自仁宗庆历年以后。对盗铸钱者最重也只是流放海岛而已,那还有不大铸特铸的道理?
因此蔡京复相之后,这当十钱便禁行于东南五路,同时对于盗铸大钱者从重从严办理。按说这法子虽然是扬汤止沸,没什么大用处。不过初衷总还是好地,但这章诞案就实实在在是一桩冤案,乃是蔡京公报私仇,想要借此牵连到刘逵身上。
这案子本身也是一波三折,蔡京要整人,上下官员哪里不知道?章诞本身在苏州居住,因此第一拨的问官是两浙本路地官员,结果案子审出来不清不楚。最要紧是扯不到刘逵身上,蔡京大不满意,又派京中的侍御史沈琦去办。哪晓得,沈御史很有些刚直不阿的性格。查明是冤狱之后,感叹一声“岂可杀人而芶富贵乎”。一把火烧了前任推官罗织地许多证据,梗着脖子回京城听候发落。
这一来,蔡京冲冲大怒,一面将沈琦充军沙门岛,一面又派亲信去办,从前年一直办到去年年底才结案,总算是定了案,苏州平江府千余家破流徙,刘逵也如蔡京所愿倒了霉,流窜海岛去了。
为了这桩案子,两浙路通判以下倒了一批官员,提刑官也在其中,要不是恰有实缺,张随云又怎能升的如此之快法?只是话说回来,他做提刑是差不多到结案的时候了,怎么这案子会牵扯到他身上?
不过转念一想,高强也就大致明白,这张随云生性耿直,恐怕更在那位侍御史沈琦之上,这等官司闹的如此之大,蔡京手段酷烈,落在他眼中想必看不大过去。
果然张随云开口就是这事,要高强助他为章诞平反,高强的头立时大了一圈。这是什么时候?因为上次自己和童贯走的近了一些,蔡京就对自己颇有疑忌之意,好在梁中书对自己甚是欣赏,居中转圜之下,双方的关系才算恢复原样,这章诞案是蔡京志在必得的官场手段,和你张老哥又没什么关联,你安心升你的官去便罢,没事做趟这混水干吗?
晓得张随云的性子,直接说这些利害祸福之类的话那是没什么效果地,偏偏两人交情还算不错,高强总不能眼看着他拿自己的前程去碰钉子,搜肠刮肚想了半天,这才道:“张兄啊,不是小弟不帮你,这案子乃是御笔亲书定的案,真可谓铁案如山,你若要翻案,首先不是要和蔡公相顶撞,倒是要先落一落官家的面子,这如何使得?”
抬出皇帝来,张随云也知道棘手,若不是这般,他这样直性的人,哪里会想到来找高强想办法?定是一头撞进大理寺去了:“高兄,你深得圣眷,因此要你主张。此案确系冤狱,问官受了上峰唆摆,罗织定罪,叫人好难心服,似此国家法度何在?要小弟做这提刑官又有何用?万望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