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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兄弟绝不会违反军法,绝不会!”黄石也忍不住爆发了出来,要说军队高层有谁喜欢拿蔑视黄石权威当好玩的话,那么贺定远肯定是唯一的一个:“至于张再弟,他有任何委屈一定会来和我诉苦的,绝不会先斩后奏的!”
贺定远被黄石的态度激怒了,他站起来吼叫道:“大人的意思就是,如果某去报私仇,不管是不是不共戴天的仇,大人就连我也要杀么?”
黄石厉声反问:“你觉得那个士兵很冤枉么?”
贺定远在空中样舞了一下拳头,大叫道:“不错,很冤枉。”
黄石接下来问话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你还觉得他不该死?”
“他当然不该死。”贺定远的声音变得如此之大,连外面站岗的内卫都忍不住探头往里看,两个内卫的脸色也变得很紧张。
黄石绷着脸挥手把他们赶出去,斜睨着贺定远冷笑了一声:“那你为什么不私下把他放了?”
这问题一下子把贺定远噎住了,黄石又连着几声冷笑:“你为啥不放了,回答我,为啥你要老老实实地监刑?”
贺定远的脸越憋越红,狠狠地一拳擂在桌面上:“某真后悔当时没有放了他。”
“出去,不叫你们不许进来。”黄石再次挥手把探头探脑地内卫赶了出去,然后悠闲自得地掉头看着贺定远,突然脱口骂到:“放屁!”
贺定远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骂声惊得向后仰了一下。黄石又发出嘿嘿的冷笑声:“贺兄弟,我知道你的。就算你心里不服,但只要是我的命令,你还是会执行。你会来和我争,也会来和我吵,但是你不会……”黄石狠狠地加重了语气:“根本不会去违反我的命令的。”
大红着脸地贺定远喘着粗气,还在寻思着反驳的话。但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那兵很可怜,实在是情有可原。”
黄石露出嘲讽地笑容,也站起身来一边绕着桌子走一边说道:“贺兄弟今天咱们就把话挑明了说。那个士兵很可怜,我承认这一点儿。但我告诉你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肯定在想——我有功劳,我还有苦劳。我就是杀了个人也没事儿。上面不会为了一个死汉军来和我计较的。”
黄石停下脚步直愣愣地看着贺定远,摇了摇头:“如果每个人都这么想,那这军队还怎么带?哼,我就是要告诉他们,不服从命令——就是有事。不要以为过去有功劳就有免死金牌了。”
“可那些老兵出生入死追随大人,这几年来他们可是为大人立下了汗马功劳啊。”贺定远思考了一会儿,又说道:“几千年来兵都是这样带下来的,我华夏法一向讲究议功、议故。”
“议功,议过。哈。这次我议了他,下次就会有人想——我有功劳,我也有苦劳,我就是在战场上跑一次也会给我机会戴罪立功的。”黄石是个很顽固的人。他坚信暴君的秩序也比没有秩序强。他还担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黄石认为军事命令比现有的法律更严格。战场上很多命令比军法更不讲理,就是要把人逼上死路,但是士兵就是要机械地执行:“我们大明,总有人认为宽恕比许可要容易一万倍,但这个只适用于家庭之中。在我长生岛,没有事先许可,就没有宽恕。”
看着贺定远还在生气,黄石又哼了一声:“贺兄弟我问你,如果那个士兵没有自己动手杀,而是向你哭诉,要你替他杀,你会怎么做?”
贺定远歪着脑袋开始思考,黄石耐心地等了很久,贺定远终于很勉强地说道:“我会和大人还有杨兄弟说,请大人主持……主持公道。”
“你也一定会得到。我至少有一百种办法给他出气、给他报仇。但不是现在,更不是在我刚刚布告辽左远近,大赦汉军的今天!”黄石飞快地接上了话茬,他知道一旦赦免了一个人,哪怕嘴里说得再厉害,那长生岛官兵就会去四处寻找以前的仇人,或明或暗地把人搞死——明的来不了,暗的还不行么?这种仇恨一旦蔓延开,黄石担心就再也控制不住了:“那囚兵知道我不会允许的,他觉得他的私事比我长生岛的条例更重要,他宁可公然违反条例也不肯稍作忍耐。这种挑战军法的行为我不会容忍,也不能助长这种风气。”
“他没有挑战大人的军法。”贺定远声音又提高了。
黄石竟然微笑了起来:“贺兄弟,是有意挑战长生岛军法,还是无心之过,我从来都是分清的。比如你——无意触犯了军法,我并没有说什么啊。”
“属下什么时候违反过军法了?”贺定远声调依然高昂,但不知不觉间地也改变了自称。
“你难道没有成亲么?”黄石轻轻地责备了一声,同时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这就违反了我的军法。”
贺定远的脖子立刻又红又肿,青筋直露:“是老家给我定的,人也是老家送来岛上的。”
“哈哈,是的,这就是无心之过。”黄石的心情看起来似乎变得很不错了,他挑起了眼睛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好笑的事情,嘴也不知不觉地咧开了,黄石向前倾了倾身小声说道:“我偷偷告诉你一个故事吧,是李云睿那厮的,你知道他是犯花案来我长生岛的,李督司对女人一向饥渴得很,哈哈。”
黄石又自顾自地开怀大笑了起来。贺定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好半天黄石才收声。把内卫密探告诉他的故事对贺定远说了:“有人看见李云睿偷偷去过马厩干母……哈哈哈哈……母马,还不止一次。哈哈,马厩那气味,亏他也受得了。哈哈……你可不许说出去啊。”
黄石的脸色随即又变得沉静下来:“因为我规定军官不许在一半下属成亲以前成亲。军情司的军官就有一大半没有成亲,所以李督司也没有成亲,他以前曾经来试探过我的口风。”黄石咽了一口唾沫,脸上流露出愧疚和感动地神色来:“我告诉他,不许碰女人,如果搞出事情来——比如搞大了谁家姑娘的肚子,结果哭着喊着要嫁给他的话,我决不轻饶。其实我也专门安排他去山东风流过。但他还是不够,最后忍着不碰女人就去干母马……”
“还有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黄石低头掰着指头一个个数过来,脸上混杂着愧疚和感动的那种神色变得更浓了:“这两年来,赵游击至少和两家姑娘说好了,但最后他都放弃了,那两家姑娘等不及也都嫁人了。这些他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心里都有数。”黄石抬头又看了贺定远一眼。无力地摇头叹道:“这些年来,大家都为了长生岛付出了很多,也包括你啊,贺兄弟。”
贺定远想起自己吃的杂粮饼,喝的苜蓿汤。还有自己老婆的那可怜的一点补给,他也不禁有些热泪盈眶:“大人付出地更多。”
“你们都能做到,我身为一军之主,断无做不到的道理。”黄石淡淡地笑了一下,军法虽然是他制定的,但是他从来没有在军法中把自己特殊化,更没有特别规定黄石这个人可以如何如何……他和所有的军官一样,每天不过是比战兵多了一条鱼而巳。再比如女人,他不让李云睿他们伸手,所以自己也不会伸手:“你们都是从广宁就跟随我的老人,你们我都不优待,那我凭什么要赦免那个小兵?如果我赦免了那个小兵,以后我又怎么能不赦免其他人?”
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了,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过了一会儿贺定远低声问道:“大人,那您该去法场给那囚兵敬一杯酒啊。”
“你不是代我敬了么?”黄石低着头冷笑了一声,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又变得阴沉起来,语气也变得冰凉:“贺兄弟,你心里有不满,尽管来和我说。但最好不要在外面叫。尤其不要在我的大营门口,或者法场这种人多的地方叫。”黄石眯着眼睛吐了一口长气:“我想有不少人会心怀不满,他们会觉得你在给他们撑腰,胆子就会更大了。”
“属下请大人责罚。”
“不必责罚了,军法条例里面没有这一条。”黄石大度地一挥手,他知道贺定远根本管不住他那张嘴,所以黄石也根本不会在军法条例中设上类似地条文:“军法不禁止,即为许可。现在我只是以兄弟的身份请你帮我一个忙而已。”
“大人言重了。”贺定远逊谢以后,眼珠子转了转:“大人说会有很多人心怀不满?”
“当然,很多人和那些汉军有深仇大恨嘛。”黄石又转了两步,就走回座位边坐下了。
过了一会而看他也没有下文,贺定远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既然知道,那就不怕军心不稳?”
“军心会不稳么?”黄石的眼睛变得很明亮,锐利的目光直射到贺定远脸上。
开镇数年来,黄石没有拿过一次俸禄,没有吃过一次小灶。他把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拿出去和士兵分享了。别的将领不要说对待他的奴隶军户,就是对待家丁、亲兵也做不到如此。制定的所有条例,无论是凿冰、饮食还是婚姻,黄石都身体力行,从来没有把自己超脱在条例之上过。还有战争……黄石从来没有用士兵的生命去换前程。危机关头他会在第一线和士兵并肩作战,而且一次次带领着手下的士兵从胜利走向新的胜利……这些事实还有忠君爱国教会的不懈宣传,早让黄石的形象变得异常高大了。
“军心没有不稳。”贺定远承认的同时也叹了口气。虽然他这次很不满意黄石的处置,但他还是一直庆幸能跟上黄石这样一个长官的。这件事情根本不会动摇长生岛官兵对黄石的敬爱,那个士兵的大哥可能是眼前最愤怒的人了,但他也不过是把仇恨的对象转移到了其他人身上。比如初审的军法官——他没有直接做出无罪的判决;再比如杨致远——非要把这个案子捅上去;至于黄石——那个囚兵的大哥都会在心底替偶像开脱。
贺定远最后犹豫着说:“只是,总是有私仇问题的啊。”
“报上来,我自然会设法处理……当然不是在现在。”黄石对用仇恨做军队士气支柱很不以为然。如果仇恨这个东西有大用的话,历史上五十万东江军民就没有任何道理再叛变回后金那里去。至于人类的感情,黄石也认为那是太多变的东西了。他相信的东西是秩序,还有铁一样的规则和条例。
还有就是利益,黄石的长生岛与其说没有私兵,还不如说全几万人是他黄石一个人的私兵。黄石竭力营造一个与众不同的体系,并尽可能让绝大多数人能从中受益,这个体系一旦形成,被包裹在里面的人就是利益集团的一分子了,也就是只能和黄石荣辱与共。至少现在,黄石相信即使贺定远被别人收买了,他也绝对没有力量把部队从黄石手下拉走。
“信任我的人,比如你,比如杨致远,还比如李云睿,都会在事先征求我的许可。我也会对你们报以最大的热情和善意。但那些不事先征求我许可就违反军法的人,不是明知我绝不会许他们的要求,就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可以被信任的人。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去照顾他们。不然我多半还会被他们在心底里嘲笑,并一而再,再而三地试探我的底线。”
黄石挥了挥手表示这次的谈话可以告一段落了:“去准备出征吧,明日一早我们就要兵发复州。”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12节 潜伏
夜幕降临以前,左协的粮官已经向盘古堡内外的东江军各部分配好了军粮,给张攀、尚家兄弟的补给都是直接发到他们的大营里面去,但救火和磐石两营都还是按照在长生岛的老规矩,每个人都到搭建起来的简易临时食堂去领取食物。在章明河的强烈要求下,选锋营的口粮也不发给该营的营粮官,而是让全选锋营的官兵一起到长生军的食堂去领取食物。
黄石和贺定远此时也都从营帐里面出来了,也一前一后地跟着排队,这二人在队列中引起了选锋营官兵一阵阵地骚动,他们周围的选锋营士兵纷纷跪下向两位将军行礼,其他各列的选锋营士兵也纷纷想挤过来一睹为快。
长生岛的军官们竭力维持着队列的秩序,那些老老实实排队的救火营、磐石营士兵也都怀着高人一等的心理骂道:“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别乱挤,乱挤要拖出去打军棍。”
在黄石和贺定远排队的这列以及周围两列的长生岛官兵在领到饭菜后,一个个都昂首挺胸地从那些跪拜行礼的选锋营士兵身前走过,他们只是向两人微微一领首:“大人,贺大人。”
黄石也一个个地点头回礼,他身后的贺定远也忙得不行。得到两个人回礼后,那些长生岛的战兵和军官一个个把下巴扬到了天上,趾高气扬地从那些跪倒的士兵前大步走过。
远处尚可喜和他的大哥也在冷眼旁观着,在长生岛军官的竭力弹压下,虽然还有不少人拥挤着不肯离开,但是领口粮的队伍仍然在慢慢地爬行。
“久闻黄军门治军严,竟至于此。”尚可义盯着那些吵吵嚷嚷的人群看了很久:“黄军门和士兵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