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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万多大军,再加上近两千梁山的俘虏,这下郓州城里热闹了许多。老百姓本来是怕官兵过境的,哪怕再好的官兵,都免不了骚扰地方,尤其是这样过路的兵又少了许多顾忌,一般宋朝兵马过境后,当地总会多出不少失踪人口,多数还都是女性。
不过,高强这一招大军露宿,显然为他挣得了不少印象分,等到第二天,本州诸曹为大军安排食宿粮秣的时候,就很有些人愿意提供便利了,待高强军中对于当地百姓买卖公平的消息再一传出,更是引来一片赞誉,有些白胡子拖老长的老乡绅就拥到知府衙门前。哭着闹着要给招讨大帅磕头,说是招讨大军秋毫无犯,真乃王者之师也!
高强心里是无所谓,不过却也明白,这种事看上去对于军队战斗力没啥影响,但是却能提高老百姓对军队的认同程度,反过来这种认同就又可以令军队士卒自身认同的提高,改变这个时代普遍对于军队不信任不尊重的看法。从另一方面来说。眼下朝中可有人时刻等着抓自己的岔子,士大夫阶层对于军纪问题又向来是捉着放大镜来看的,自己若是能在这方面弄出点好名声来,拿到皇帝面前也是一个资本。
当即穿着官服出去,将那些耆老好生安抚,又搜刮肚皮中地词句,半文不白地胡诌了一通,直说的众耆老心花怒放,连连称谢。高强以为这就算完了,不想众耆老中颇有些熟读兵书韬略的人(最起码他们自己以为是这样)。免不了就得向招讨使指陈剿匪方略。其方略虽然不同,言语却都是一个模子里面拓出来的:首先是孙子曾经曰过如何如何,然后贼势如何如何。我军当如何如何。
高强先还听听,后来发现这些耆老连当代军阵所用的兵器和行伍之法都不大懂得,估量起官兵的战斗力时,竟还用些前朝兵制的知识去框,有两个老家伙就因为一个百人单位里面是否有一辆军车就吵了起来,论据竟然是周礼的记载!俩老头拉着拐杖颤颤巍巍,火气倒大地很,吵到后来举杖就要打,闹的不可开交,高强在一旁却只想打瞌睡。
趁着众老头吵的热闹。高强偷偷问了一下燕青,才知道这些老头吵的厉害,倒不单纯是为了对招讨使剿匪成败的热心程度,很多还是从他们自身去考虑的。宋朝的选官制度是以科举为主,但是所谓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大多数读书人读一辈子都难中进士,因此有许多人就挖空心思从科举之外寻找做官的途径。
象地方闹了兵灾,朝廷派大军来征剿。在当地许多士绅眼中就是个做官的好机会。读书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上阵杀敌力有不逮,但是读书人有读书人的办法,大家拥到统兵帅臣面前,大谈一番剿匪方略,然后就坐等着大军进剿地消息了。一旦进剿获胜,他们就争先恐后向朝廷表功,说自己驰至军中,指陈方略,王师依计进剿,贼赖以平——前线将士一刀一枪血拼来地功绩,这么着就得让他们也沾沾光了。至于到底是不是有他们这所谓方略的功劳,朝廷哪里知道?军中对于军议能有完整的记录就不错了,谁还去费神记录这些地方士绅地言论。
“那他们自己都是读书识字的,干吗不想办法留下记录来?等到叙功的时候,腰杆也可硬上许多。”高强只觉得荒唐,但听了燕青的解释,才发觉自己在这方面脑子实在是不大好使。
“衙内,你当这些老苍头都是筋须之辈么?他们自己心里都明白,说的这些方略根本就不顶事,一辈子都没见过兵仗的人,还能献出什么百战奇略来?万一大军打了败仗,倘若白纸黑字留下了记录,统兵官就可以找他们出来作替罪羊了。以他们这等身份,自然是风险越小越好,反正各人多少都认得些名士之流,事后要找人出来作文章吹捧,半点不难。”燕青脸上笑嘻嘻地,看着堂中这些老白头们的神情,却似眼前一片空旷。
高强愣了一会,摇了摇头道:“那要这么说起来,我不是在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
本待拂袖而去,恰在这时,堂下忽然有人飞报上来:“报!招讨相公,今有军中将佐打伤百姓,争讼至此,请招讨相公明断。”
高强一愕,众白头好似约好了一样,齐刷刷都闭上了嘴,眼光都向他这里瞄来。
高强心说你这旗牌好不晓事,眼看这许多民意代表在此,没得来给我添乱!“何人大胆打伤百姓,速交该管军将审理,明辨案情之后,再行呈上!”
那旗牌答应一声,脚下却不动。高强又恼,喝道:“如何不听本帅号令?”
“启禀相公,犯事之人乃是史进史将军,因此只得请招讨相公明断。”
“……”这下没办法了,史进眼下还只是准备将。但头顶上就是高强一个人,这案子除了高强亲审,无人能办。
不大功夫,史进带了上来,一身酒气,两眼通红,衣衫破碎,眼角还有乌青。浑身捆的结结实实。高强一看登时就怒了,什么叫打伤百姓,就这模样,分明是叫人给打了,以史进的功夫,就算他吃醉了酒,寻常十来个人也近不得他地身,居然被人打成这模样,这案子内里必有文章。
当即向程万里告了罪,就借知府公堂一用。三班衙役到齐。高强端坐当中,程万里和杨戬一边一个听审,堂前站了一堆当地士绅。弄的很有三堂会审的架势。高强举起惊堂木刚要拍,瞧瞧左右,忽然乐了一下:“左边一个太监,右边一个本地父母官,本衙内坐在当中,这可不是有点九品芝麻官里面,星爷审案的派头?”
回头看看身后,站着的不是脸晒成漆黑的吴孟达,却是白面小生燕青,看来本衙内地层次比星爷还高了不少。当即将惊堂木一拍,喝道:“关门,放狗……不对,带人犯!”
“威~武~”众衙役齐喝,“禀相公,人犯带到!”
“大胆!”高强把眼睛一瞪,“既说打伤百姓,如何不见伤者?人犯难道只有这一个不成?”
堂下回禀:“禀相公,人犯只这一人。伤者及其家眷乃是苦主,正在堂下候审。”
“呃……”高强这才明白,自己把人犯这个概念和后代的当事人给混淆起来了现代打官司是两造对堂,法官居中执法,这宋朝可不一样,那是苦主告官,官纠问人犯,讲究人证物证,不过前提是:如果没有人鸣冤,你这人犯多半就当现行犯来抓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史进在堂下早叫了起来:“相公,小将冤枉……”
一句话没说完,杨戬把桌子一拍,喝道:“大胆史进,此处乃是公堂,你是人犯,怎可自称官阶?来人,与我掌嘴!”手一指,两个衙役如狼似虎就逼了上去,抓着史进要掌嘴。
高强一见大怒,心说我的人也是你能打地?暴喝一声:“住手!”那两个衙役本是狐假虎威,听见正堂吼一声,立时就缩了回去。
“高招讨,莫要袒护于他,存了官官相护之心呐!”杨戬斜着眼睛,不阴不阳地抛出话来,很明显是指着堂下那些听审的当地士绅说话。那些士绅中也有凑趣的,见杨戬这般说,以为是找准了方向,当即跟着呐喊:“正是,须得秉公直断才是!”
高强理都不理,转头去问程万里:“知府相公,这案子该归我审呢,还是明府你审?”
程万里一看苗头不对,这可不成了我夹在高大帅和杨监军中间了?这俩我是一个都惹不起啊!一听高强这话,赶紧肩膀一歪,撂了挑子:“禀招讨相公,此案犯在本州,本该父母官审理,不过人犯既然是相公帐下大将,合该相公主审。”
高强笑一声:“然则你这堂上三班衙役,是听我的呢,还是听别个谁的?”
“自然听凭招讨相公吩咐。”程万里擦擦汗,偷眼看看杨戬地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照啊!”高强把手一拍,堂后转出操刀鬼曹正,右手按着刀柄往高强身后这么一站,一双眼睛缓缓扫视四周,看人不看别处,净往人脖子后面看,好似就在琢磨该如何下刀似的。被他这眼神一扫,没有人不心惊胆寒,脖子后面发凉的。
高强一看这效果不错,便向史进道:“史进,现今你是人犯,未曾辨明案情之前,还得守着人犯的规矩,本帅念你有战功,权命你起来说话。哪个敢在我的公堂上大放厥词,自有本帅与你作主。”说着斜眼看看杨戬,杨戬哼了一声,瞥见曹正的一双死人眼又扫到他的脖子上,禁不住一缩头,也不言语了。
史进站起身来,愤愤地瞪了杨戬一眼,才向堂上叉手道:“招讨相公,小将昨夜领大军入城,奉将令露宿街头,小将四处安抚士卒,整饬军纪,不敢有片刻懈怠。到得后半夜,小人按巡诸军已毕。正要觅地安歇,忽然遇到小将昔日的一个相交,久别重逢,十分热络,定要请小将去她那里安歇……”
刚说到这里,堂下一阵笑声,高强也有点挠头,心说史大郎没心眼。你说就说,眼下又不是大家聊天,听你吹牛,在公堂上你说什么久别重逢十分热络,显摆你长的帅有魅力么?不过说起这旧相交,高强便也想起水浒中的一回书来,确实曾经提及此事,便笑道:“你那相交可是唤作李睡兰,见今住在西瓦子地?”
这话一说,不但史进大为意外。杨戬脸上也大有讶色。那史进叫道:“正是此人!招讨相公怎生知晓?”
高强看看杨戬在一旁听地入神。七情上面,心中不由得一动:“这死太监对这案子关切的紧,史进又被人打的这般。难道是这厮有意给我找难看了?”当即笑了笑:“你这泼才,昨夜大军多半露宿在外,偏你寻了下处,本帅如何不知?念你劳苦不易,又是旧情相邀,不算扰民,姑且随你去,本待今日回营之后,再与你理论,怎晓得一夜之间几弄出事来!”
几句话说地史进脸红。不过心下却安了,高强这般说法,显然是决计为自己将这事扛了下来,不禁又瞪了杨戬一眼,向上道:“小将也想要通禀相公,怎奈时值更深,相公也早已安歇了,只得且去住下,天明再作理会。不想天方破晓。有那李老汉领了几个监军帐下地虞候,并数十个做公的进来,不由分说便来锁拿小将,小将不知如何,挣扎间推倒了李老汉下楼,跌破了头,因此众端公将小人锁了到此,告一个打伤人身的罪名。小将实是无心,情势所迫,伏请招讨相公明断!”说着又要磕头。
高强看看杨戬,心说果然是有你的事!要紧问道:“李老汉何在?”
堂下应了一声,一副担架抬上一个人来,帕子包了头,并不见血,睡在那里只顾哼哼,旁边跪着一老一少俩女人,老的是个虔婆,就是戏文里演的那种低等老鸨模样,少的穿红挂绿,颇有几分姿色,在那里低头啼哭不止,袖子在脸上擦来擦去,间或露出一眼来,却是偷偷去望史进。
“这模样,定是李睡兰无疑了。”高强暗地摇头,心说史进你也算个英雄,如何就迷上了一个小姐?不过回心一想,这李睡兰本是当初史进游荡江湖的时候结识地,以他那时地状况,除了瓦子里的小姐,又有什么大家闺秀能正眼看他?历史上韩世忠那么大的战将,娶的不也是营妓么?瞧这俩人的样子,倒是奸夫淫妇——不对不对,是郎情妾意,说不得倒要成全一下。
要说高强的脾气,当然算不上护短,史进若是当真为非作歹,那自然是要处罚的。不过只是这样的风流官司,又有杨戬这政敌掺杂在里面,却又另当别论,这个短那是护定了。当时将惊堂木一拍:“下跪何人?”
“民妇李婆子,李睡兰。”跟着两个女人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却是一切推到李老汉身上,说乃是这李老汉自行去报的官,她俩一概不知。
高强一看麻烦了,这李老汉躺在那里不晓得真死还是装死,没有口供,如何对质?向燕青丢了一个眼色,燕青自然会意,口中说着:“待我来看看李老汉伤势如何。”一面走下堂来,单膝跪在担架边看了一下,手伸过去搭了搭脉,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李老汉哎哟一声,翻身便起,几乎就是蹦起来地。
燕青泰然自若,向堂上道:“禀相公,李老汉身无大碍,若要仔细验伤,可委之仵作。”说着,施施然又回到高强身后,依旧站定。
杨戬哼了一声,向李老汉道:“兀那老汉,只管直言,一切有本监军为你作主。”
李老汉还没来得及说话,高强拖长了声音道:“杨都知,现今是本帅审案,不晓得杨都知凭什么在这里作主?若论军职,杨监军也须得听本帅地军令,若论职官,杨都知须管不得民事。”
杨戬被他生生一撅,气的满脸通红,偏又发作不得,只得转过头去不说话。
那李老汉一见这情状,已经晓得状况,当即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原来真是无巧不成书,杨戬的随从之中,就有一个人和李睡兰也是老相好,从这层关系上说,他和史进还算得上连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