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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晴的神色微微缓和了些,但仍然没有彻底放松下来,陈珏长出了一口气道:“这事还得从我们大汉对太子的教育上头说起。仔细地都数过来,汉初制度不全,惠帝的一切都在吕皇后的控制之下,谈不上什么独立,文帝由藩王即位,只有先皇和今上勉强算是正经一路走过来的。就算是这样,太子宫制也不甚正规,先皇和陛下父子少年时都有大把的时间去荒唐游戏。”
听得陈珏这么说话,芷晴丝毫没有觉得他这么品评有什么不妥,只是微微蹙着眉,神色平静地听陈珏说下去。
陈珏挪了挪腿,接着道:“只瞧着这两年休整上林苑,陛下还想到过独辟太子的宫殿,便说明他对太子是上了心的。/再回到太子进学之后的事情上来,那几个宫人之所以跋扈,凭地是什么?无非她们是太子跟前地人,连阿姐这个皇后都知道太子用惯了他们,不会闲来无事把他们怎么样。”
说到这里,陈珏冷笑了一声,道:“尤其是那些年长些的宫女,若是他们照看用心,一路跟着太子走过来,十年后那种情分会差了?如今陛下以太子要成才为由,明暗里诸多限制,阿姐和太子又少有亲近地时候,相处的时间少了,这亲阿母,还是阿母吗?”
芷晴一边听着陈珏说话,一边不住地在思索着,陈珏话音方落,芷晴已经脸色一白,若是陈珏真的猜准了天子的心思,天子这不是在隔离皇后和太子吗?此中种种,一旦顺着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阿娇将来对刘睿的影响力就远不如大汉前面的那几位太后、皇后。
这个道理很容易想明白,窦太后当年与小儿子梁王相处的时候多,景帝处政时虽然也受她的牵制,但大都是在小节上,大事上可有主见的很,几乎没有真正顺着她,至于窦太后后来压制刘彻的时候,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陛下从现在就开始谋划了?”
芷晴失声说道,她有一种直觉,陈珏所说的猜测就是最接近事实的一种,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不由地微微发冷,就天子的角度来看这么做没有错,但天子这样算计母子亲情天性,未免让人心寒。
思及此处,芷晴望了陈珏一眼,想起他对儿女的种种真心关切,微凉的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还好她嫁给了陈珏。
相比之下,陈珏心中倒没有多少惊讶的成分,杀母立子都不在话下了,这点小小的算计就太正常了。他心里更多的是一种郁闷的情绪,阿娇怎么就嫁给了这么一个具有帝王天性的人呢?
芷晴稍稍想了想,面上露出一点笑容,道:“不过这样看来,陛下的确看重太子,不然他根本不必要做这样的事。”
陈珏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他们一家子对刘彻已经仁至义尽到这种地步,刘彻如果还早早就想着废后废太子之类的事,那么不只陈珏这些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刘彻也就是个没人性的禽兽。
芷晴在王宫中长大,不多时也就接受了这种说法,转而盘点起阿娇所处的形式来,陈午丞相做几年就要退下来,自家夫君一向最有分寸,至于若干年后,陛下自己选拔的人才就占了朝廷大头……
陈珏看了看坐在那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芷晴一眼,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转到了另一边,除了算计太子的这件事,刘彻那天问他究竟悟到了什么也很耐人寻味,而且刘彻自那日之后好像忘了这个问题似的,对陈珏的态度也一切如常。
“起风了,回去歇着吧。”陈珏站起身来,轻轻唤了芷晴一声。
几番思索,陈珏对刘彻的想法已经了解了大半,除了为一心恋着他的阿娇不平之外,心底颇有些复杂的感觉。王乘相继薨逝,刘彻仍旧下旨推恩,十年以来,已有数个大国化为小国,推恩令的影响还在一步一步地扩大,刘彻在控制藩王的威胁方面,已经做出了超过文景的成绩。
岁首在即,司马相如又一行人持节出长安,向西南方向行去,肩负收复西南夷之责。因下面的人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临行那日,灞上竟有几个年纪不一的女子前往,哭闹不止,争相询问为何不允她跟随。
陈珏在同僚那里听说这个消息,那位同僚已然笑得不行了,反倒逗得陈珏也忍俊不禁,司马相如现在没有正式的家室,这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事,外人根本就不好说,只是闹到这样的地步,未免有失风流不羁之名。
本想着这事传两日就差不多过了风头,陈珏本也没有在意,不想他有一次进宫,竟然又一次碰上了司马相如的事。
杨得意在一边躬身说着什么,刘彻哈哈笑着,一不留神把手中水果的果核吐得老远,差点没落到陈珏的衣服上,陈珏一阵恶寒,苦笑着坐下道:“陛下,这是有什么喜事?”
杨得意见刘彻心情正好,又把司马相如的趣闻说了一遍,陈珏虽然早就听过了,还是给面子地笑了笑,刘彻待杨得意说完,道:“司马长卿这一点上是不怎么好,这些事止在自己的府邸里就行了,哪有传到外面让人看笑话的。”
陈珏闻言在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刘彻他不可一日无妇人,分明就是司马相如的同好,这会儿他的神情看上去更像幸灾乐祸。
谈笑了一会儿,刘彻正色道:“子瑜,朕现在给你一个差事,你这两日去会一会闽越的使臣,如何?”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351 命无常
今年岁首,又是闽越使者来访的一年。~~~~闽越侵略东瓯时,汉军未至,闽越先退,倒也算得上对大汉的尊重,今次闽越使臣入汉,刘彻的态度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未知因素。
陈珏点点头,道:“陛下请说。”
刘彻笑道:“朕听下面的人来报,今年来的使臣中有闽越王邹郢的兄弟,朕就是想让你去见见他。”
陈珏心中一松,答应了一声后道:“看来这位使臣和其兄邹郢很是不和。”这时闽越派人来长安,一旦汉天子恼怒闽越不敬,使者即是最倒霉的替死鬼。
刘彻抚掌,傲然道:“自然不和。邹郢恐朕发怒,竟然派了对头来长安,他倒是热心地想让朕泄一泄火,朕却偏不让他如愿。”
陈珏问道:“臣试着向那使者示好如何?”
刘彻颔首,哈哈笑道:“朕就是这个意思,朕记得邹郢还是王子时,你曾与他有过冲突吧?”
陈珏笑了笑,回忆着道:“那年闽越王子和朝鲜王子对南越无礼,臣年少轻狂的时候,就在宣室殿后面不远处动了手。”
刘彻伸出食指点了点,道:“当年动手,你今年略微动动口就可以。”
陈珏又答应了一声,想起二皇子刘佐有恙,他沉吟了一下还是没有问。闲聊了几句,便依言领命而下,出宫寻大行令安排见面时宜去了。
目送着陈珏出门,刘彻看了一会儿奏表,转眼就到了午时上下,今日天气有些凉。及时到了午后还是有几分冷意,刘彻思索了片刻。向杨得意问道:“这个时候,太子读书应该在歇着了吧?”
杨得意躬身答道:“回陛下,这时候太子殿下应该正在歇着,再过半个时辰才是午后的功课。”
刘彻放下手中的笔。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道:“你去把他和陈桓。唔,还有那个卫家的孩子找过来。”
杨得意恭敬地应诺,轻轻退出殿门便点了两个小黄门,小步快跑往太子宫去请三位小祖宗。刘彻所说那卫家地孩子名卫津,是刘彻太子太傅卫绾的子侄。除陈桓外地另一个太子侍读,这三个小娃娃。杨得意是一个都惹不起。
太子宫距宣室殿本就不远,不多时,刘睿、陈桓和卫津三人便出现在刘彻面前,再后是负责去请人的杨得意,刘睿上前一步,有模有样地行礼道:“儿臣拜见父皇。/”
刘睿岁数太小,虽然早已先学了礼,说话中少了几分奶生奶气,仍旧是个豆丁模样,因走得快了。鼻尖还冒了一层汗。刘彻看着便喜欢。
正要说话,刘彻见刘睿衣摆上有些尘土印儿。板着脸道:“你过来之前干什么去了?”
刘睿不自觉地看了一眼陈桓,陈桓也在同时不自觉地望回去,眼神没个着落,摆明了都有些不知所措,刘彻看得暗暗好笑,心中忽然一动:父皇多年前看朕和子瑜,是否也是这般心情?
“父皇。”刘睿挺起胸,大声道,“方才儿臣看天气尚好,就带着陈桓、卫津在一起太子宫中活动。”
这三个小鬼分明不知到哪去疯玩了,刘彻岂会不知,他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三人,心中倒颇为满意刘睿的表现,做太子在这个时候就应当有勇气出来说话。
刘彻问道:“陈桓,今日太子学了什么?”
陈桓先是一愣,旋即挺直身体,慢慢道:“陛下,太子今日学了诗经中的采薇篇,少傅还讲了《淮南子》中夸父逐日地神话。”
刘彻点点头,转而对刘睿道:“你背诵来听听。”
刘睿答应了一声,缓缓背道:“采薇采薇……彼尔维何?维常之华。彼路斯何?君子之车。戎车既驾,四牡业业。岂敢定居?一月三捷……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刘睿背得小有磕绊,但大体上还是很流利,放在这么大的孩子身上已颇为难得,刘彻心中虽喜,面上却不显,只道:“朕且算你过关,但你知道这都是什么意思吗?”
刘睿这次神色间少了几分自信,停顿了好几次才将大概地意思讲出来,道:“……在边地岂敢有安居的日子,每一个月中都要多争取几次胜利……”
刘彻在心中点点头,口中道:“虽然解释得差强人意,但倒还算清楚。”
刘睿大喜,侧头朝陈桓一笑,陈桓咧了咧嘴表示高兴,卫津亦崇拜地看着刘睿,只觉太子果然聪明,刘彻一一看在眼里,给每人赐了些小物件,便放他们回去了。/
杨得意看见三个小祖宗走远了,心中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冷不防见天子笑吟吟地道:“杨得意,你看那连个孩子如何?”
太子刘睿,杨得意当然没有资格评价,他想了想,小心地道:“陈小公子聪明伶俐,卫小公子懂事知礼,不愧是武安侯和建陵侯的后人。”
刘彻却轻轻叹了一口气,道:“陈桓,看着是个不错的苗子,说聪明却比不上他父亲了。”
杨得意连连点头,心说武安侯当年名满长安,个个都说他是几十年里的人尖子,儿子赶不上父亲也没什么稀奇地。
一主一仆,同时在心中感慨着,谁都没有意识到如果不跟陈珏比,单就常人而论,陈桓和刘睿照样都是少慧的小天才。
晚间,杨得意掌了灯,道:“陛下,现在往何处去?”
刘彻正要开口说椒房殿,想起阿娇昨夜委婉地规劝,他又改口道:“佐儿这两日不是风寒病着么,先去金华殿李夫人那里看看,用过晚膳再回椒房殿。”
从天子刘彻那里得到命令,大行王恢即寻机会安排陈珏和闽越使臣余善碰面。///
余善高鼻阔口,肖似五官深刻的北方人,身形见状,看样子也是经过军旅的人。邹郢即位,他在闽越国中地位直线下降,不得已被派来长安,以求平息汉天子可能出现的雷霆震怒,心中正在迷茫忐忑之时。
这日,他见不远处的陈珏长身玉立,眉目俊秀,俨然一个侯门佳公子,本不放在心上,然而不过片刻的工夫,他看见陈珏身侧的大行王恢,立时就明白了这位公子八成是汉天子的亲信。
王恢向余善说了陈珏身份,余善神色微变,立时朗声道:“久仰武安侯大名,久仰久仰。”
陈珏心中一乐,道:“你知道我?”
陈珏本以为余善是在学汉人无故客套,不想余善却正色道:“自然认识,我那王兄从不服人,不料当年甫来长安,便在武安侯手下吃了亏,闽越有不少人,都知道大汉天子身边有个文武双全的武安侯。”
多大的一点儿小事,陈珏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面上仍带着笑,心下对余善却大有改观。陈珏原本以为会被邹郢逼到这份上,余善八成不是什么能人,现在看来他也有些心计,竟能知道大汉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并记得地事。
陈珏一边在心中寻思着,一边面带微笑地跟余善说着话。
这般过了几日,岁首前后,陈珏跟闽越地使团接触了两、三次,发觉邹郢的那位弟弟是个有野心地人,可惜能力还略有不足,骨子里又畏惧大汉的声势,对陈珏也礼遇得近乎逢迎。
岁首过后,余善带着一众闽越人踏上归途。
陈珏坐在马上,两个胳膊肘朝旁边一甩,笑道:“闽越区区小国,兄弟间也能争成这样。”
郭远哈哈笑道:“公子,他们不过南方蛮夷罢了,自然不知礼乐教化。”
陈珏斜睨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在陈珏看来,只要刘彻不要让人失望,不管是南方百越,抑或苏武牧羊的北海,几十年内就可能尽入大汉怀抱,哪国人并没有多大的分别。
李英看见陈珏的眼神,苦笑着对郭远道:“说得好听,若不是这些年跟了公子,你一个市井汉子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