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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君臣齐聚殿上,待得天子问道:“今日何事?”张欧越众而出,手执竹笏朗声道:“臣有奏。”
天子微微一怔,怎么也想不起近日廷尉府有什么要案,便道:“何事?”
张欧道:“臣今日之事是为弹劾!”语毕,这位生性正直的臣子抬起头,直视天颜。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五十八章 风乍起
张欧此言一出,天子和满朝臣子俱是一愣。
天子以下,百官各司其责,无论是卫绾本人还是他属下的御史中丞和侍御史们说要弹劾他人,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张欧身为廷尉,本应掌管天下刑狱,如今却当着卫绾的面说要弹劾,实在让人不解。
卫绾看了张欧一眼,心中飞快地盘算开来,难道张欧所要弹劾的人竟然是自己不成?
天子和卫绾的想法所差无几,不动声色地道:“你要弹劾何人?”
张欧躬了躬身,口中道:“臣所要弹劾者有二,其一乃条侯周亚夫。”
周亚夫,威名赫赫曾任太尉以及丞相等要职的条侯周亚夫,只是周亚夫如今闲置在家,不知惹出了什么事情才劳动张欧亲自出面说事。魏其侯窦婴与周亚夫一向私交不错,他心知张欧绝不是那种无中生有的酷吏,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难道周亚夫真的晚节不保不成?
天子闻言神色微动,沉声道:“何事?”
张欧肃容道:“条侯府上佣工告发,周亚夫父子二人私买甲盾,意图谋反。”
甲盾,乃国家禁止买卖之物。
窦婴心头巨震,无论周亚夫清白与否,谋反之罪的告发历来最是凶险,上座的天子也长长吸了一口气,他这些年来虽与周亚夫多有不睦,甚至曾在私下里说过周亚夫不适合辅佐少主的话,然而今日有人告发周亚夫谋反,天子心中却也不怎么相信。
张欧越俎代庖的表现早就令卫绾之下的几个属官不满,这时御史中丞道:“条侯有功于国家,廷尉怎可无端以谋反之罪污他清名?”
张欧也不动怒,淡淡道:“陛下,条侯谋反与否臣不知,然则条侯府中私藏五百甲盾确是事实,臣绝无一句妄言。”他言下之意却是无论周亚夫谋反与否,至少他家里藏了五百甲盾之事绝对不假,他弹劾周亚夫一点问题都没有。
御史中丞当即语塞,事已至此廷尉府早就可以立案,越过他们这些掌监察百官之责的御史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他看了张欧一眼,只得退回原处低头不语。
天子面沉如水,道:“来……”
窦婴见状,心知万一天子派人前去查问,以周亚夫心性定会得罪此人,若是此人在天子面前进些谗言,则周亚夫危矣,当下扬声道:“条侯乃国之忠臣,臣请陛下派人宣召周亚夫入宫,当面对质。”
天子看了看一脸坚毅之色的窦婴,眉心微皱,这个窦婴刚刚借着窦太后的势重立朝堂之上没几天便又来碍事,只是天子自己也尚未确定此事如何处理,于是道:“传条侯周亚夫入宫见驾。”
窦婴心中一松站回原位,天子却忽地想起张欧所说欲弹劾之人有二,问道:“张欧,你要弹劾的第二人又是谁?”
张欧看了不远处的卫绾一眼,奏道:“这第二人,乃太子家令、太子侍读、馆陶长公主与堂邑侯陈午之子,陈珏。”
一直沉默着的卫绾闻言猛地抬头,他身为太子太傅,也曾教导陈珏多年,对陈珏谨慎又不爱张扬的性子了解极深,他思前想后,实在不知道这个得意门生究竟是何处触犯国家律法。
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窦婴一颗心重又提到嗓子眼,天子也不由怔在当场,因为陈珏的身份特殊,朝堂上下,只有张欧一人仍然一脸平静。
天子目光如电,盯着张欧道:“长公主幼子做了什么事?”
张欧心知天子强调陈珏身为长公主之子的身份是为了什么,然而他心性正直,此次又不是无的放矢,仍然正色答道:“告发周亚夫父子之人同时言道,陈珏与条侯之子周谦交好,秘助条侯收集甲胄谋反,更是亲制一种前人所未见的马具赠给周谦,据告发者说道,周亚夫父子二人和陈珏有意凭此马具外结匈奴,图谋长安!”
制马具以结匈奴,这是多么大的罪名,卫绾心中一急,踏出一步道:“望陛下明鉴,陈珏以少年之龄身为太子家令前途无量,同时身有皇家血脉,于公于私,他绝不可能与匈奴有私。”
天子右手紧紧握住御座的把手处,以陈珏的身份与家世相近的条侯之子交好再寻常不过,然而张欧说此事有关匈奴,却是触动了天子最敏感的那一根神经,他迅速找到张欧话中的关键之处,道:“你所说的马具是何物?”
张欧对于天子的这一问早有准备,躬身道:“陈珏所制马具就在宣室殿外,请陛下准许黄门将之呈上御前。”
天子挥了挥手,道:“速去取来。”
黄门令闻言立刻快步走向宣室殿之外,不多时便捧着一个大大的托盘回到宣室殿中,站在御前不远处垂首待命。
天子定定地看了那以方布罩顶的托盘一眼,道:“窦婴,你去看看。”
吴楚七国之乱时窦婴曾为大将军,他是确确实实执掌过军事的,窦婴上前几步,一把掀开托盘之上的方布,那盘中几种物件之侧俱放着一张竹牌,上书物件之名。窦婴将盘中几件物事一一拿起放下,越看心中越惊,看到最后不由暗叹道:陈珏这回是有难了。
卫绾看见窦婴脸色越来越沉,不由眉头紧皱,与身侧的王臧对视一眼,二人眸中尽是深深的担忧与疑惑。
窦婴将最后一块竹牌放回托盘之上,回复天子道:“陛下,臣已全部看过了。”
天子目光一凝,道:“此物果真于匈奴人有用?”
窦婴身子微震,道:“臣虽不曾亲身使用这些马具,然而臣可以肯定,若是匈奴胡虏得此马具,本就长于骑射的匈奴男子必将真正地人马合一,不只如此,匈奴人只要稍加训练,便可凭此马具脱缰放箭而无坠马之虞。”他心中却是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散朝之后立刻取找疼爱陈珏的窦太后救命。
天子听完窦婴的话半晌不语,他并不是深居内宫不知文武事的昏庸之君,方才窦婴翻看马鞍等物时他也大致看清了这些马具的轮廓,如今天子心中一样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匈奴人原本就来去如风,一旦这马具落入匈奴人之手,匈奴骑兵过处,大汉军民必将血流成河。
卫绾身为儒者,本人也长于射艺,他思索片刻之后道:“陛下,陈珏天资聪敏,平日中也常见他献上些稀罕之物,如今纸张大行天下也是他的功劳。再者,陈珏他忠孝俱全人品正直,这些马具纵然确是陈珏所制,他的初衷也绝非外通匈奴!”
天子听得卫绾的话点了点头,比起这些朝臣,他更知道太子刘彻整日和陈珏韩嫣在一起研究些什么,与其说陈珏这些马具是为了襄助匈奴人,不如说是这几个少年想方设法提升大汉军队战力的成果。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说道:“卫公教授陈珏课业多年,这次以己度人,却是被陈珏欺瞒得好苦。”
卫绾顺声望去,认得这个周姓侍御史名直,乃是他的下属之一,然而他的性格却一点都不直,因为卫绾不喜他善于钻营心术不正的缘故,一直以来也极少提拔他。
周直高声道:“陛下,陈珏之才长安上下皆知,然近日有人向微臣告发陈珏德行有亏,臣今日不得不讲。”
天子定了定神,陈珏在他心中一直是个知礼有节的少年英才,听得周直此言微怒道:“陈珏怎地德行有亏?”
周直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心知成败就在此一举,拜伏在地道:“梁孝王薨逝之期不远,陈珏身为梁孝王亲甥,当街与豢养女子玩闹搂抱,是为不孝;陛下有令陈珏不遵,是为不忠;强迫堂邑侯封地诸农使用所谓增产农具,断人生路是为不仁;陈珏多次与兄长侧室私下来往,是为不义。”
周直这几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大帽子扣在陈珏身上,宣室殿中卫绾和窦婴等欣赏陈珏或与堂邑侯府交好的众臣俱是大惊,先前卫绾以陈珏人品正直为由,力争陈珏绝不会伙同周亚夫外结匈奴,如今周直此话一出,恰似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卫绾脸上。
一时间,宣室殿中一片平静。
天子沉声道:“这么说,陈珏此人已是可鄙可恶至极?哼,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污蔑朝官?”他看着陈珏长大,对于周直的话却是一字不信。
周直叩首道:“臣所言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必当自缚于廷尉之前。”
第三卷 峥嵘初显时
第五十九章 争毫厘
张欧听得周直的话不由皱了皱眉,他生性正直,虽说今日是他将陈珏所制马具之事告到御前,却也只是从周亚夫父子私藏甲胄案而来,绝无一丝诬蔑的意图在里面,相反地,他对当日太子大婚之时,宣室殿上那个长身玉立侃侃而谈的少年陈珏印象颇佳,想到这里,张欧奏道:“陛下,陈珏乃条候一案相关之人,陛下如不一并派人将陈珏宣来,几相对质之下必见分晓。”
天子微微颔首,又派出一个小黄门前往堂邑侯府传令,这小黄门接令之后不敢怠慢,立刻急匆匆地来到宣室殿外,眼看就要出宫门口时他忽地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正是太子妃亲信宫监李青。
这小黄门心中一动,又看了看四周之人都是以他为首,忙加快步子跟上此人,低声道:“李青,廷尉张欧禀奏陈家令伙同周亚夫意图谋反,侍御史弹劾陈家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李青心中剧震,又听见那小黄门大声说道:“自从你去了太子宫,我等也都思念你得很,只是今日不凑巧,我奉皇命去堂邑侯府请人,还是改日再聚。”
李青挤出一丝笑容道:“既然如此,我就不耽误你的差事了。”
那小黄门点了点头,便与另外几人一起朝宫门处走去,李青站在原地狠狠跺了跺脚,这小黄门乃是他到了太子妃身边之后,急于立功而为刘嫖等人牵线找到的天子身边近人之一,思及此处,李青再顾不得太子妃命他去平阳公主府捎信的任务,果断地转身朝太子宫方向跑去。
太子宫中,阿娇正在刘彻书房中为刘彻整理些书籍文书,虽说这些杂事并不需要她这个太子妃屈尊降贵去做,只是她认为只有自己才能与刘彻心意相通,把每一件东西为刘彻摆放在最合适的位置,因此才时常料理这些琐事。
李青匆匆地跑进太子宫,直扑阿娇所在的第三排书架,呵斥道:“你们都出去。”李青日复一日更受阿娇信任,如今太子妃寝殿之中,除了与阿娇一起入宫的绮罗之外,就属李青说话最有力度,阿娇身边伺候着的宫人没见阿娇神色不对,便一个一个地施礼之后退出书房。
绮罗蹙眉道:“李青,你这么急急忙忙地是要做什么?”
李青顾不得详细解释,立马将从小黄门那所得的几句不清不楚的信息一股脑地告诉了阿娇,阿娇和绮罗主仆二人俱是脸色微白,阿娇抓紧手中的一部《尔雅》,定了定神之后才道:“李青,你速往堂邑侯府告知此事……不,来不及了,你骑太子马厩里的那些骏马去,有谁敢拦就说是我的命令。绮罗,你带几个人去平阳公主那边,立刻把太子请回来。”
李青和绮罗对视一眼,他们二人都清楚陈珏这个幼弟在太子妃心中的地位,齐齐应声之后各自点了几个得用的人便分别离开太子宫,往堂邑侯府和平阳公主府行去。
李青仗着阿娇的命令不顾太子洗马的阻拦骑走一匹刘彻马厩中的良马,快马加鞭朝堂邑侯府赶去,然而他终究出发得太晚,等他到大堂邑侯府门外时正好看见那奉旨“请”陈珏入宫的小黄门一行人从大门出来。
李青不由眼前一黑,等他再看仔细些却不曾在那小黄门身后看到陈珏的影子,他心中又是一喜,打马到小黄门身前一跃而下,道:“哟,这是怎么了?”
那小黄门见是李青,不由苦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来得倒快,陈家令如今并不在府中,据说是一早就跟馆陶长公主一起往宫里去了,想是你我二人都跟长公主的车驾走散了。”
李青微微一怔,这算是什么事情?他一身荣辱富贵都寄在陈家身上,如今只盼陈家令今日入宫是去见太子妃,否则他岂不是白忙一场?
…………
滚滚的车轮声中,刘嫖和陈珏的脸色俱是一片阴沉。
——清晨之时,一个自称有事关太子与太子妃的消息的平民男童求见陈珏,门房不肯为他通报,那男童递给门房一封信之后便对门房说,只要他将此信交给陈珏,门房和他自己二人都会得到一份赏钱。
等门房将信将疑地将那封信交到正要长公主刘嫖一起踏上马车的陈珏手中之时,陈珏的眉头越皱越紧,正在这门房自以为这次免不了一次祸事之时,陈珏问也不问便令紫烟带他下去领赏钱不提。
陈珏并不在意几个赏钱,对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