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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衙内新传-第4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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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张觉持了书榜去后,一径到了燕京大内,报上自己官阶名姓后,城门开放,将张觉接引进去。到了大内之中,一群大小官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见到张觉前来,一拥而上,将张觉围在垓心,七嘴八舌地问个不休。

张觉应接不暇,只得抢到李处温身前,将书榜交了给他。李处温接过书榜来,就着***读过一遍,大略便是说两朝本已有约,以此时交还燕云之地,永结盟好,南朝当尽力佐助契丹守其国祚。奈何约已成后,北地又要反悔,囚禁宰相张琳,驱逐耶律余睹,有意毁约,南朝自不得已,只得遣兵来收取燕云各州,望各处官吏仰体两国盟好百年之意,合当交还各处州郡,不烦刀兵。一应原有官吏,待燕云入南之后,愿留南朝为官悉依原职,民户官军皆听任来去,惟北朝不得强使迁徙云云。

后面又有几行用黄纸贴上书写,名为贴黄,显然是新近增加的,说的是昨日有北军前来冲突,显系盗贼做过,有意败坏盟约,已被大宋师旅径行殄灭,斩首俘虏缴获各若干,擒拿得有名将校许多,列了十来个名字在下。

李处温看罢,连连跌足骂道:“今番决撒了!那耶律大石只说南朝势大,不欲力敌,故而返城据守,不想竟已吃了偌大败仗!如今燕京城中只得他五千兵马,余外悉是些铺兵土兵,哪里抵挡得南朝十余万乘胜之师?若不即刻开城迎降时,南军一旦攻城,势必玉石俱焚,我等悔之晚矣!”

他原本就与赵良嗣有约献城,只是手中没有兵权,作不得主,今晨方被耶律大石率军劫持到大内之中。不但是他,凡是燕京中的汉官,无不遭此下场,再结合这书榜上所说耶律大石等军败绩的情形来看,无疑这位契丹宗室地北面林牙已经打定了主意,誓要死守燕京到最后一刻,这些文武官员则定是要被绑着与城偕亡了。

众人听了李处温所言,无不大惊。其实燕京地官员多半都是本地生人,二百年来为辽国效力多得重用,其本心也未必都是想要投靠南朝以托富贵地,但是被耶律大石玩了这么一手,任谁心中都要不忿,纵然原本有心要为辽守节的,此时也生了异心了。当时许多道目光齐刷刷地只看一人,有人高声叫道:“左相公,当日你竭尽燕地之力以佐耶律大石等军,而今却被如此相待,岂无一言?”

那被点名的正是南京知三司使左企弓,当日曾在州迎候大宋军者。见众人灼视,左企弓慢腾腾地举起手来捻了捻胡须,轻叹一声道:“我左企弓八世仕辽,虽当此多事之秋,心中实无一丝异念,不意危难之时,竟遭此嫌疑!诸公,南朝书榜未必是实,既云有约在先,为何不见书状行文?虽然如此,方今兵临城下,而耶律大石见有殉城之意,我等生长于斯,忍见燕京毁于兵火乎?宁且降于南朝,保全此一方百姓,是为上策,只是我世受辽恩,却不忍改仕南朝,待城完之后,当弃官归隐,以全臣节。”

左企弓在燕京官吏中地威信实在李处温之上,他这一发话,效果自然不同,大家俱皆赞同,纷纷说要献城归降,自己却不愿作南朝的官职,以免卖国求荣的嫌疑。

李处温心中只是冷笑,煞大一场富贵,你们不要,便宜了我却好!当下亦不作态,只问众人,如今被软禁在大内之中,与外界消息俱断,想要献城亦不可得,如何是好?

左企弓不慌不忙,叠两个手指说一番话出来,众官俱是惊喜,称赞不迭,当下俱都觅地静坐,只待夜半时分,自有些官员有心为自己打算的,暗中便和知交好友们交换意见,一时间这大内一角窃窃私语,好比秋夜地河滩。

左企弓也不管那许多,只走近李处温身旁,将声音压低了道:“李相公,我知你与南朝有交,如今图穷之时,你也休多推脱,你我并力将这座雄城献于南朝,偌大富贵送与你独享,我只不来分你功劳,如何?”

李处温闻言,面上好不精彩,阵红阵白,停了半晌,忽地叹了口气,向左企弓拱手道:“左公有命,敢不奉从?”

  第五十九章

夜,燕京全城戒严,凡无故出门及登城者皆斩。此石,虽然他官居北面林牙,其实并无权干涉燕京的政事,但当此非常时期,他手里又抓着燕京城里最有战斗力的部队,旁人皆无力与抗。而自李处温、左企弓以下的燕京官吏悉数被软禁到了大内城中,亦使得耶律大石得以为所欲为——为免物议,他是请动了辽国镇守燕京的最高长官,秦晋国王耶律淳的王妃萧德妃,以耶律淳的名义发号施令,其下的小吏和土兵等亦不知高低,只得依从。

耶律大石四城巡查一番,待回到大内城中时,已是天交二鼓。以他部兵五千之众,要想控扼如燕京这么大的城市,实是力有不逮,因此矫制以号令全城乃是逼不得已,饶是这般,用以把守外城各处城门及要点,已经用去他手头一半的兵马,其余一半则置于大内皇城之中,一方面居中策应,一方面也是存了退守之心。

他摘下兜鍪,坐在虎皮交椅上,蓦地一股难以抗拒的疲累浮上心头来,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昨日一战,可谓是将山前各州几乎全部的兵力都孤注一掷,虽然殚精竭虑,将河水、浮桥、大风等等因素悉数借用,却依旧是大败而回,萧干一军至今不见踪影,莫非果真如宋军所言,竟是全军覆没了?

正在心烦意乱,人报左企弓求见,耶律大石精神一振,忙命请了进来。二人厮见毕。耶律大石先道了一声谢:“前日多承左公筹谋,示以天时大风之机,令我师得以乘虚邀击南军,虽然不克建功,亦是非战之罪,左公谋算实令某家心服。今夜求见,不知有何见教?”

高强若是听到了这句话,定要跳起来骂娘。这左企弓实是心毒。耶律大石之所以能乘风突袭。竟是受了他的指点!怪道耶律大石和萧干俱都长居塞外,却能如此精准地把握燕地地天时和水土,背后原来是有左企弓这样的老地头蛇作怪。

左企弓淡淡一笑,也不以为意,却道:“时势日非,如今南军大举近城,方遣使招谕。如若不开城纳款时,必定要大举攻城。燕京城池广大,四面受敌,以林牙五千之兵,恐防御不易,未审林牙可有何破敌之策?”

耶律大石连连摇头,愁眉不展:“左公所言极是,这燕京城开八门。周广三十六里。若要防得严密时,非三万兵不可。如今不但兵力不足,守具亦无足称。南军若要强攻时,某亦是无法可想,只得尽力死战以报我大辽罢了。”说话间,望见左企弓脸上神色淡定,蓦地想起此老大有韬略,深夜前来亦必是有所为,忙问道:“左公可有以教我?”

左企弓摇头苦笑道:“老夫哪里有什么妙计?此来只为告知林牙,若仍旧如此守城时,倒不如来日遣使与南使约定献城,只求他许可城中契丹人自行北上出塞而去,庶几可为大辽保存几分元气……”

话犹未了,耶律大石拂袖而起,不悦道:“焉有是理?我大辽雄长北地者,多得燕地汉人之力,赋税则燕为首,兵马则燕为壮,形势则燕为固,此处虽曰汉家旧地,其实亦我契丹国本也!一旦弃之与人,南面藩篱尽失,纵使日后能荡平女真,又何以抵挡南朝之兵?左公休要误我!”

他站起身来,就要送客,却见左企弓端坐不动,面带微笑,心中大惑不解,忽然若有所悟,复又坐下,问道:“左公此言,莫非尚有守城之计,却是某家一时不察?”

左企弓点头笑道:“我道林牙迥非常人,信然也!欲守燕京,须用燕人,如今林牙以区区五千之兵把守八门及壁上,如何能顾得首尾周全?以老夫之意,林牙当信用燕人如故,推心置腹相待,自率亲军退守大内皇城,而置精兵与城中策应四方,复出府库余财以招募燕民为兵,激赏士卒。这燕京城中虽然汉人居多,然契丹奚人亦不下数万之众,倘能得其死力,守城不难,况且我燕民入辽二百年矣,初未曾为宋民,久闻南朝刻剥百姓之法具备,燕地汉人岂能甘心束手为宋臣?纵使不如契丹之人效死,亦不当反去相助南朝也!老夫此来,便是要说这几句言语,用与不用,只在林牙一念。”

说罢起身就走,耶律大石手快一把拉住,忙不迭地告罪,又问道:“左公金玉之言,我岂不知?奈何南朝善用细作,这满城汉人,焉知有几人已经暗中与那南朝通款!某非不欲用燕人守城,实乃不知几人可信,几人可杀也!”

左企弓见说,复笑道:“林牙何其不思也!燕人方欲北向,若是知林牙本

燕人时,倒敢生了异心,却去心向南朝;若是林牙推燕人共守燕京城时,只怕倒还得其死力。他人不敢妄言,如老夫家中子弟百余人,皆可与林牙相率而守。再有虞仲文、曹勇义、康公弼等燕地之臣,虽云汉人,皆世代仕辽,深荷国家重恩,又读圣贤之书,岂有临难芶免之理?此辈皆赤心之人,敢请林牙不避嫌疑,委以重任,则不胜之喜,国家之庆也。”

耶律大石见说,甚是喜慰,大叹吾道不孤矣!即刻命人将左企弓所言诸人放出大内,自己一个个赔罪,又慷慨陈词,称说为国家效忠之心,左企弓以下诸人皆感佩不已,声言愿附骥尾。这群人都是燕地生长的官吏,不特民情谙熟,政务城防亦远较耶律大石这外来人熟悉,当时计点城中,共得粮八万石,兵器甲仗可供二万兵之用,只是守城器具未足,众官忙调集坊市工匠监工打造,有材料不足者。左企弓更是率先将自己家宅给拆掉。将那木料来佐助军用。这般深夜急赶,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耶律大石看在眼里,实是为之感奋不已,一面又向众燕京官属谢罪,一面命人将仍旧在押地燕京余官悉数放出,哪知左企弓却加以阻止。说道人心难测。自非心怀忠义之人。不可轻信,而今既可用城中燕人。亦不须多用官吏守城。

耶律大石听闻。更是感佩不已。连称左公金玉之言,谋虑深远,实乃国家栋梁。

这燕京城里半夜闹腾地厉害。陈规与秦桧虽在四方馆中,却也知觉了,那秦桧不知底细,还道是城中变乱,想想身边一个武夫也无。只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两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馆驿内团团乱转。

等到了天明。馆中差役依旧趋奉不止。秦桧吃饱喝足,心中稍定,便扯着陈规商议。这城中究竟生了什么事端。陈规与他一同居于馆驿之中,又哪里知道许多?只是既然已经到了此间,多想也是无益,仗着身后大军。想来这些契丹人也不敢为难自己二人。

秦桧听得有理。心中渐定。俩人正说间,忽有馆伴张觉相随南京三司使左企弓前来,携着昨日索去的书榜。并有诸般绮罗锦祅银绢等物,道是相赠发遣使人之物,招谕书榜则不敢轻受,须待辽主自有旨意至后,方可交割城池。陈规愕然相对,摇头道:“许大燕京,锦绣一般城池,不意贵国君臣不惜如此!如若执迷不悟,来日我家大军攻城,不免玉石俱焚,诸公非特有负贵主,亦何颜以对燕京父老乎?”

左企弓面无表情,拂袖道:“南朝遣使来言招谕,书榜中尽是大段狂悖文字,所云两国相约交割燕地等言语,又无有凭据,岂可尽信?我等奉主命守土有责,却不可轻易将城池交割,南朝若是强索时,亦只得以死相拼。使人诚为君子者,可以此还报贵相公,若尚念及两国百年盟好不易时,可重归故疆,依旧守誓如故。”一面说,一面将书榜递到陈规面前。

陈规还待再说,蓦地望见左企弓放在书榜上地手时,心头不由得大振:这一只手食指与拇指相扣,另外三指伸直,竟是自己来时,赵良嗣与他说明地内应暗号!遮莫这燕京三司使居然就是我军内应不成?

他抬起头来,与左企弓对望一眼,但见对方眼中一无表情,犹如死水一般,心中不由得暗呼厉害,此老城府之深,绝非常人所能想象!当下便将书榜接过,若有意若无意地停顿了一下,自己也比出接应地手势,乃是将拇指微微挺出。

左企弓飞快地向下扫了一眼,望见陈规所比的手势,便即将书榜交到对方手中,随即退后一步,与张觉并列,二人一同伸手送客。一旁秦桧见就要回营,险些喜翻了心,亦知道对方不敢如何为难自己,当即放了几句言语,什么尔等不识时务,不自量力,擅敢抗拒天兵,一旦王师到日,燕民血肉无存,尽是尔等之过也!

左企弓面无表情,张觉踟躇不知进退,陈规泰然自若,秦桧喋喋不休,四人就这么出了四方馆,到了城上,依旧坐了大木筐下去,那边已有游奕军望见,忙打起白旗前来迎接,一面飞报宛平大营得知。

陈规与秦桧一路回了大营,见到高强等将帅,将燕京不降之事备细说了,诸将闻之,不以为忧,反而多怀雀跃,情知这一遭又是战功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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