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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座城市中,唯一还不曾遭受战火荼毒的只有位于西山龙泉寺。此时,那位被郭宝玉评价为人中龙凤的耶律楚材正站在寺庙的致高点舍利宝塔的顶楼,驻足凭栏,以一种悲怆与愤恨杂揉的目光凝视着眼前这片惨遭蹂躏的土地。
他身处的这座宝塔内,供奉着佛祖释尊寂灭后留下的佛牙舍利子……佛家的无上圣物。此宝从天竺流传至西域,由南北朝时代发大愿力西行求法的名僧法显大师辗转带回,此后常驻于中原大地,历经朝代更叠,终为前代建都于北京的契丹人所获。笃信佛法的丞相耶律仁先的母亲燕国太夫人郑氏,遂在西山建此龙泉寺,并建下这一座八角十层的砖塔供奉此宝。可以说,这里凝聚着那位崇尚和平、仁爱的佛陀的精魂,却目睹了这人世间屈指可数的杀戮与毁灭。
可以想象,象耶律楚材这样一位虔诚的佛教信徒居然处身于这精神世界的圣地之中,来面对这一幕繁荣文明被无情摧残,生灵如牛羊般任人屠戮的惨剧,他的心情会是何等痛苦悲凉。每当城中有撕心裂肺的哀呼或建筑物颓然倾倒的轰鸣传入他的耳鼓,他的面部肌肉就会产生一阵痉挛,表面的镇静也只是为了压抑内心汹涌澎湃,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涛。
忽然,寺院大门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楚材隐隐听到有人在用蒙古话叫骂着,他心中一动,轻轻的说了两个字:来了!便转身大步行下塔去。方出塔门,迎面正遇到了本寺的一位僧人慌慌张张得跑过来。他一见楚材,连忙叫着他的别号说道:湛然居士,前门有些鞑子由一汉人引着,口口声声说他们的大汗要招见你,想来必无善意,方丈大师要我来通知你,快从后门逃走吧。
楚材神色镇定得说道:多谢方丈大师的盛情,但我不能逃。我若逃了,鞑子必然迁怒于本寺,到时杀害僧众,毁弃佛宝,楚材岂非成了佛门罪人?佛云,‘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待我去会会这些凶徒!
说罢,他略无犹豫,大步向前,行至寺门前用蒙古语大声喝道:休得为难僧众,你们要找的耶律楚材在此!
洞开的寺门前,松明火把照如白昼,百余名全副武装的蒙古军整齐列立,为首一将盔甲鲜明,看容貌却有些面善,楚材一时记不得在哪里见过。那将却面带微笑,迎上前来拱拳拱手道:晋卿兄别来无恙?
郭兄?怎么会是你?你真得降了蒙古人?耶律楚才认出了郭宝玉。
成吉思汗一代雄主,方兴未艾,伐暴金以拯天下,正是我辈一心盼望的明主。大汗求贤若渴,闻晋卿兄之大才,便特命小弟前来相请。郭宝玉道。
嘿嘿!暴金!雄主!楚材冷笑道,蒙古之暴更胜于金,还奢谈什么拯天下?他们的行径比之盗匪和凶手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我耶律楚材岂能与这等残暴之人为伍?!
晋卿兄慎言!郭宝玉面色陡变。
怕什么!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何惧哉?耶律楚材气势凛然,厉声喝问道,他不是要见我吗?好!我倒要看看这个杀人魔王长得什么样!
这……晋卿兄若是这种见法,那还是不见的好。郭宝玉沉吟道。
耶律楚材神情肃然得遥望山下,火势已渐渐烧近,喊杀声也显得愈发清晰。他大声道:我这一去,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求能救这一方百姓,为这百年京华留下一线生机,虽粉身碎骨,又有何憾!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
桓州,蒙古军的大营。
驻跸于此的成吉思已经得到了中都落城与完颜福兴自尽这两个消息。在他印象里,这位死守孤城长达一年之久的老将是一位才能出众,人品贵重的良才。虽然他多次拒绝了自己的劝降,却唯其如此方显出他那可敬可佩的忠贞品格。因此,他曾传令于木华黎等人,城破后勿必要将这位忠勇的老人平安得带到自己面前,即使他不投降,也不想伤害他的性命。
福兴的自尽使得成吉思汗联想到另外一位人物……乃蛮老将可克薛兀撒卜剌黑。双方年纪相当,品格亦有诸多相似之处,包括为自己准备的退场方式,都是如出一辙。这是一种怎样的思维呢?为何会引导他们面不改色地走向死亡呢?既便刃断弓折,就必须走上这样一条绝路吗?成吉思汗自问无意将这两位老将逼迫至死,而这种情况实是平生所不多见的。
较之福兴之死,中都城中的大火却并不能打动成吉思汗的心。也许是他在初生之际就遭遇过火灾吧,反而对火的颜色没有太多的好奇之心。他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火有着怎样的颜色,引燃建筑之后又会发出何种声音。但是,他依旧没有枉驾一观战果的打算,只是派遣汪古儿、阿儿孩与失乞忽都忽这三个人代表自己去接收金廷府库里的珍宝,即金银珠宝以及郭宝玉和明安口中反复提及的人才。
现在他手上急需的,就是人才了!
第三十五章 收服与应对
正当他对福兴之死辗转冥思,不得要领之际,纳牙阿走入帐内向他禀报了郭宝玉与耶律楚材到来的消息。
好!我要亲自在宫帐外迎接这位神奇的客人。
成吉思汗想,即然失去了福兴这样的人才,那么能得到楚材也算是一种补偿……如果他真得如郭宝玉所描述的那样了不起的话。
宫帐之外,耶律楚材那如武人般长大的身姿昂然挺立,长长的美髯迎着塞上烈风飘逸飞扬,于儒雅的气度之中又有三分凛然锐气。
真威风啊!成吉思汗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这个人。他没有立刻说什么,却示意身边的怯薛歹们上前去同他比个头儿,包括纳牙阿在内的众人最多也只抵到他的肩头。对于这种有些古怪的举动,楚材却能安之若素,神态自若,丝毫没有畏葸之意。这份镇定又令成吉思汗的心中增添了几分好感。
他微笑着走上前来,打量着他,尤其关注着他那副从双颊蓄到下巴的浓黑胡子,认为这是自己所看到过的最漂亮的胡子。对此,他甚至产生了想亲手摸一摸的冲动。不过,他还是抑制住了这种会被对方误认为侮辱的举动。
他问楚材:你多大了?
二十六岁。楚材用明朗有力的声音回答道。
很年轻啊!
成吉思汗赞叹着。对于他居然可以流利得听说蒙古语,令他颇感高兴。
你是个人才!我在一年前就听说你是契丹人之中的豪杰。过去,你的祖国契丹被金国人所灭,如今正在我蒙古的帮助下恢复独立,你这样的人才正该投入到这伟大的民族复兴运动之中去啊。
在契丹人面前,成吉思汗一惯善于将自己打扮成为复仇者的形象,因此获得了包括耶律留哥、阿海、石抹明安等一批同盟者的助力。如今,面对楚材,他再度施展出这个高明的手腕,希图一举掠获对方的心。
然而,楚材的回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可汗大人的话,在下未敢苟同。我家三代侍奉于金国,自当忠诚以事之,又怎敢将君父当作寇仇呢?那样岂非是不忠不义,欺君妄上的小人佞臣么?
一旁的郭宝玉闻言大惊,连忙向他频施眼色。楚材对此却视而不见,继续以他那铿锵有力的口调侃侃而谈道:
请问大汗,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是来为契丹人与汉人报仇,可是你的士兵却正在毁坏汉人与契丹人的城市、房屋、农田,劫掠他们的妇女、财物、牲畜。这就是所谓的复仇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你们与所谓的暴金又有何不同?
大胆!竟敢将大汗与暴金相提并论!纳牙阿断喝一声,同时钢刀出鞘。
刀光闪闪,寒气逼人,近在身侧,只需大汗一个微小的手式,便可随时夺取楚材的生命,但他却连眼角都不搭,明亮的眼神直迫成吉思汗,朗声喝道:
在金国的治下,百姓尚且可以平静得生活下去,而你们一来,便要让他们丧失一切,流离失所,这便是伟大的解放运动吗?你们其实连暴金也不如!
劫掠是游牧人的传统!是士兵们的特权!纳牙阿大声抗辩道,把这个狂妄的疯子抓起来!
让他把话说完!成吉思汗以低沉威严的声音制止了纳牙阿。
何谓暴?残民以逞者谓之暴!因此,残害民众者都是那些有权有势的当政者!
一向谦和温良的楚材此时俨然化做了一只暴怒的狮子,激烈如枪刺箭簇般的话语配合着胸前的戟张的长须,夺人之气溢于颜表!他的心情从未如今日这般舒畅,多年来郁积于胸中的对朝政的不满、对国势的担忧、对民生的悲悯,竟能于此时此地,在一个异族首领的面前得以一吐为快。这是何等酣畅淋漓的快意啊。
在金国,他不过是一介员外郎的散官,在那衮衮诸公林立的庙堂之上根本没有发言权。唯有今日,他却得到了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面折庭争。
蒙古所仇者应该是金国的皇帝与官吏,而非那些无拳无勇的天下苍生。大汗如今每至一地,动辄屠城焚屋、纵兵劫掠,还美其名曰‘传统、权力‘。岂不闻,‘十里不同天,五里不同俗‘,那样的传统和权力也许在草原上可以行得通,可这里是中原!要想成为中原之主,就要按照中原的规模行事!
那中原的规矩又是什么呢?
众人惊诧得发现,大汗居然在向这个大放厥词的契丹人求教。这诚挚的态度使楚材的语气也和缓了下来。适才他自份必死,因此口调激烈,此时见对方虚心求教,他的回答便趋于理性陈述了。
中原与草原的区别就在于城市。城市是什么呢?是人类文化、艺术、知识、财富的集合体。一座城市所能出产的财富是几万只牛羊都无法比拟的,而它所代表的人类最高级的思想,更是不可以黄金的价格来衡量……
成吉思汗认真得倾听着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前所未闻的事情。正像所有其他的蒙古人一样,他根本不懂什么城市经济,对城市经济没有任何概念;至少在他一生中的这个阶段,他还不知道除了把被攻陷的城市摧毁以外,还可以利用占领的城市做其他的事情。如果说父亲也速该与军师月忽难先后为他开启了对广大世界与伟大文明的认知之门的一角,使他得以管窥到其内的一缕春光的话,那么如今的耶律楚才则是以他那远胜于前两者的卓越才识,亲手为他洞开了这扇沉封已久的大门,使其中那无限明媚的春光乍然倾泄于他的面前,扑入他的怀中。
此后的三天内,成吉思汗便将楚材留在宫帐内通宵达旦得闭门倾谈,他下令除了吃饭时间外,任何人不得打扰他们。在这三天里,两个人都象着了魔一样,多半是在饥肠辘辘的情况下才会发现送入的饭菜已经冰凉;实在困倦了就随便斜靠在哪里打个盹。他们的外表开始憔悴,但都在彼此的目光之中看到了智慧与知识的火花。
在第三天的深夜里,成吉思汗向楚材询问起关于福兴之死的话题。楚材低下头想了想,回答道:
这是汉文化对于执政者的一种要求。文死谏,武死战,国君死社稷,这是每个合格的君王与臣下都必须尽到的责任。文官在向君王进言的时候,要不避生死,实话实说;武将在为国作战时,也要有捐躯报国的觉悟;至于君王,则要将自己的生命与国家的兴亡牢固得维系在一起。只有这样,大家才可以同心协力,使国家内享安定繁荣,外御侵略之忧。
成吉思汗仔细得品味着楚材的话,点头道:你说的对,大家都要为这个国家尽责。象完颜旬那样抛弃中都的君主就是失职,而象福兴这样的人则是尽责。楚材,我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为蒙古人讲出这些理道,使他们的心中也永远记住自己的责任,同时也随时解答我的疑问和提醒我对自身责任的遗漏,你肯吗?
成吉思汗终于在最恰当的时刻说出了自己的最终目的,他以灼热的目光凝望着楚材的眼睛,这目光有洞辙对方肺腑的魔力。
楚材没有犹豫、没有沉吟、更没有丝毫停顿得回答道:
愿效犬马之劳!
好!从今以后,蒙古人的队列中又多了一位乌托合撒儿(1)。
一切不着痕迹,一切水到渠成。从此,一代天骄的身边多了一位富有良能的大臣。这位来自敌人营垒中的人以他那高尚的忠君情操、渊博的知识、出色的才干,赢得了成吉思汗的敬重与信任。当这一决定遭到许多重臣的置疑时,成吉思汗也不曾有丝毫动摇。他援引过去的往事来说服反对者们:
收降伏为臣下,这也算一种危险吗?为我战死疆场的那些人之中,又有多少是最初追随于我的人呢?如果我的器量足够容纳别人,那么任何降伏者都将成为蒙古的箭簇!
显然,这最后一句是在特指者别。
为了打消众人的疑虑,成吉思汗命楚材向众人展现他那高超的占卜之术。所谓占卜,就是牛羊的肩胛骨放入火堆中炙烤上一定时间后,再取出观察骨头上被火烧出的裂纹纹理,据此判断吉凶事。此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