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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珏恭谨地道:“臣陈珏拜见太皇太后……”他这会儿才想起,许昌致力于孝敬长乐宫多年,上次没做成御史大夫是因为上去地人是陈午,这么些日子来,足够他讨窦太后欢心了。
刘彻在许昌垂首时面色渐寒,忽地想起窦太后日前曾言许昌是国之重臣,资历甚深却升迁艰难,他在适当时机可加以提拔,然而他现在要提拔之人乃是姓田名。
陈珏同刘彻相视一眼,不觉间察觉不妙,陈珏也忍不住有些为陈举担心。
混战中有理也讲不清,陈午对田做御史一事态度不清许久,窦太后难免有所不满,左右陈举父子不是刘嫖血脉,窦太后才不会像护着陈珏一般偏向陈举。
众人问安的动作间,窦太后挥退了打扇的宫女,淡淡地向刘彻开口了。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297 指桑说
出乎刘彻的意料,窦太后没有直接提及许昌父子如何,反而和和气气地对他道:“近日政事多吗?”
陈珏距离窦太后不远,看得清楚,窦太后今日穿着正式,乃是召见臣子的标准衣饰,这么庄重的时候,窦太后这时的语气就太不像太皇太后,反而像个安泰的寻常老祖母了。
刘彻嘴角动了动,侧了侧身,温和地回道:“月来朝务的确繁忙,但朕幸得丞相全力辅佐,又有御史大夫在旁鞠躬尽瘁,朕倒也不觉得辛苦。”
窦太后点了点头,道:“这话不错,高皇帝善于用人的美谈至今流传,哀家看你也甚好,大有高皇帝遗风,窦婴和陈午都是国之栋梁,你只要知人善任,这朝上朝下就无忧了。”
陈午乖觉地谢了窦太后夸奖,陈珏紧随其后,按说窦婴和陈午今时今日的地位,就是刘彻,他不发火的时候也要叫一声“窦丞相”,鲜有直呼其名的时候,但窦太后的辈分、地位却可以不管这套。
许昌将一切看在眼中,只觉格外刺眼,这一屋子亲戚,他在这立马成了多余之人。
陈珏瞥了许昌一眼,在许昌看过来时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不管窦太后心里是什么想法,许昌这种一抓一大把的列侯,实在难以让她老人家真心看重。
许昌眼中寒芒一闪,片刻后便按捺了下来,陈珏微微一笑,听着刘彻在那附和了几句,却好一会儿摸不清窦太后的心思。窦太后在夸刘彻用窦婴和陈午用得对,但仅凭这个做暗示也太小家子气了些。
不多时,长信詹事从殿外走进来,轻轻对窦太后低语了几句,窦太后微微颔首,又问候了众人几句。话题一转,道:“哀家在长乐宫养老,本来不应该管什么外事,只是这两日从柏至侯那里听说了一点事,哀家又觉得这事可大可小,所以今日才多事一回。把你们都叫来问问清楚。”
刘彻皱了皱眉,目光移到陈珏脸上,平静地眨了眨眼,陈珏心中暗暗诅咒了刘彻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陛下,太皇太后娘娘恕罪,臣在此代臣侄陈举请……”
窦太后呵呵一笑,不等陈珏说完便打断他道:“你倒机灵,知道哀家今日是为了什么事。陈举和柏至侯之子当街争斗的时候,你也在场是不是?”
陈珏讪讪地一笑。余光看见窦太后身后地宫女也露出一丝笑意。陈珏一看过去。那宫女立刻收起了笑容。一脸地端庄。陈珏收回视线。心中却没有一丝怠慢。这种场合。窦太后没安排一双“眼睛”才是怪事。
窦太后又道:“陈珏是一片好心。也有做人叔父地样子……但一人做事一人当。哀家记得陈珏和陈举也没差上几岁。这件事怎么说柏至侯也不会怪到你头上。你不用忙着往自己身上揽。”
刘彻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许昌。许昌心中没来由地一凉。连忙低下头去。刘彻看在眼中。笑道:“皇祖母说地是。”
陈珏在陈午关怀地眼神中坐回原处。神色平静得没有夹杂一丝情绪。
说话间。长信詹事指挥宫女上了些解暑地凉茶。窦太后笑道;“哀家这里不是宣室殿。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也都放松些。尤其是柏至侯。不用拘束了。”
许昌何时见过威严地窦太后这般和颜悦色。直起身地动作间将宫女吓了一跳。那宫女不留神间手一颤。小半盏清茶就汩汩地洒在许昌官袍上。
陈珏玩味地一笑,旋即地了低头,再抬首时已经是一脸的平淡,许昌气急败坏地抬头间看见陈珏的神色。只觉自己周身更加狼狈。懊恼与郁闷交加。
湿漉漉的许昌跟着宫女出门整理仪容,长信殿中的气氛瞬时一变。陈珏看得清楚,窦太后虽然神色不改,端看那绝口不提许昌的表现就知她心中地不快了。
窦太后说道:“这殿中没有外人了,哀家就跟你们说说明白,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陈举身为皇后娘家子弟,在长安的街上跟人争执打斗,这传出去好听吗?”
陈午躬身说道:“臣教导不严,乃有此事,实在是臣之过错。”
刘彻忽然说道:“皇祖母,朕听说陈举已经在家受过家法,这长安城里,每日官宦子弟的争斗多了,朕看就不必追究下去。”
窦太后神色一整,重重地哼了一声道:“陈午做得对,门户大了,长辈就不能再袒护纵容小辈,若陈家是平常人家也就罢了,但谁叫娇娇是皇后?”
刘彻下意识地接道:“陈举是娇娇的外甥,朕就是护着他点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反正事情谁对谁错也说不清楚不是。”
看着窦太后一派安宁的神色,陈珏心中一动,却是听出味道来了,手上轻轻拉了拉陈午的衣角,同时将嗓子眼里为陈举辩解的话重又咽了下去。
窦太后忽地一叹,道:“这件事上你就不像文帝,当年哀家的兄弟入长安,文帝特意请文学士教导他二人礼节法度,正因如此,后来谁不说窦长君和窦少君是谦恭君子?”
忽然间,窦太后说话的声音沉下去几分,又道:“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诸吕之乱重演,当年吕氏对大汉何尝无功?就是吕皇后太过纵容他们,乃有他日之祸。”
“你若是为娇娇和你姑姑一家着想,今日就万万不能姑息陈举,他一分地错也得按十分罚!”说到这里,窦太后语声一缓,她压低了声音,同刘彻低声说了几句话,陈珏已算是耳聪目明,也没能听见多少,只见刘彻脸色连变,末了他一脸的心悦诚服,说道:“皇祖母所言甚是,此事是朕思虑不周,朕虽是一片好心,但落在他人眼里,难免会有损娇娇和堂邑侯陈氏的名声。”
陈午老老实实地坐在那里,陈珏心中却已经暗暗有些生气,说实在话,他对于坐在这里听窦太后和刘彻祖孙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兴趣,尤其他们三两句话间定下了陈举地命运。
窦太后果真应了那句“这里没有外人”,把话说得极透,刘彻这几年对陈家真是不错,陈珏兄弟几个封侯,陈午又高升御史大夫,端的是一门显贵。
这样滔天的声势,眼红的人太多了,陈举当日的事在长安城里早已经传开了,刘彻若是护短下去,外间的人必定要说陈氏外戚如何如何。
说来也巧,众人的话才说得差不多,许昌也重新回到了长信殿,有窦太后先前的话在那里打底,说清事情大致经过之后,陈午顾不上考虑那么多,徐徐下拜请刘彻和窦太后公正处理。
陈珏换了个姿势坐着,耳边响起窦太后的声音:太中大夫陈尚教子不严,致使陈举率众行凶,导致柏至侯许昌次子重伤,但念在其一向劳苦有功,不予重处,只罚俸并闭门思过即可。
陈举品行不端,虽已受陈氏家法,但其行凶之罪确凿,交由御史大夫陈午严加管教,即日起研读先人经典之书,陶冶心性……
陈珏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瞄向刘彻地方向,刘彻脸上一片平和,等窦太后说到最后还做主赐了许昌之子一些零零碎碎的赏赐,权当抚慰。
但陈珏看得分明,许昌下拜谢恩之时,刘彻眼中飞快闪过的一丝冷芒不容错认,那一瞬极快,瞒得过天下人却瞒不过陈珏的眼睛。
许昌带着赏赐回府了,陈午虽说有惧内的毛病,但对陈尚这个庶长子也很是上心,更别说陈举是他实实在在的长孙,窦太后话一出口就没有回转的余地,陈午只得出宫回府安排诸多事宜。
刘彻出了长乐宫,却是没有乘坐御辇,反而带着陈珏就直奔武库而去,陈珏看了看正高的太阳,顾不上擦汗,脚下只得飞快地跟上刘彻。
武库,号称是聚百兵之所,按理应当是肃杀之气满屋,事实上从外面来看武库却是威严不可侵犯,重兵把守之处,闲人不敢上前走上任何多余的一步。
只是陈珏鼻子灵,踏进门地时候就闻到了一股子兵器味,不太美妙的兵器味。管事的令丞认得从十年前就常来武库左近的刘彻,他很是积极地上前行了礼,还不望跟陈珏也打了个招呼,刘彻却好似没有什么耐心,仗着天子的身份就把大小的官儿们通通撵了出去。
周亚夫以细柳营挡驾之时美名传遍天下,这看武库的人显然没有这份觉悟,很自然地顺着刘彻想怎么办就怎么办,陈珏不动声色地横了他一眼,面向刘彻时已是一脸平和。
刘彻选了两柄剑转过身来,神色间是陈珏前所未有的陌生,难得地面对着他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他选了其中一柄丢给陈珏,陈珏双臂一伸又一沉,心道了一声好家伙。
武库兵器,上有前秦之物,下有近期所铸,刘彻选的这两柄剑显然就很新,刘彻向后退了两步,看着三丈外地陈珏,道:“子瑜,陪朕活动活动筋骨。”
你每日都坚持练习武艺箭术,还活动什么筋骨,陈珏腹诽道,却依然神色认真地拔了剑,没提什么刀剑无眼,最好用拳脚然后点到为止之类地话。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298 实骂槐
剑锋的光在一瞬间微微照亮了稍显昏暗的空间,刘彻没用什么标准的起手姿势,神态间甚是随意,陈珏看着他双手握剑的架势,心中满是异样之感。
刘彻也是从小练习武技的人,第一下便是横剑一扫,陈珏飞快地收了手腕,再一翻转后利落地隔住,却不见刘彻换势,反而将剑尖的方向一斜,陈珏顺着一使巧劲,两人手中的剑旋即成了交错的斜十字,正好彼此抵住。
陈珏被刘彻的大力逼得胸口一闷,险些来不及应对,匆忙间一抬眼,正好看见刘彻眉头紧锁,鼻尖上还带了汗,只是眼神却恶狠狠的,紧盯着陈珏不放,却一句话都不说。
完全明白了,刘彻要比的不是什么使剑的技巧,就是想找个人跟他一起比力气,若非天子跟人掰手腕不太雅观,他根本就不用费这么大的事。
霎时间,陈珏飞快地反应过来,毫不保留地用力抵住刘彻的剑,夏日本就闷热,不多时,两人额间就不约而同地冒了汗,他们之间强弱交替,不时地弯肘屈膝,不知过了多久,陈珏喘着粗气,注意到刘彻汗出得更急了。
心知这会已经是时候,陈珏意志力稍稍一松,手上的劲道就减了几分,刘彻那边也是强弩之末,猛地一发狠将陈珏逼倒之后,刘彻轰然而坐,他自己也差不多没了力气。齐齐地靠住身后的立壁,陈珏只觉周身乏得厉害,但脑子里却空前地清楚,顾不上考虑刘彻这种不成熟的发泄情绪的法子,陈珏抓紧时间回顾起长信殿中的情形。
窦太后前后未提田一词一句,但从他们踏进长乐宫的那一刻起,这中间就没有一句话是脱离了田的,摆明了是指桑骂槐。
表面上,受罚倒霉的那个人是陈举,窦太后也是为了替陈家攒个好名声。但窦太后从头到尾都在提点刘彻,不能因为任何人是外戚就给他格外的优待,窦婴和陈午无所谓,再有的人比如田就值得商讨。
刘彻臣着一张脸,看了看身边不远处地陈举,眉间显出一点疲惫之态。
陈珏看在眼中。轻咳了一声道:“当日陈举对臣说了,那日是许家公子看上了他们请的歌女,先行挑衅叫骂动手,中间又有提及臣的地方,陈举听不过耳,这才有后来之事。”
刘彻挥了挥手,默然没有回话,他以为年纪渐长,能臣在侧。他理所应当从窦太后那里接过权力,今日才第一次意识到,窦太后那双心眼什么都看得清。一番话就点了刘彻和陈午两个人。
“这件事不用再提了。”刘彻没好气地说道。拿起身侧地那把剑丢了出去。发出“当啷”地一声响。陈珏暗道了一声没长大。耳边听得刘彻平静地道:“子瑜。你看见没有。诸窦在那里挡着。你和姑父什么法子都没有。”
诸吕。诸窦。这个诸字加某姓真是个要人命地好词。陈珏心中腹诽了一句。刘彻既然有了这种心态。没长大地皇帝比长大了地更危险。
刘彻说完这一句。又歇了一会儿。先起身。随后自在地拍了拍屁股。又带着陈珏一道走出去。行出武库不远。阁道地拐角处。明晃晃地御辇就停在那里。
宫人们好像没看见刘彻从武库出来似地。行礼之后轻巧地抬起多了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