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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武默然半晌,方长揖到地,叹道:“参议诸官,果然是深谋远虑,朱武叹服。”他也是参议官,当然知道高强说的这么流畅,乃是出于参议司事先详细的战略推演。
高强自不会怪他,朱武也无非是为他着想,毕竟退守的风险比决战要小很多,对于已经几乎走到了仕途顶点地高强来说,单单为了自己考虑的话,完全没有必要冒险决战。他先将言语安抚了朱武,又道:“虽然此战良机难得,然朱参议适才所忧并非杞人之忧,金人决非无知蛮人,其以小击大,狡猾狠辣处实令人惊叹,况且彼兵善战,众又在我之上,此战实未易胜。列公可有良策破敌?”金兵之所以敢于大举前来,也是仗着这一点,万一这一仗打败了,那什么良机难得,可就成了最大地笑话了。
陈规闻言,默默地从怀中取了一面地图出来,摊在高强面前。高强刚凑到面前,便闻到一股血腥味,再看那张地图上竟是一滩血迹,虽然早已干涸了,暗黑的颜色却更叫人惊心动魄。
陈规却浑然不觉,一手点着那摊血迹当中道:“相公,我开州之东有龙河水,方今二月中旬,河上之冰已不如隆冬时厚,且下官守城时遣人开凿冰层,这河上冰面已多处破碎,那金兵在河西者仓促退却至河东,亦是恐怕河冰一旦尽破,彼将有全军覆没之患。”
“然而相公若要与金兵决战,这龙河却又是一道障碍,若是相公全军跨河结阵,背水之战殊为凶险,而金兵若要决战,又势必不能容相公全军渡河摆开阵势,我意这决战之地,便当在龙河上下。”说着将手在那条细细的黑线上一划。
此时诸将也都围了过来,李孝忠摸着下巴上的短须,沉吟道:“这龙河以东三十里,又有一条河水,那金兵自身也未必有多少回旋余地,倘若在这两条河水之间决战,敌我加起来近十万大军,可实在有些施展不开手脚哩!”
十万大军,在小说中并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数字,可是亲身经历了十几万人一起出动地平燕之役,高强深知大军作战之难,当初卢沟河边一战。就算没有大风作为遮掩,萧干地万余骑兵冲锋起来依旧是让人一眼都望不到头,声势足以让没有见过这样场面的人腿肚子打软。在这么大地战场上,想要把握手下各军队的动向就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更不用说指挥如意,玩出什么奇谋妙计来了。
作一个简单地算术好了,一米站一个人,一里路可以站五百人,三十里不过站个一万五千人,敌我双方加起来超过九万人的兵力。两条河之间可以排出六列纵队来!这还不算战马和战车。更何况宋军背靠开州城,一旦打起决战来,这可是极大的优势,宋军可以毫无顾忌地将打乱打残的部队撤入城中进行休整,而无需派出部队来作为护卫,单单这一项就足以抵消金兵在数量上地些少优势,更何况宋军的辎重也可以受到城墙的保护而全无后顾之忧。
李孝忠的意思,也就是从战术上来看,这片战场并不利于金兵。如果他是金兵主帅,就不会选择此地为决战战场。
然而陈规却持异议:“下官以为,适才相公所言,今番乃是与金兵决战的千载良机,实为至论。盖金兵迫于两大国之威,若不趁今日兵强时予以击破,战况一旦拖长。我大国固然国力凋敝,彼小国亦更加苦楚难当。何况今日我兵终究少于敌兵,金人又是百战之精锐,正面决战谅必信心十足。而李统制所言战场甚狭,对于金兵又是一重好处,彼之精锐铁浮屠。正可尽情驰骋。而不必限于马力,一旦冲乱我军阵脚。大可直冲至开州东门,将我军中分为两段,我纵有城池为倚仗,万一大军溃败于城下,亦无能为矣。”
“更何况,”他腰身一挺,连日鏖战中深深陷下去的眼窝中,那双眼睛却越发炯炯有神起来:“开州背后百里尽是曷苏馆路,皆为女真同族,相公大军万一败于开州城下,金兵兵威远扬,为其招诱者何可胜计,彼兵战而越强,势必不可复制,大可跨二百里而直取辽阳,或南下苏州关,辽东糜烂就在眼前!”
“陈公说得有理。”原本称之为陈承旨,李孝忠不知何时却变了称呼,将陈规唤为陈公了,看来这开州一战,陈规地战功着实让这位内心骄傲的小将叹服。“倘若开州不守,此刻我军更是不得不战,情势要比现今险恶万倍,陈公与韩统制率众将士守开州五十余日,实为我军来日决战立下头功。”
此言一出,陈规叹息不语,韩世忠则是干脆地踏上一步,向高强叉手道:“相公,末将请令为先锋,过龙河之东向金兵搦战!”
这一次,马彪并没有与他争竞,直接面对阿骨打是韩世忠洗刷耻辱的唯一机会,并不是争功的时候。高强却笑了笑,道:“韩统制,这头阵自然是你来打,不必待请而后定。只是方才元则兄说得明白,金兵亦是不得不战,如今我军占据地利,他倒要惧我设垒避战了,如某所料不差,来日金兵便要至城下挑衅,这便是你的先阵之功了。”
韩世忠一怔,随即便反应了过来,当即道:“既是如此,末将当即刻命全军戒备,以备来日出战,请先退军议。”
“莫急,莫急!”高强一把拉住,笑道:“敌我均要决战,明日纵然有战事,也只是先行试招而已,今日我却有一件事要你去办来。这开州以东,龙河彼岸,我军几乎从未到过,纵有些文牍也是纸上而已,我今要你分遣十余队,各配参议官一员,出河东去堪察地形,今夜便要将我军决战的诸军配置定下。”
之所以侦察地形这种事要出动他手中最宝贵的骑兵,高强亦是出于无奈。既然按照陈规的推论,金兵是早就有意在这里决战,那么对于已经占据了五十余日的龙河以东一带地形,金兵业已占了上风。倘若不事先加以堪察,贸贸然大军渡河决战地话,尽管这时代没有什么法术可以大规模地杀伤军队,但一点点疏漏也可能成为决战时全军崩溃的根由。
反过来说,如果金兵确实有意在此决战的话,他们对于宋军堪察地形的行动也不会下大气力加以阻拦,顺水推舟让出足够宋军摆开阵势的空间,才是金兵最为适宜的做法。一场决战的形成,就是出于双方从战略到战术各个层面地合意而成。
在那之后,才轮到战场上面对面的交锋。不过,在这个阶段高强还是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地,起码开州奇迹般的守住了,使得他在率领大军踏入决战战场时,还是占据了相当的优势,在辽东原有的力量几乎无法动员,他本人又刚到辽东不过三个月的情况下,能够在决战地战场上形成这种局面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似乎是要让他地自我感觉更加良好一些,就在韩世忠奉命而去,诸将亦分头劝勉士卒预备大战时,城下居然来了金兵的使者,一卷帛书射上城头,上写道:“故人粘罕,来日相请辽东高宣抚会于开州城下,共话别情。”
高强看罢,随手将那帛书一抛,冷笑一声:“看来,这场决战现在就算开始了!”
第五十四章
高强所知道的粘罕,严格来说是有两个人。第一个是历史上的粘罕,他本是国相撒改长子,在完颜部中属于已经分裂出去的旁支,自撒改时,国相与完颜本族便已经是分领本军配合作战了。当阿骨打起兵之后,撒改第一时间派遣粘罕率军前去相助,并且率先提出劝进之议,从而获得了阿骨打的信任和重用。
其后粘罕的才能逐渐发挥,军事上他屡出奇谋,以至于阿骨打当众宣言,称诸将宗室之中,惟有粘罕“每议与吾意合”,甚至几度要命粘罕为全军总帅,去攻打辽国。可想而知,这样的计划势必遭到完颜本族的强烈反对,最终代替阿骨打为主帅出征者变成了阿骨打的幼弟斜也,粘罕则只能作为军中一员大将出战。
然而有才能的人终究不会被埋没,当辽主在上京被打败,逃到西京之后,粘罕与娄室力主千里奔袭,甚至不惜在斜也不肯派援兵的情况下,以少量孤军大胆前进,一举攻破西京云中府,最终擒获辽主天祚本人,结束了对辽战争。也正是凭借着这次冒险的进军,粘罕一系人马霸占了西京地盘,在这片距离女真本土最远的地方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当时人称西朝廷,而称阿骨打死后留下的金国朝廷为东朝廷,可见其独立性之强。
这样的分裂势力当然是不为完颜本族所容忍的,是以后来挞懒与兀术合谋,将粘罕在朝中的势力铲除,粘罕本人则很快“愤恚病卒”,很难说到底是怎么死的。
金国皇帝睿宗曾言,宗翰之后惟有宗弼,宗翰是粘罕的汉名,而宗弼则是兀术的汉名。两人虽然并称,然而论功绩和才干。则兀术比粘罕相去甚远,粘罕一生从未败绩,历时九个月的太原之战围点打援,把大宋引以为傲的数十万西军尽数歼灭。可以说宋军的有生力量全是被此人所灭。而反观兀术,则徒知以力取人,和尚原、黄天荡、明州、顺昌、郾城,金国初期地败仗一半都有他的份!一生最大的功绩,大概就是铲除了粘罕和挞懒势力。
而第二个粘罕,则是高强本人所认识的粘罕。以自己地眼睛,高强确认了粘罕的才干和能力,那一场得到辽东暗中协助的阿鹘产复国之乱,当粘罕率领大军前来之后,仅仅数月时间阿鹘产便授首,乱事平息。当女真诸将咸以为南朝人文弱而财富鼎盛,可以大肆抢掠时,也是粘罕独立异议,以为南朝立国广大。时日亦久,绝非无兵备的弱国,其用兵大者能决断,小者能谨严,实在是女真族中天纵的人物。
当然,身处于这个时代,高强不会认为任何人是什么多智而近妖的人物。那些丝丝入扣地奇谋妙计更是小说人的想象而已,比起打牌的手法来说。手里有多少好牌更加重要。当真要以双方的将帅名气来定输赢的话,那么在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天起,高强就该打定主意去投靠女真人了!
政和七年二月二十日正午,大宋辽东宣抚使高强身率二百兵,与金国国相孛堇粘罕会于开州城东十里。依照约定。对方亦只率了两百兵而已。
会面之处,乃是一个微微突起的山丘上。周遭一片平旷,倘若拿出望远镜来看的话,甚至可以一直看到开州城,而现在高强就在这么作。他望后面看了半天,方将望远镜收起来,向坐在身前的粘罕笑道:“适才城上儿郎有信,说道四外不曾见得金兵出没,叫本帅尽管放心与孛堇叙旧。两国相争,只得如此,孛堇万勿见怪。”
粘罕将目光从高强手中地黄铜筒上收回,面色从容依旧:“高相公一身系辽东安危,原怪不得这般谨慎。”这么一个黄铜圆筒,竟可以看到十里之外?虽然也曾听兀室说起过,南朝海船上有这等宝物,却无从得见,战场上倘若有这样一件宝物,恐不虞偷袭矣。
正了正姿势,粘罕又道:“简短截说,今日相约相公来此,乃是欲问相公心意,何以我金国与大宋之间,必要诉诸一战?当日虽未言明夹攻,然而若非我金国起兵,尔大宋亦不能夺还燕云与辽阳三道之地,高相公不世功业之中,说起来亦有我金国一些功劳,如今不意刀兵相见,吾好不失望,莫非大宋贪得无厌,定要叫我小国无立足之地么?”
没搞错吧,到这时候来说道理?早干吗去了!高强冷笑一声,道:“辽东战事之起,乃是贵国兴兵犯界,何以说道我大宋头上?纵然之前有些龃龉,不过是边民争利,此等事我朝与契丹无时无之,然而百年相安无事,贵国大可遣使来约商其事,何以骤然来攻我,更以国主亲自统兵?”
粘罕微微一笑,端起桌上酒杯啜了一口,叹道:“果然是大宋美酒,不比寻常水酒,自从两国纷争,南北商路断绝,这等美酒已是许久未曾入口了。”
“孛堇说得什么话来?我那从人苏定一行,见今尚且滞留贵国国中未还,孛堇若真欲我大宋美酒时,亦不当以兵犯我界,还需将我从人遣还才是。”明知粘罕是意有所指,高强索性把话挑明了。
粘罕面色一冷,道:“高相公,我初时道你是好人,故而以兵助你平了马贼,为你报仇;此后我家起兵击辽,亦多得你兵器为助,虽然你大宋乘机攻辽,得了许多田土,亦与我家无干,狼主面前我还说你好话。岂料今日你宣抚辽东,竟落得两下见仗,真不知今日之高相公,与当日之高相公果然是一人么?”
“孛堇所言差矣。”高强一翻手,从怀中取出一面金牌来,冷笑道:“当日我干冒大险,将许多兵甲来助你家起兵,说好了待平辽之后依价偿还,且许我十面金牌,商队可持此出入国中不禁。如今言犹在耳,你家尚未尽偿我甲兵之资。却反扣了我家商队不许回南,这面金牌莫非是一堆臭不可闻之物?”说着甩手丢到粘罕的面前。
粘罕并不去拣,只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