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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的改革,是被逼出来的。可这种逼出来的改革……
“妾身想出家。”
朱眉终于说话了,但这句话却是如此的刺耳。
“你!”司马攸瞪大眼睛,怒视朱眉,“长这么漂亮、还没六七十岁的出什么家?你男人我还没死呢!”
朱眉还是什么都不说。
是的,什么都不说。司马攸叹了口气,道:“好吧?那我把条陈删节掉一些。尽力不引起那些豪族反感,如何?”顿了顿又道,“可是眉儿你要知道,我们大魏要是再不革新只有死路一条啊!你是不知道现在汉庭的军队是多么的骁勇可怕。要不是我国军队数量占优,加之有大散关、萧关等险要要塞阻碍汉国军队大量进入关中,这才抱住了我关中未失,可若是我国固步自封继续得过且过,长此以往,关中必陷无疑。”
司马攸也不能只是说刚愎自用,魏已经到了必须改革的时刻了。尽管朱眉觉得,这或许是灾祸的开端。
可司马攸的性格,能够让他在某些条款上做些让步这已经是朱眉那些眼泪的效力了。
于是次日朝会,司马攸还是上书了。就像预料中的一样,当这篇力陈魏国弊政,希望能依靠皇帝曹奂鼎立支持而完成魏国图强大业的奏章在朝堂上宣读之后,整个大魏朝廷一片哗然。
无数出身豪强的大魏朝臣们指责司马攸是借革新之名,行专断之实。其实傻瓜都知道司马家在魏廷俨然是实际的皇族,专断早已有之,朝廷上位在二千石以上司马家的成员也足足有七八名之多。指责其专断不过是因为——他们总不能说司马攸的新政将极大的损害他们各自家族利益吧?
连司马攸的所谓让司隶先行实行以科举取代九品中正,举文士以强国固本之策都被这一张张的嘴说成是对大魏历代皇帝陛下和名臣们的亵渎,弄得司马攸面红如血。
于是他站起身,想指着其中一人反驳呵斥,只是刚刚起身,嘴里便是一甜,接着一口鲜血喷出,颓然倒地,身旁众司马氏成员都惊慌的凑了过来,只是这些人脸上的惊慌表情中甚至隐隐透着一丝冷漠和幸灾乐祸。
……
中京,城南区街角,一处看似简朴无华的小庭院。司马攸上书后的第二天黄昏时分。
门轻轻的敲击着。
门内,一个二十许男子警惕的凑到门扇后:“谁?”
“白首太玄经。”门外人说。那人声音浑厚,但威严中透着一股让人觉得诡异和危险的味道。
而门内听到那声音的男子却欢呼着,将门扯开,而后跪在门首,对那站在门外的人道:“孩儿参见父亲大人。”
门外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男子,保养得非常好,不过,显然是经常出门远行的,脸上多少带了一些风霜之色。这么在屋外等待的男子脸庞上依稀可辨曾经的英俊洒脱,但也同样能让人捕捉到那股子因长期富贵荣华而渐渐养成的傲慢与冷酷。只是这人在看到那跪在地上的二十许男子后,还是凝聚起一丝微笑,亲手将那院中年幼之人搀扶起,轻轻抚摸着年幼之人的肩背,和悦道:“我儿幸苦了。”
两人随即进入院子,门被合上。那年少些的,跑进跑出为那年长的准备了茶水点心后说道:“不知道父亲要来,没什么准备。”
“哦,没事儿。为父就是来看看你,嗯,还有你母亲,姨娘们。”年长者将怀中的食物取出,是一小瓶酒,放到桌上,而后道,“这可是你母亲去年亲手酿制的。”
“啊,母亲!”年少者显得很感动,抱着酒壶。
“不过你知道的,陇山的路可真不好走呀,北边防的也紧,我们汉与魏这些年关系紧张,从国境运过来不方便,所以就这么点。”那年长的父亲如是说道。
“父亲您这般大人物能亲自来这里看孩儿,孩儿已经十分幸福了。”
“大人物?”年长的父亲冷哼一声,“什么大人物,我这等连官职都没有的平头百姓也能算大人物?正笑死人了。”
“可是父亲,我听说就是皇帝陛下都敬您三分呢。”年少的说道。
“敬三分,哼,还不如说畏惧三分。”年长的父亲道,“我徐鸿一生行事无利不行,无好不做,必输不赌,行事艰险恶毒。像我这等人品,能有人敬我?”顿了顿,又拍了拍年少的肩,“不过你是例外了。毕竟不管怎么说,你是你娘亲十月怀胎所出,也是我的骨血。就算你日后要背叛我,将我送上法场我也认了。”
“父亲,您,您这说什么话?孩儿,孩儿对父亲您一片忠心……”
“行了行了,”徐鸿打断那儿子的话,“小子,好听的话以后留给你母亲听。你爹我就这么个臭脾气。说正事儿吧。”顿了顿,又道,“我听说,那位晋公又病倒啦?”
“是!”
年幼的小子连忙把他好不容易弄到的一些消息汇总说了一遍。徐鸿眯着眼,想了想,冷笑道:“蠢货!”
“是啊是啊,”年轻的小子道,“以他的实力他的根基怎么能跟我大汉皇帝陛下同样呢?这样做只能是祸起萧墙自取其辱罢了。”
徐鸿望着自己的儿子,只是默默的看着,却不说什么,这让那小子莫名其妙:“父亲,难道,我说错什么了么?”
“不,也没算错。”徐鸿道,“你还是小时侯那副模样。”
“啊?”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们的皇帝不是什么明君圣主。他跟你父亲我一样,至多也就是比我虚伪。”
“可是父亲……”
“没什么可是的,你也该听你黑厮叔吹牛时说过什么吧?我再告诉你一遍,黑厮那小子说的实情。我们在西北曾经无恶不作,什么杀人放火强奸拐卖妇女都是小意思。最得意的成就,就是黑厮口中那次。”
“啊?”
“怎么,还是不信?”徐鸿阴阴笑着。
“可是父亲,那么多人哪!就父亲您这么点人,怎么够呀?”
“没什么够不够的,基本是妇孺老幼我们才上,有男人在,少的话照样杀,多的话我们就忍着。虽然我们总共就那么百十来个。可百十来个基本对付那些妇孺老幼,总不成问题吧?”
年轻的小子顷刻间全身便都是冷汗。
“好了,这些事情本来你父亲我是向皇帝陛下许诺过,要带下坟墓的,但你毕竟是我的长子,日后你小子也要继承我的衣钵。所以你父亲我才冒着风险把这些实情告诉你。没别的意思,就是告诉你,别以为那些全身光鲜满身荣誉的显赫伟人就多了不起。有本事你把他起家的历史全读一遍,肯定有丑陋得不能见人的地方,甚至有某些还极其的丑陋。”顿了顿又补充道,“你小子也在魏过了将近两年了,性子多少应该有些磨砺了,所以我想现在告诉你也是时候了。不过如果你不能接受甚至傻乎乎抖出去的话,那我也随你。”
年轻的小子不再说话。
“好了,小子,”徐鸿又道,“关于司马家的情报,你有什么新的消息吗?”
“暂时没多少,”那小子说,“不过我听说,中抚军这两日好像夜里都有人拜访。”
“夜里?”徐鸿眯起眼。
“是啊,父亲您知道的,中京跟我们成都一样,夜里都要宵禁的。所以夜里来访……”
“很不单纯,对吗?”徐鸿接过儿子的话。
年轻的小子连连点头。
徐鸿冷笑着:“晋公,好一个晋公。”他起身负手仰望飘着淡淡鹅黄色云絮的黄昏天穹,傲然站立,“前有曹魏为帝、名不正言不顺,后有强汉仗势步步进逼,左有豪族贪图己利,Qī。shū。ωǎng。右有乃兄窥视威权,上无太傅救命垂怜,下失宗族之欢成无根之水,中……从无一胜、更未为国增片土之壤、空据晋公高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徐鸿放声狂笑着,亏得他之前说话声音并不高,这会儿狂笑,至多也就被路过的邻里以为是某个小老头半疯了罢。
徐鸿笑够了,才压低声音,对儿子道:“小子,这些日子你多多注意些,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恐怕马上就会发生大事情了。”
“可是父亲,难道父亲您要去别的地方么?现在这里正需要父亲您主持大局啊!”那小子急切道。
“主持大局,现在有什么用?”徐鸿冷冷道,“该做的早几年间老夫已经命令人带信儿给你了,如今已是瓜熟蒂落之时,万事已无可回转。老夫留在这里也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现在老夫还要前往豫州看看情况,哪有什么闲暇?你只要到时候将消息按老夫的指示,交给那人便成。而后就没你什么事儿了,早早乘机离开中京,免得乱起做无头之鬼,让老夫特别是让你母亲难过。”
“是,孩儿多谢父亲挂念。”
徐鸿嘱咐完毕转身离开。
这天恰是十月初一,而这一天,司马炎府上夜里又到来好些个人。到深夜时分,这些人也不肯离去。十月初二子时左右,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中抚军府上。当最后一批隶属于持金吾麾下的士兵抵达中抚军门首时……
景元二十七年十月初二日,丑正时分,中京之乱爆发。
节三:中京之乱
“哥哥,哥哥!”
七八岁的小姑娘娇滴滴的欢跑着,绿地如茵天蓝如水,小姑娘的前方远远的是一个满脸坏笑的小男孩,亦只八九岁模样。
“快来呀,来呀!”小男孩挥舞着小手,召唤着,可却没有一丝驻足等待意思,继续飞快的奔跑着。
“哥哥,等等我!”
小姑娘追不上,一不小心摔倒在地,摔得两手都是泥巴,小脸上也沾满泥土和青草叶子。于是,小姑娘感到异常的委屈,捂着小脸哇哇大哭。
“显儿,为什么欺负妹妹。”“我没欺负她呀?”“胡说,你看看,看看你把妹妹弄成什么样子。亏你也是当哥哥的!”“我真的没……”“不要狡辩,做了就是做了,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可我真……呜呜……”
听着父亲呵斥哥哥,而那个欺负她的哥哥被骂哭了,小姑娘终于慢慢收住泪水,轻轻挪开半截指头,顺着指缝偷偷向外看着。看着哥哥被骂,小姑娘幸灾乐祸的咯咯娇笑着。
而后,父亲向她走了过来,温柔的对她说:“好了,梅儿,我已经帮你臭骂哥哥一顿了,我可爱的小姑娘,不要哭了,知道吗?”
“啊。”
她稀里糊涂的答应着,仰着头望着那慈爱的父亲,可是……为什么看不清脸孔呢,模模糊糊的?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空寂悠远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那四周的景色就像是布帛上的水墨画片,渐渐由彩色化为灰白两色。无论是哥哥脸庞还是拿早已模糊一团父亲的身影,都像是化在水中的蜂蜜,渐渐消弭。
“梅儿,梅儿,梅儿……”
只剩下这越发诡异的叫喊在她耳边回荡。四周越来越黑越来越黑,只剩下她,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不知道是地面还是天空虚无的世界里。她恐惧得高喊,可是却发现她根本喊不出来半个字眼,只能发出轻微的啊啊声。
……
“不,不要!”
她坐起身,全身都是汗水。
房中几近熄灭的油灯上,巨大的灯花无力的燃烧着,勉强将这繁华但又简朴的房间内勾勒出一道道昏暗的线条。抚摸着如玉石般光洁的额,拭去那些汗珠,理智渐渐恢复。
是梦啊!
她长叹着。
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她时常做这种奇怪的梦,梦到自己与哥哥嬉戏,梦到哥哥欺负自己,梦到自己捂着小脸哭泣,也梦到其实她早已没什么影像的父亲。
窗棱间火光摇动,似乎有什么人在叫喊。
是失火了么?她大声呼唤着自己的贴身婢女。可是奇怪的很,并没有任何回应。于是她只好按照自己睡前的印象,接着房内这微弱的火光找寻着。披上衣服,草草将头发盘起,也顾不得什么衣袄之分,胡乱结了几个扣子,便推开门出去。
当她走出门外,这才发现院子里已经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男子她认识,于是她揪住那人,道:“谁让你进来的?是哪儿着火了吗。”
这人她隐约记得是应该在前院听用,但不得进入后庭的的司马家的下贱家奴。而这人在看到她之后,竟然没半点恭敬的意思,反而露出让她不寒而栗的笑容——这种笑容,她这辈子都不会忘了。
“你想干什么?”她从头发上抽出那根马马虎虎插在头发上的金簪,发簪取下,那头如云秀发旋即如瀑布般滑落。她高举着金簪,厉声道:“大胆,你这下贱的东西,不准靠过来!”
她试图用金簪自卫,可是一切都乱了。这个家奴根本不在乎,哪怕被金簪刺伤了胳膊,也只是大吼一声,抢过她手里的利器便要来解她的衣服。
“不,不要!”
她凄厉的叫喊着向后直退,可是那个家伙仿佛疯了也似的。她仿佛回到了二十三年前,那个让她战栗恐惧绝望的可怕时刻,回到那个她不堪回首的年代。
“求求你,放过我!”
她无能为力,双手被那人按住,被按在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