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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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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一名小校道:“都督,征南大将军(羊祜)的军令到了。”

这就是霍俊口中那个剥皮抽筋的男子王濬。王濬接过竹片,仔细读了一遍,望着那名满脸风霜气味的小校道:“吴贼竟然一次都未曾冒犯我境?”

“是的,”那小校恭声道,“所以征南大将军决意派遣豫州刺史(贾充)统军一万,先行进入魏兴郡。”

“粮食呢?”

王濬几乎是本能般追问着。

那小校踌躇着,看着王濬在缺粮窘境下显得越发苍老的脸庞,低声道:“都督,征南大将军知道汉中粮草已经快耗尽了,所以豫州刺史所部每人都会携带数日份量的炒面。”

简而言之就是尽可能不消耗汉中的粮食。但数日分量,只够单程而已,说出口的话,未免太过残忍。

王濬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道:“告诉征南大将军,我王濬感激他赏识提拔之恩。”

“都督,您,您这什么意思?”小校惊恐不已的跪拜在王濬身前,大声道,“都督,现在荆北的援军正在星夜赶来,我军军力强大,毫不逊色于彼方。”

“可粮草呢?”

“这……”小校低下头,惭愧不已。

“没食物,军队再多都没用。”

王濬指着自己面前显得空空荡荡的汤碗,继续道,“汤早已可照见人影、饼也不过两口而已,可就是这种食物,也只有老夫身为都督方才能多享用一点。”

“都督,我听说邓将军守阳平关时……”

“那老夫问你,你吃吗?”王濬凝视小校。

“若是到那般境遇……”那小校咬牙道,“吃。”

“你吃,忠义之士,可是老夫问你,有多少兵卒愿意跟你一般,为了忠义舍弃忧惧和人欲?你吃,他们可未必想吃。除非如阳平关一般被团团围困,否则若你逼迫,十之八九会立马哗变。”

“都督……”小校哭丧着脸。

“你放心好了,”王濬道,“老夫只是说出实情。老夫幼年仗着出生富室家道殷实,从小放荡不羁为乡党所讥讽非议,结果蹉跎至今。若非征南大将军赏识提拔,老夫恐怕一生都要荒唐度过。”

顿了顿又道,“老夫已然决定了的,便是南郑战到一兵一卒,老夫也要为大魏坚守到底。”

“都督。”小校感动得哭泣着。

“哭什么?”王濬道,“老夫只是说汉中粮草将尽,并没有说现在便没了。现在我南郑尚有约万石粮草,若是节俭使用,尚可供我军支撑一月。只要关中的粮草及时抵达,”王濬眯起眼,似是在思索,他低声呢喃着,“可是关中那边,怎么回事?难道真让汉国那些下作匪类伎俩给镇住了么?”

罗尚干得很小心,没留下任何踪迹,但王濬又不是傻瓜。不过汉魏两国既然是交战,任何奇怪的手段都无足奇怪。

“算了,现在汉中之事已经够老夫烦的了,多想无益,”王濬对那小校道,“你回东边告诉征南大将军,老夫知道这样说甚是冒犯,但老夫没别的祈望,只望大将军杀退米仓道来袭之敌,守住我汉中十余万军民将士的粮道和归路。”

“都督,您不用这样自暴自弃啊!”那小校着急低声叫道,“大将军还让小的偷偷告诉您一声,晋公已经决心来汉中为您助战啦!您只要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就一段时间……”

“老夫有公务在身。”王濬不想听,口出逐客令,那小校也只好颓然离去。

当那小校离开后不久,王濬眯着眼自言自语般道:“坚持,说得容易,汉中粮草已尽,我用什么坚持?”

他突然剧烈的猛咳着。咳着咳着,甚至咳出带血的痰块来,溅得面前竹简污秽不堪。王濬沉默了片刻,从身体下抽出一张早已猩红不堪的软布,轻轻将竹简上血痰擦去,仿佛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专心致致读着竹简,飞快的批示各项事宜。

只有那些残存在雪白胡须上的星点血色诉说着被隐匿起来的事实。

……

汉城,落石如雨。

邓忠在这个小小的城池上一手支撑着一面大得惊人的门板一手举着长剑,将那些悍不畏死顺着云梯向上爬的汉军将士腰斩。在这位魏国猛将带领之下,为南郑城承受汉军冲击的汉城艰难的接受着一次又一次的猛烈攻势。

汉军如蚂蚁般耸动着。他们携带着轒轀车,冲车,不过最可怕的是还是马钧为汉军特制的抛石车。这些抛石车在那些身躯健硕的汉军将士操纵下,将数以千石计算的碎石土块砸上城墙。只短短的几个时辰,便将整座汉城砸得一片狼藉。但魏军以牙还牙,他们没有元戎弩,可占据地理高下优势,弓弩射程本就比仰攻方遥远。不时的,那些操纵抛石车的汉军士兵便不得不在城上密集箭雨攻击下逃入许多手执大盾的士兵背后躲避攻击。

城下,霍俊大声咆哮着,喝令着他的士卒们冲锋——他本人是不介意如阳平关一般继续身先士卒。不过身处在梓潼督战的皇帝已经下了严令,命令姜维和张翼、宁随等人严格管束他这位老部下。

这场战斗一直打到夜间,但汉军仍没有歇止的意思。第一波军士撤退后,第二波军士便呐喊着向城上冲,更猛烈的抛石攻势又一次开始了。战斗一直打到深夜。在军士极度疲劳和汉城城门突然打开魏军奇袭下,汉军损失了约两百多人后才不得不退却到安全地带。

接着,直到天明,战斗重新开始……

从十一月二十三日直到十一月二十七日,连续四天,几乎不间断攻击。

十一月二十八日,南郑方向一只不明身份的魏军前来增援。汉军虽然在探马斥候警戒帮助下,没有遭受任何奇袭损失,但随着南郑方向军马抵达,汉军不得不与之交火。

十一月二十九日,两军于汉城到南郑之间的沔水河畔展开厮杀。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黄昏,双方各自留下超过两千多具尸体后才各自后退数里安营扎寨。

当日夜,从那些捡到的魏军活口中审讯得知,这是征南大将军羊祜派遣的豫州兵,主将是贾充。在得知消息后大将军姜维微微皱了下眉,但他什么都没说出口,只是那些头脑灵活的大抵都猜得到荆北的情势,个个暗骂吴国的阴险。

十一月三十日,张翼部与贾充部再度交战,这次的结果是导致了各自约三千名战士阵亡,最后是贾充部主动后撤,但汉军先锋主将张翼基于军力折损和形势考量也没有乘势追击。

十二月一日,南汉中地区终于传来振奋人心的好消息——魏国驻守于南汉中的重镇汉寿城彻底降伏。这座因汉军大军兵临城下不得不被放弃掉的孤城,这座因邓忠弃守白河最终只能自己顾自己的可怜城市,终于再度回到汉军控制之下。

至此,唯一妨碍汉军向北方进发的步伐的,也只剩下那条尚未修复完成的栈道了。

“陛下已经下了严令,”宣布诏令的是党均,短短十多天便再度返回的党均宣读完旨意后用郑重的口吻对张翼等将说道,“必须在今年冬末拿下汉中。”

“可是……”张翼面有难色,众将也神情各异。

党均心里明白,又道:“老大人,不是陛下要刁难诸位,只是现在蜀中局势险恶,百姓们对此役早已多有怨言,若是拖到明年,天知道会出什么事情。”顿了顿又道,“小臣也不瞒诸位。那位北地王爷,哎……”

“北地王?”张翼大吃一惊,急切道,“出了什么事儿?”

党均便将事情如何如何说了一遍,顺便察看那些将校的神态。

有些事情瞒是不瞒不掉的。要知道只要蜀中与汉中之间联系不断,只要豪族之间互通消息,这些将校们迟早都能知道的。所不同的只是早晚罢了。

“那位王爷公子哥儿怎么这么不懂事理?”发话的是霍俊,“现在皇帝陛下夺回汉中也是大汉的千秋万世着想啊!他现在在蜀中闹事儿,这不是正中魏贼下怀吗?”

霍俊的立场没什么可思量的,党均也没多瞧。张翼的秉性刚直,且又是国之老臣,重臣。党均看了两眼后便不再理会。只有那些将校们……党均眯着眼看着众将的表情暗自盘算着。

“不管怎么说,”党均道,“幸好那位王爷似乎没想好该如何出手,现在只是龟缩在蜀中不知何处。但老大人您也该知道,如果旱情再拖延下去,拖到来年开春,而攻战之事未能歇止,士卒不能返乡务农,到时候一定民怨沸腾,若是那位王爷在那时出头的话……”

党均故作危言,继续偷偷审视着众人的反应。

“老臣明白了。”张翼声音低沉,眼中流露着无奈和沮丧。

幸好这年的冬天,汉中依旧干旱少雨,地面并无积雪积雨,只有寒风依旧凌厉,这种气候是适合继续在冬天作战的。

“那恕小臣无礼,”党均恭声抱拳,转身欲走。在离开军营之际,他将霍俊叫住。两人走到大营一处僻静处,屏开那些跟随他们的亲兵侍卫。

“有什么事儿?”

霍俊对党均很不上眼,所以没什么好脾气,口气也生硬得很。

“伯逸,”党均微笑着,似乎很大度般,“我知道你对我有些成见。不过你要知道,你是皇帝陛下的第一心腹爱将,但我也是皇帝陛下的谋士之一呢。”

“哼!有话直说,别绕绕弯弯的说一大摞废话!”

“也罢,伯逸,刚刚我在大营之内看到一个长虬须容貌英俊威武身着赤红战袍的将领,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那家豪族人家的?”党均问。

“你!想干什么?”霍俊警觉起来,死死盯着党均。

“伯逸,”党均道,“刚刚我说话时,看到你们众人之中就他的表情似乎阴晴不定,又像恐惧又像欢喜,唔……”党均眯起眼,“恐怕有问题啊!”

“你,你!”霍俊低呵道,“不要胡说八道,张将军虽然与北地王有血脉姻亲,可他身为尚书令大人的大公子、国之重臣后裔,怎么可能像你想象的那般随随便便便做龌龊勾当?”

“哦,张遵家的吗?原来如此。”

党均仿佛若无其事般,轻描淡写般转身告辞。但霍俊不依不饶,硬是将党均拉扯住。

“你还是想去我家将军那边胡说八道是不是?”

在刘武登基之后,鉴于朝廷威仪,霍俊终于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称呼刘武做将军,可是在私底下,他还是习惯用这种称呼指代那位汉庭皇帝,而刘武本人也欣悦接受。

党均不说话,反正彼此都不是傻瓜。

“姓党的,你这是在破坏我家将军的大事!”霍俊低吼道,“你知不知道现在张氏一族愿意跟随我们出兵汉中有多么不容易?你知不知道我们将军为了筹划这次战役已经花了多少心血?我虽然身在外藩,可就是我也体会到将军的艰难!现在汉中战事正酣,你却要拆我们将军的台,你是以为我家将军好糊弄,还是以为我霍俊好对付,不敢斩杀你这奸贼,是吗?”

长剑出鞘,压在党均咽喉部,这场景让这两人的亲兵不知所措,一并都冲了过来。

“滚远点,老子跟他的事儿用不着你们来掺和,不然连你们一起砍!”

霍俊怒斥,他的亲兵们只好讪讪后退。至于党均的侍卫……

党均用冰冷的注视,让那些人走远,接着,他冷笑着,望着霍俊,又看了眼霍俊架在他脖子上的长剑,才继续淡淡道:“没错,张氏一族愿意跟随陛下出兵是多么不容易,但我问你,是他们自己愿意的吗?”

“这……”

“皇帝陛下筹划这场战役花了多少心血,我身为朝廷官员,我怎么能不知道。我拆皇帝陛下的台,呵,休说我根本没这个意思,就算我有这个意思,可我有那个胆量吗?”

党均反唇相讥。这让霍俊词穷,无言以对。

“伯逸,不是我说你,”党均叹息着,“我承认,我对你是有些看法。像我这样的人,虽然是降臣,这点遭人诟病,可我至少也是从小吏一步步爬上来的。而你呢?我知道,你从小兵一直到小校一直苦了很多年,你跟着皇帝陛下一直被上代那位压着,几乎没法翻身。可是到炎兴二年,你小子简直是一年一迁转,皇帝陛下登基之后更是一日千里,现在官拜三品。冠军将军,好大的头衔,哼!你凭什么一路扶摇直上?凭什么你能跟虎牙将军这样的国之老臣同列?只是因为你一腔忠诚吗?那够吗?你有才能,那我们难道没有才能?”

霍俊嚅嗫着,低下头。说真的,他的仕途之路坦荡到连他自己都一直深感不安惭愧,党均正中要害。

“伯逸,皇帝陛下对你可是恩遇有加呢。”党均道,“既然你身为皇帝陛下的心腹爱将,就要为陛下着想。你说张氏是国之栋梁重臣,不可轻碰,这个我知道。但你也要知道,张氏身为北地王的亲族,若是北地王在蜀中起事,那他们会何去何从?”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什么不会?”党均道,“虽然这样说有些大不敬,可你要知道,北地王身为皇帝陛下从小最好的同族兄弟,连他都背叛了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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