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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廷弼临死的时候仍然不忘上书,当时监刑官趾高气昂地说:“从未听说死囚还可以上书皇帝。”
——而熊廷弼则立刻反驳:“这句话是赵高说地吧?”顿时把监刑官噎得说不出括来……当然,也更不会替他上书了。
熊廷弼不会做人如此,其人好辩如此,其人顽固如此,今天怎么竟然把贴身跟随他五年的“辩冤疏”给毁了呢?
熊廷弼自然不知道黄石心中所想,他也更不会知道黄石竟会猜到他刚刚撕掉的是什么。他抬头看见黄石正呆呆地看着他,熊廷弼缓缓地脱下鞋又盘腿坐到了床上,他的眼睛也随之闭上了:“老夫一生争强好胜,得罪各路神仙无数,这纸中全是数年来的积怨余恨。今日托黄将军照料小女,已经无牵挂了,自然用不上这张纸了。”
只听熊廷弼说话地语气越来越安详宁静,似乎烦恼和不平已经被他逐出体外了:“老夫虽然因为下令广宁总撤退而命丧九泉,但那个撤退令毕竟让几百万辽民撤回了关内,不是吗?再说胜负本来就是五五之数,老夫活人无数,于国家亦无大害,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显皇帝了。”
黄石看着这个已经从自怜自艾、凄苦愤恨中解脱出来的熊廷弼,终于一句话不说地站起了身,他轻手轻脚地收起了熊廷弼传授的心得。虽然黄石的战术战略有其独到之处,有些地方还有熊廷弼难以想象的优势,但这些张纸上面写下的文字凝结着熊廷弼戎马一生的心血,至为宝贵。
熊廷弼身边那个神秘人物建议他犯下大错的时候,祖大寿已经临阵脱逃去觉华了,那么说明这个奸细不是祖大寿。而且熊廷弼刚才说是一个小人物,我以后必须多多留心曾经在熊经略手下工作的人。凭借着现在的长生军,再发展壮大几年,建奴已经无能为也。
“熊翁,一路走好。”黄石看着眼前的老人,实在不忍心打扰熊廷弼最后时刻的安静。虽然始终没能让他说出奸细的真名实姓,但不过仅仅是一个后金安排的小人物罢了。当我是孙得功手下一个千总的时候他都弄不死我,现在就算不把这个细作挖出来,他又能奈我黄石何?
“嗯。”已经在闭目养神的熊廷弼微微一颔首表示他听见了。
黄石再不多言,向门口走去。撩起布帘他看到那个锦衣卫还等在门口,陪同他来诏狱的那个小太监也站在一边,脸上一幅睡眼惺松的模样。锦衣卫看黄石走出来后,二话不说就拧开了牢上上的大锁,在黄石迈出了牢房的那一刹那,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大叫:“黄将军留步。”
黄石回过头看去,熊廷弼连鞋都没穿,就赤足跳下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黄石身边,隔着牢门郑重地说道:“黄将军说过要拿奴酋的心肝祭奠老夫,这是黄将军答应老夫的,对吧?”
……
天启五年十一月初二,
前辽东经略熊廷弼,以弃土三千里的重罪获斩,传首九边……
天启五年十一月十六,山海关,辽东都司府。
今天一早,山海关总兵杨麒就领着十几个武将等在经略高第门外,等高第一来扬麒就跳了出来:“高大人,您可听说熊廷弼的事情了么?”
脸色发白的高第才微微一点头,一众关宁武将就齐刷刷跪倒在地,齐声大哭道:“高大人就算不顾我关宁军上下性命,也要为了自己想想啊,这撤退是势在必行了。”
横扫千军如卷席 第38节 临危
经略高弟听得冷汗直冒,他吓得连连摆手:“杨军门,你可不要害本经略啊。今天我下令撤退,明天就轮到我传首九边了。”
泪眼朦胧的杨麒抬起头来,大声喊道:“高大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熊廷弼不是因为下令撤退才获罪的……”
听到这句的时候,高弟心道:“这我又怎么会不知道?还用得着你杨麒来教我。熊大臭嘴和朝中大臣的关条我可比你清楚多了。”
这时候杨麒又嘶声喊道:“……那熊廷弼明明是因为太晚下令撤退才获罪的啊,高大人啊。”
这个说法把高弟听得一愣:“此话怎讲?”
杨麒看见高弟听得仔细,他也是精神一振:“高大人明鉴,那熊廷弼既然能掩护辽民、溃兵南逃,那必然就有机会回身交战。正是因为熊廷弼畏敌如虎所以才狼狈逃窜,朝廷也是因此震怒的。”
挥手轰走了其他的关宁将领后,高弟先把杨麒从地上喊了起来,然后压低嗓门问道:“以杨军门之见。若是熊廷弼不去掩护百万辽民、溃兵,而是单骑逃回山海关,那反倒不是畏敌如虎了么?”
“正是!高大人明鉴,假如当年熊廷弼根本不出山海关一步,不去广宁右屯接应王化贞,那广宁溃败怎么也赖不到他头上吧。”说到这里杨麒双目如电,须发皆张,右手还握拳在左掌上重一拍:“高大人请看。如果我们趁着建奴还没来就撤退,那自然不算畏敌逃跑;而如果等到建奴来了,我们再撤退就是逃跑了,就要杀头了。”
高弟瞠目结舌了一会儿,又想起来了毛文龙的塘报:“可本经略听说建奴此次不过来了四万众,可关宁军明明有八个协,四十个野战营共十一万五千兵力,各城堡的守卫还有四万余,此外隶属辽镇的屯垦军户里还有二十多万男丁可做辅兵。为何不能一战?”
杨麒苦笑着回答道:“高大人明鉴,别说那些屯垦的军户,整个关宁铁骑十六万大军,上过战场的百中无一,在战阵上杀过的千中无一。而末将听说建奴骑射无双,一个个都能站在马背射箭呐!”
“站在马背上射箭?”高弟闻言又是一惊。这个书生连马都不会骑,站在马背上已经够匪夷所思了,竟然还要加上射箭。
“是啊,高大人。建奴为了射得远都是站在马背上射箭的,他们就是这么厉害。”杨麒连连咂舌来表示惊叹,跟着就哭丧着脸把手一摊:“末将听说,那建奴都能在马上左右开弓,每箭必及百步,每发必中人要害,比我们的鸟铳打得还远。这仗实在是没法打啊。”
看着呆若木鸡的高弟,杨麒又凑上靠小声补充道:“高大人运筹帷幄,自然要知己知彼。但为了避免影响士气,末将可是把这些消息都瞒了下去。生怕士兵知道了就会没有斗志。”
“做得好,做得好。”高弟连连点头称赞,他细细一琢磨,好像这个仗确实不好打。不过他还有些疑虑没有消除:“那东江毛帅的手下是怎么打的?黄石、陈继盛各报几千首级不用说,还有叫毛永诗、毛有杰什么的,也都有首级上报。宁远兵前道的袁大人可说都是验过了的。”
“别人怎么打的末将不知道,但那黄军门可是有万夫不当之勇。据说能挥丈八马槊,每次开弓必要同开两张十石弓。对了,黄军门手下还有一员大将名叫贺定远,虽然比黄军门差了点,但也能挥丈六马槊。”一边说着黄石的好话,杨麒一边就把右手大拇指挑起来了,说到贺定远的时候他把左手的大拇指也一起挑得老高:“那贺定远还玩得一手好飞刀,他二百步内使飞刀割人首级如探囊取物一般。”
这次书生高弟真的是彻底目瞪口呆了,喃喃地小声说到:“二百步,有一里地那么远了吧?本经略十年寒窗,眼神不太好。一里地外我别说扔飞刀了,就是人都看不请啊。”
“是啊,是啊,末将也自愧不如。”随声附和了几句后,杨麒唾沫横飞地说了下去:“那长生岛据说还有几员上将,比如赵慢熊、金求德、杨致远等,杀万军、摧坚阵也都易如反掌观纹一般。”
说到“反掌观纹”的时候,那杨总兵还真的翻过自己的左掌,右手伸出一根指头在上面比划了起来,人也摇头晃脑地凑到了自己的掌纹前观了起来。
高经略陪着杨总兵看了看他的手掌,沉吟着问道:“那长生岛一个弹丸之地,尚有如许多的猛将,难道我辽镇之中就没有几个好汉么?”
“没有,没有。”杨麒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满脸沉痛地对高弟说道:“如果高大人不信末将的话,可以自行去看。我关宁军中能挥七尺马槊,开五石弓的就都很少了。唔,想那黄军门,五年前在广宁之战中就有了近千铁骑。这五年下来,精锐家丁据说有几千……”
“几千……?”这个数字又把高弟吓了一跳。
杨麒顿时又是一顿长吁短叹,跌足拍手叫道:“是啊。高大人明鉴,黄军门手下那打老了仗的家丁就有好几千,可整个关宁军也没有一千见过战场的兵。高大人,不是末将不尽力,实在是这仗没法打啊。”
高弟听了也觉得有些道理,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关外的近百座堡垒,是五年来花费了国家七百多万两银子才修筑好的,一朝抛弃……”
“那些堡垒都是孙阁部修的,不是高大人你修的,对不对?”杨麒双眼观察着高弟脸上每一丝一毫地神情变化:“如果那些堡垒挡不住建奴,自然是孙阁部糜费国家资财,于高大人你何干?”
“话是不错。”高弟心里已经话络起来了,他拈了一会儿长须,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当年熊廷弼下令焚毁所有堡垒、仓库和辎重,朝中给他定了一个‘尽焚库藏’的罪名。这个……”
听到这句话后,杨麒知道高弟已经心动了。他大笑道:“高大人,这有何难?我们这次只从关外撤兵,什么堡垒、仓库啊,一概都不许烧,至于辎重让儿郎们统统搬运回来好了。这不就没事儿了吗?”
高弟又沉吟了一会儿,似乎还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那如果建奴来攻打山海关怎么办?”
“高大人明鉴,”杨麒显然已经胸有成竹。他跺了跺脚:“我们山海关左靠大山,右拥大海。此乃天下第一雄关,那么容易打下来的?”
这些天关宁军的将领们早就私下商议好了,撤退最多是死高弟一个,不撤退大伙弄不好就得陪高弟一起死了。所以他们早就定计,无论如何也要把高弟这个书生忽悠晕。
大家都知道后金不过二百牛录,就算努尔哈赤空国而来,也不过两万披甲而已。何况还有东江毛文龙,后金怎么也要留下些人守家。杨麒觉得在山海关部署上十六万大军,然后十个打人家一个,又有这么多大炮、火铳,怎么也能把山海关守住。
听着似乎很有道理,高弟也觉得兵贵聚、不贵散。他点了点头:“不过还要多做准备,务求有万全之策。”
“我们可以把军户都放过去,然后把这山海关上布满大炮火铳。建奴看我们戒备森严,说不定就退回去了。就算建奴敢来攻城,哼哼……”杨麒眼睛里闪过一道寒光,脸上也是凶相毕露:“我们就把这些大炮、火铳泼水也似地打将下去。那建奴难道还是钢筋铁骨不成?”
天启五年十一月下旬,新任辽东经略高弟以耀州新败,官军士气不振为由,下令主动放弃关外地二百里辽西走廊,同时向朝廷奏明了理由。此时,后金主力仍然在向辽阳集结中,敌军还没有出河东一步。
孙承宗视辽东以来,先是从山海关到宁远修筑了五十余座堡垒,其中最大的要塞宁远堡前后耗时近三年,直到天启三年底才完工。这以后孙承宗又开始以宁远为核心,修筑了一个大型要塞群,现在最靠外地宁远右屯诸堡已经在一百五十余里外了。
到天启五年为止,孙承宗认为堡垒修得差不多了,开始考虑进攻问题。受到黄石收复复州的鼓励,孙承宗就一直想找机会渡过辽河,收复耀州和娘娘宫,从而把关宁军和东江军的防区连成一片。(这个时候本是东江军将领张攀刚刚再次收复旅顺和金州卫,并下令在长生岛、兔儿岛、连云岛开始屯兵,还于八月底率先攻击耀州,试图和辽西军建立联系。东江军的攻击被挫败后孙承宗也开始对耀州这个地方感兴趣。由于这个时空黄石给孙承宗的刺激,当然孙承宗比原本历史上的决心更大了。)
正因为孙承宗摆出了一个攻击姿态,所以关宁军除了辽东都司府直辖地三营和部署在山海关到宁远之间的部队外,其余的六个协都位于宁远到锦州之间。这次的耀州之战中,一个协被正蓝旗一个旗打垮虽然比黄石前世的历史要好听些,但损失却也更为惨重。宁远中协损失过半不说,马世龙也被剥夺大部分职务回山海关坐冷板凳去了。
凭借明朝的强大恢复能力和一年数百万两银子的巨额投入,宁远中协虽然恢复了一些元气,但中协的惨痛损失还是给关宁军各部将官带来了非常大地震动。现在充斥在关宁军中的惊骇情绪也并不比原本的历史上小多少。
在这种浓郁的失败主义气氛中,高弟的撒兵令才刚刚传达到宁远,隶属山海关的三协明军就立刻奉命南下。十五个营的关宁铁骑抛下了一切可以抛下的物资,无数储备着大量粮草和兵器的仓库没有一个被烧毁,关宁军只是在各个仓库上贴上封条后就匆匆离开。根据大明兵部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