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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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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中战役旷日持久,整个汉庭上下精神高度紧张,连身为皇帝的刘武也早已到达极限,无论前线还是国内。所以这位皇帝就在刚刚一怒之下将那些竹简推到一旁洒落一地。百无聊赖之下,这位君主起了意,要见见那个因一句话宽宥三千名士卒,但同样因其一言导致三百多颗人头掉落的旧相识。

梓潼太守府大殿上。

刘武抚摸着因过度阅读有些头痛的额角,几乎是用余光瞥了眼冠遂。

“朕好像记得,”他缓缓的说着,“在西北的时候,似乎见过你对吧?”

“陛下贵人事繁。”冠遂谨慎的堆着近乎机械僵硬的笑脸,“小臣前往汉中充当骊靬人使者还是您的意思呢。”

“是吗?”刘武想了下,有些明白。这应该是马韫或者几个人代劳的结果,虽然身为君主不该让部下代行其事,可他现在本身就是分身乏术,哪有那许多的精力看顾?还不是只能依托马韫等几个极少数的死党代劳。只不过外人是不会知道的,即便是像党均这类的重要谋臣也不知道。

不过骊靬人……

刘武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凝视冠遂道:“朕想起来,当年若非你对宗老大人说出骊靬人,恐怕朕……嗯。”刘武点了点头。

虽然骊靬人未必会完全改变西北最终平定的态势,可是若是骊靬人作梗,当时的西北恐怕又将是另外一副局面,马隆也未必会那般被追逐驱赶得跟丧家犬般最终只能逃到酒泉才能重整旗鼓。

“当年,还真多亏你了。”

冠遂沉默着,他能说什么呢?

当年他跟着陈光从西域贸易返回中原,本打算是大挣一笔,只要挣得圆满,便想洗手不干,当个快活富室地主做殷实人家,没想到恰逢西北大乱,伙伴们死的死逃的逃,到最后还让面前这个君主麾下的人马连锅端,什么都不剩下……眼看着自己幸苦了大半年的金银全变成面前这个男人用来贿赂和犒赏军队的物资,当时自己把面前这个男人恨得要死,所以陈光让他进凉州刺史衙门陪伴那个叫刘魏的小子他心里一百个不乐意。要不是他还不想死,甚至连刺杀某人的心思都有的。

可现实总是这般荒谬,曾经是敌人未必永远是敌人,就像陈光,虽然因为面前这个人损失了大量的金钱,几乎赔光老本,但如今,也因为面前这个人,短短几年便又东山再起重新成为亿万巨富了。

“是啊,陈光。”刘武眯起眼,若有所悟,“他现在好像是在做我大汉与东吴这路的买卖。”

虽然利润没有西域到中原那般丰厚,但胜在量大而且安稳。只不过,既然有大钱可捞,那也一定要经过汉庭上层默认。毕竟汉与吴虽是盟国,但势如水火不可相容。这次的会盟图谋瓜分之策,吴国那边至今没有任何动静。

可事情怎么说呢?总不要说得那般绝对。

就像冠遂的父母祖先原先是中原人,照理他理当为大魏效力,没成想到现在他却要为汉庭效劳。但这世间又哪里有什么大魏呢?原先他的祖父可是堂堂的汉庭臣民,要不是汉末大乱,也不会落到在达尔马西亚求生的可悲境地。

汉臣、魏臣,本就是一笔烂账。

“听说,你劝请让党均行大秦军法。”

什一格杀……少杀了一些军士,不过效果似乎也不错。对此刘武褒奖了两句。

“要是能不行军法,那才好呢。都是汉部同胞,何必自相残杀?”

冠遂也不知道那根筋搭错了,说出上面那句话,只是他说出口便感到后悔了,连忙趴伏在地,请求刘武宽恕。而这位君主只是沉默着,这让冠遂更加恐惧,不断磕头求饶。直到刘武让他起来,才忐忑不安的坐起身。

“是啊,”刘武若有深意般呢喃着,他闭上眼,“同是同胞骨肉,可我大汉四百余年基业,断不可毁在朕的手上。朕也绝对不会承认逆曹之魏,势必讨伐诛灭殆尽,光复我大汉山河。这是朕的宿愿,朕愿意为此奋斗一生。”

冠遂微微皱眉,他还有话想说,想反驳,只是想到这位面前的君主生杀予夺的权力,那含在嘴边的话语便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沉默着。

“算了,你虽然是我汉部臣民,却是自大秦从小长大,心性未免粗鄙无识,所以朕不怪你。”刘武又道,“你再跟朕说些有趣的事情吧。”

冠遂只好将自己跟刘魏说烂的事情,又照搬了一回。比如……大秦甚为浩大可怖的神殿建筑群、万神殿,巨大的由大理岩所构建的广场,宽阔无赛的大道,几乎能抵达云层的巨型雕像和超级灯塔、恐怖的由巨石打造的城市泉水引流系统,穿着泛紫色边宽袍的羊毛制造的衣服,华丽的金银器,巨大的战象、自南方迦太基乃至更南方摩尔人地区运来的战象和猛兽以及巨大的斗技场。

“斗技场?”

刘武听得兴趣盎然,突然提问道,“那是何物?”

冠遂连忙解释了番。

“让奴隶在里面死斗,取悦四周的观众么?”刘武怫然不悦。

冠遂道:“这的确甚是残忍,不过这已是一二百年前的事儿了,奴隶们也不肯的,所以不断爆发起义,后来一位奥古斯都干脆颁发法令废止,他们也不再用这斗技场的。”

刘武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冠遂再度小心翼翼征询,才仿佛从梦中回过神般。

“你说的那个什一格杀,是那位什么叫奥古斯都的颁行的法令吗?”

冠遂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其实是公民大会通过的,只是奥古斯都要允准才算成型。”

“公民大会?”

冠遂只好把自己知道的又添油加醋修剪过后说了一遍。当然,要尽可能让这位君主能够勉强接受的,至于像那些实在有违这位帝王尊严的事情吗……比如十二铜表法、议会罢免执政乃至独裁者早期只不过一二年甚至几个月之类的,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好了,他可不想掉脑袋。

刘武沉默了很久,只是听着。直到马韫过来通知他蜀中有奏章呈上,才让冠遂退下。

冠遂起身离开,临走之前,刘武还不忘叫住他问最后一个问题。

“既然公民大会召开不易,那个什一格杀令,应该不是战前才颁布的吧?”刘武问道。

“一向如此。”冠遂回答。

他没想到,面前这位帝王竟然还能容得下自己把这么多话说出来,只是可惜的是他还没来得及跟这位帝王大谈海运陆运、兴商富国强本之说。更没想到过这位皇帝怎么莫名其妙的问他一些奇怪的问题。

在冠遂怏怏离去之后,马韫也好奇的问刘武刚刚听到些什么。

“没什么,”刘武道,“只是觉得,大秦国军法体例似乎跟我大汉有所不同。好了,你去召人入殿吧。”他淡淡将话撇开,但马韫依旧追问。

刘武沉默了一会儿,道:“朕想让人草拟个军法,可以流传后世的。”

“啊?”马韫一惊,“这岂不是跟律法一般?”

与汉律沿袭秦法苛责繁冗条款明细不同,汉庭的军法大多都是战前由都督自行颁布、于三军阵前宣读,甚为草率,一次战役到下一次战役之间很多条款都会因主将更迭出现许多出入。这也使得很多军士们在遭受军法处置时,有时近乎是茫然不知所措。

“朕想拟定一本军法,可让将军们直接颁行。也好乘机修节我大汉军律。”

马韫沉默了会儿,道,“汉威,难道你觉得我大汉军法有所不妥吗?”

“当然,”刘武道,“就像上次,杀三百人,朕还可以承受,但若是一次杀三千,太多了。”

就像党均猜到的一样,其实刘武对党均的处置是认可的,三千人是太多了,毕竟整个大汉王朝现今才不过一百五十万人,就算强硬连带那些贱籍无名的豪门家奴歌舞伎等等充其量也不过二百万人。

三千人,死在战场之上与敌人同归于尽没什么可说的,全死在军法上,未免太可惜了。那些豪族面前也不是很好交代。

马韫道:“改了也好。反正,汉威,现在你是皇帝,你想改还有谁敢支吾的?”

刘武凝视着马韫,马韫有些莫名其妙,他仿佛有些醒悟,道:“汉威,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错,朕是皇帝。可皇帝的命令如果没有豪族自愿服从,全靠硬来,行吗?”

刘武丢下这句话后不等马韫回过神应答便又道:“让他们进来议事吧。”

……

十二月初五,梓潼太守府议事直到深夜,会议激烈到近乎接近于争吵。要不是这些豪族多少知道刘武的脾性坚韧中带着果敢甚至凶狠,恐怕真要高喊起来。只是即便碍于刘武在场,但事关各家族根本利益,事关己身,故而寸步不可退让。到最后,各家只答应派遣出又一批家奴兵充数,当然子弟兵嘛……

总不能逼着每个家族把最后一点嫡支根本都交出来吧?

豪族之所以被称为豪族,都是有权有势的人家,现在让他们同意跟随自己出兵汉中,一方面是因为西北方面牵制,另外一方面的确是因为汉的胜算颇大——这该死的干旱少雨一方面让汉庭蜀中处于困窘,却也让魏国的运输同样处于艰难状态。

天底下也没有轻而易举便到口中的美食鲜肉,出些血留下些生命,总是必要的。他们有这个觉悟。

当然,底线就是确保自己的家族不会在这场战役中流血过多反而导致衰败的厄运——增加田亩是为家族未来,不是为了断绝家族未来。

可你也算计我也算计,全算计得精精的,兵马何来?兵马不足,汉中战役何以维系?

政治是妥协来的。

刘武终于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大秦国的那个什么奥古斯都不能自己直接颁发命令。

“就这么定了,明日起援军进发汉中。”

直到深夜更声敲响三下,刘武才给整个会议盖棺定论,在这些困意满面的豪族大臣们山呼万岁中草草退场。

从大殿一直走到后花园走廊附近,刘武才慢慢放满步伐,仿佛是气竭脱力的战士般,慢慢走到早已因缺水变得干涸的小水池前。仰望着无云深邃繁星闪烁的天空,凝视着。

马韫等的不耐烦,小声规劝道:“汉威,该安寝啦!”

刘武转身,望着马韫那只举着气死风的残手,默默发呆。

“看什么呢?”马韫不是好高兴,“看,再看也不会重新长出一只来!”

“对不起。”

“算啦!”马韫道,“汉威,虽然我们从小相识又是自家人,但你现在是皇帝,这三个字别跟我说,要是让大臣们听到了非又冒死谏言不可,我可消受不起啊!”说完呵呵笑着。

“其实,有些时候,朕还真的挺怀念汉中那些时光呢。”

马韫沉默了。

身为小官,小小的护军,一捞一大把的芝麻官,区区六七品的武将,炮灰中的炮灰。

可身为小官,也意味着他什么都不用想,反正他只是个小官,那些粮草调度计谋权术什么的全部都不用考虑,打仗只要杀人,再杀人,最坏的结局是被人砍死或者砍得半死……

“说真的,”刘武叹息道,“朕真的累了,真的。”

“汉威,你怎么能说这种泄气话?”马韫气愤道,“什么累不累的?你可是大汉的皇帝!你要是累了,你要是这样泄气,那我们大汉的四百余年基业和那些为你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怎么办?”

“朕知道,知道的。”刘武道,“所以当着外人的面,朕从来不敢说这个字眼。可是,天天跟这些豪族扯皮,看着他们龇牙咧嘴。虽然他们知道朕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好说话,多少还敬畏着些许,可是朕能拿他们怎么样呢?”刘武微微苦笑着,继续道,“他们都知道朕是不可能一刀将他们全拖出去杀掉的。彼此之间又是勾勾连连互相联姻,早已盘根错节,动一个就是动一堆。除非朕真的不想当这个皇帝了,否则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说完,幽幽长叹,继续仰望着天上的苍穹景致,仿佛是用天空的景在麻痹自己。

“汉威!”马韫怒道,“他们是盘根错节,但那又怎么样?你要记住,你是皇帝,大汉帝国的皇帝!”

“皇帝,哼,没豪族支持的,也敢叫皇帝吗?”刘武又把之前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豪族,豪族,难道除了豪族,别的百姓就不算了吗?”马韫气道。

“算,当然算。”刘武道,“可是他们是一盘散沙,何况人才全被豪族把持,你总不会让朕任用那一大群目不识丁的草民为朕效力处理国政吧?他们能做吗。”

这是刘武的无奈,普通百姓的确很难有几个懂书写通数算的,就算懂也不过是区区几十个字。

更要命的是还不止是人才。做为豪族,他们拥有数量不菲的私兵,特别是其中最为精锐的子弟兵,这些子弟兵虽然平素有些吊儿郎当的,可做为每一个豪族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在保卫各自豪族存亡时绝对是一个个最棘手的钉子。相比而言,那些草民仓促组成的军士,简直是一群乌合之众。

所以真要跟豪族们翻脸,到底谁更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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