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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晋-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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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从今而后妾身便不能侍奉您了,还请夫君满饮此樽。”

杜预默默的点头。司马氏看着杜预将酒喝尽,早已美貌不再的脸上也勉强绽放出一个带着无限褶皱沧桑的笑容。她又望着那些个她的孩儿们,看着每一个,特别是看着那个她在被钟会俘获时生育如今业已为人~妻子的小姑娘,可是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时间就这样默默的流逝着。最后,当一名司马家的子弟走了过来通知司马氏,一切业已妥当。

司马氏点了点头,而后看着杜预,看着看着,突然低吟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与我归处。”

司马氏念完这句,大滴大滴的眼泪汩汩流下,默默的注视着那几个站在杜耽身边自己生育也业已为人父母的孩儿们。那些决意跟随其返回中京的司马家族子弟也沉默的与他们的家人享受这分别前最后的相聚时刻。年轻的妻子们默默流泪,年幼的孩童们哭泣着,仿佛他们也能察觉到这次的分别或许要经历更加漫长的时间。

也许几年,也许十几年,或者永别。

杜耽看着杜预眼中也噙着泪水。于是他小心翼翼靠了上去,低声道:“父亲,要是您实在舍不得母亲,那我们干脆……”

杜预狠狠瞪了杜耽一眼,将杜耽的话堵住了,却什么都没说。而杜耽在被父亲狠狠瞪了一眼,也只能默默的,默默的凝视着司马氏跨坐上爱马的身影。

“母亲!”

杜耽身边的弟弟、妹妹哭泣着惊叫着,希望司马氏能回身看看他们,或者干脆就别走了。司马氏只是稍稍勒住马,可她到底还是没回头,只默默的停在那里,也不理会那些哭成泪人儿的孩子们,只是那样停着,仅仅过了几秒,而后便亮出马鞭狠狠抽了一记,马儿疾驰而去,很快消失在长安街道的尽头。

“耽儿,别怪父亲。”杜预像被抽尽了灵魂似的,低声呢喃着,“他们要为他们的家族尽职到底,我们也一样,这就是宿命。”

“父亲……”“我走后,长安就交给你了,有事儿多跟茂先商议,万一我……”“父亲!”“万一我不能回来,你就代表为父说服关中诸豪族,向中京投降,并请中京发兵来救。”

“是!”杜耽流着眼泪哽咽着答应了。

“我们走!”杜预招呼那数量少得可怜的侍从如是大声喝令。

于是这对相濡以沫三十年之久的夫妇,一个背负着拯救家族的祈望自长安东门离去前往中京,而另外一个则同样背负着家族以及与其家族世代联姻众关中家族的存亡荣辱自西门出发,前往汉中。并且仿佛是命运故意嘲弄捉弄般,他们几乎在同一刻纵马离开各自离去的城门,却都没有再回头凝望。唯一的共同点只有——

两个年逾六旬的老人都泪流满面。

节八:攻心

景元二十八年夏初,弘农郡。

“叔祖母,你怎么来了?(司马冏有些迷惑)”“景治,景治……(悲痛失声。)”“叔祖母,到底怎么啦?你们,你们怎么都来了?难道关中那边你们不管啦?(生气状,只是话刚说出口,司马冏仿佛明白了些什么,)关中?关中,关中怎么啦?”“汉国的军队已经进来了。(一名司马家的子弟随扈颓丧说道)”“怎,怎么可能?我们不是萧关天险吗,我们不是有大散关吗,我们不在南山三道都布置了军力抵御吗?(司马冏不敢置信的大叫,)就算他们冲进来我们也有回旋的时间和余地啊!”“萧关和大散关都投降了。(司马氏哽咽的说。)汉军像潮水一般冲了进来。”“啊!(司马冏绝望的呐喊。)”

……

炎兴二十四年夏初,汉中南郑。

“你这蠢材!(女人怒气冲冲,在自己宝贝儿子脑袋上敲了一记)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不要冲在最前,不要冲在最前!”“母亲!(刘虎可怜兮兮的,他不怕父亲,因为父亲还比较好说话,他能够跟着曹志去虎豹骑也是父亲首肯的结果。但他的母妃嘛……)孩儿知错,求母亲责罚。”“责罚,哼,我责罚你什么?你猛啊,厉害啊!(北宫心语带讥诮,)一仗下来几十颗人头,杀了一路,现在弄得你父亲当年那个血屠夫比起你这个人屠百人斩简直是笑话。呸!(北宫心厉声道,)你以为你了不起吗?告诉你,要不是我让你舅舅严令你的亲兵拼死保护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毫发不损?”“母亲,孩儿错了……”“跪到走廊里去!”

于是刘虎就在走廊里跪了足足一个时辰。但处罚还不止如此,从那天起,这位被母亲匆匆从关中战场精锐中的精锐虎豹骑中唤回的倒霉孩子就只能在汉中眼巴巴看战报,一直看了七八天。然后——

杜预来了。

……

“汉威,杜预来了。”“哦。”“汉威,我们该怎么办呢,直接见他吗?”“先等等。”“呃,为何?汉威,你不是急于得到关中么?现在时间宝贵呀!”“你去告诉他。半个时辰后召见他。”“这?”“去吧。”

……

炎兴二十四年夏四月十一日,汉中,南郑,汉中都督衙门,帝国旗帜高高飘扬。

数以百计的女人进出这座代表了帝国权力的官邸。毋庸置疑,随着关中战役的进一步深入,为了指挥调度方便,现在这里便是那位大汉帝国皇帝暂时驻跸之所。

杜预默默的扫视着这些女人们——并非贪图美色,像他这样豪族出身的,平生所历女子何止上千,何况他年已六旬又是心有牵挂忧虑。他所注意的是这些女人眼中桀骜不驯和那股子盖都盖不住的凶厉狠辣味道。这股子眼神在关中一般都只能从男人中找到的。但现在,他在汉国女人中都能觉察……

难怪汉庭的军队这么厉害。

这时杜预突然看到一个样貌英武,全身都是肌肉的年轻小子走了过来。那小子走到杜预面前,用充满嘲弄和敌意的眼注视杜预,而后道,“姓杜的,果然是你呀?”

“你是……”杜预警惕的望着那人,那人轻轻拉了拉自己的衣角,那身衣服出奇的华丽。那人就这样用充满戏谑的意味说道:“我们不久前见过面吧?”

“你,你是梁王!”

刘虎在几年前被其父册封为梁王。所以当杜预认出自己后,刘虎开心的鼓掌大笑。只是说话间多少有些膈应人,毕竟就在十来天前,他在长安城外几乎就将这老儿斩杀,而现在这老儿却自己跑过来当什么使者,正是可笑之极。

“怎么不打啦?本王还没杀过瘾呢!”刘虎笑眯眯看着杜预。

杜预默默忍耐着。而刘虎似乎也成心拿杜预开涮,消解那从母亲得来无法排解的郁卒感。幸亏最后有人叫喊起来:“殿下。”

是一个四十许近五十岁的文士模样的人,那人长得斯斯文文,气度也很不凡。

“是你呀?”刘虎有些意兴阑珊,他向那人瞥了眼,冷冷道:“何事?”

“殿下,杜元凯乃是大魏名臣、关中使者。”那人提醒道,“皇帝陛下特别交代过的,不可怠慢。”

“知道,哼,用不着你来提醒!”

刘虎对那人很不客气,可是那人拿皇帝当招牌压他,他也只能悻悻告辞。然后那人跟杜预作揖行礼,这让杜预有些不解:“敢问……尊驾何人?”

“长史大人,”那人笑道,“您不认识在下了?”

“你?”“小可刘弘。”“刘弘,刘和季!”

杜预大吃一惊,将那人从上面打量到下面,看了一遍又看一遍,“怎么是你?”话说出口后才意识到不妥连连向刘弘致歉。

“无妨,”刘弘笑了,“在下历仕两朝,的确有不忠不义之嫌。”

“话不能这样说,”杜预道,“你们本就是汉室亲族。汉帝虽为你的远宗,但到底是一族。所以你降服汉庭之后太傅大人还是为你家人转圜来着。只是安世他……”

“没什么,我知道安世的脾气秉性。这样做也是合情合理。”刘弘说。

刘弘与司马炎是少小相识。当时都居住在中京永安里,又是同龄兼同学,关系非常的好。不过随着司马家突然在那一场政治斗争中的胜利崛起,司马炎与刘弘之间也渐渐隔膜了些什么。当然那时候关系也很好,直到刘弘在西北投降汉庭,安世却第一个投书,与刘弘绝交。更是向司马昭进言要处置刘弘的亲族。当然,司马昭最后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当时降服汉的不只是刘弘一个,而刘弘的父亲镇北将军刘靖当时已故——这是关键,对一个在帝国没有任何影响的人动刀子,没什么意义。

刘弘与司马炎是故交,虽然司马炎与杜氏所在关中现在关系势同水火。但毕竟是故人,有这么个故人领路,杜预也稍稍收敛起刚刚那些不快,在刘弘带领下在府内一些无关紧要的地方闲逛。

杜预也亲眼目睹了很多让他感到触目惊心的画面,比如……

“造了这么多纸?”

“啊,是啊。”刘弘仿佛洞悉了杜预接下来想问什么,笑道,“其实这种纸真的不贵的。”

“不贵?”

“是啊,造得越多越便宜。”刘弘说道,“所以陛下现在干脆让考工令把专司造纸的丞提拔为六百石,人手也加了许多。”

六百石是一般考工令的俸禄。魏国从汉庭得到的情报大多都是什么政治军事大事儿,对于像这些鸡毛蒜皮无足轻重的玩意儿倒是置之不理或者就算理会也很好能详细记录讲解。因此,当刘弘把汉庭那些莫名其妙变得强大得离谱的后面的事儿都说了一遍,连杜预都有些吃惊过度。

“那考工令多少石俸禄?”杜预问。

“三年前已经到千石了。”刘弘说。

“千石?”

千石不是小数目,但关键还不是支出的米粮什么的,重点是意义。千石可不是一般的小官能享有的待遇了。因为很多县令也就七八百石,那些县长什么的有三四百石也算不错了。汉庭祖制考工令就只配六百石的,因为这些出任考工令的不少都只是些熟练工匠而已。

“士大夫们就没有非议声么?”杜预问。

“有啊,”刘弘苦笑道,“将考工令提拔到这般地步,怎么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在下官拜尚书仆射也不过是千石而已。不过陛下毕竟是陛下,处置了两个倒霉的家伙再加上考工令做的那些东西实在是挺好用。后来渐渐也就没什么声音了。”

杜预沉默了。

“元凯,你来看看这个。”刘弘又拿了一本书,在杜预面前晃了晃,道“这是线装书。”

这个杜预知道,因为他们从汉庭高价弄了一些。虽然文字粗陋实在不堪入目,但不得不惊叹这位皇者所思所想似乎有异于他人。只是线装书这种东西对大魏豪族没甚好处,更多带来的是威胁和敌意。线装书与纸张似乎是一体的,之后的一些诸如什么账册之类的衍生之物也没什么可说的,惊讶是惊讶,也仅此而已。

而后刘弘又将杜预带到一个小院子里,指着其中一具高大的木头机械:“元凯,这是抛石机。”

几个看上去膀大粗圆怪物正在一旁操作。那个似乎是叫骊钎人吧?杜预踌躇思索。不过这不是关键。

那个东西非常非常的巨大,高足足有房屋两倍有余,这还只是平方的时候,当下面那个看山去如大锅般硕大的牛皮斗勺将一枚鹅卵石抛起时,更是几倍之高。骊钎人猛然一拉,那鹅卵石就像风一般被抛入云端,过了足足好几秒才砸回地面,砸得四分五裂碎石乱溅。

“元凯,你看如何?”刘弘洋洋得意道,“这还只是一枚鹅卵石,战时若能取与人等重的大石,亦可将之抛上城墙。此物乃是考工令由霹雳车与大秦投石车糅合改进而出。威力巨大,有此攻城利器,便是铜墙铁壁,也不过是等闲即破吧?”

杜预默不作声。刘弘也察觉到似乎有些不妥,连忙向杜预致歉。

“军械之利不如修德服远,”杜预淡淡道,“老夫已然知晓你汉国军械之精,用不着向老夫示威。若是汉帝陛下毫无诚意,那老夫也只能转身离去。”

刘弘只好悻悻告辞。

杜预又等了一会儿……

……

“元凯,好久不见。”

这次来的人大概也有六七十岁样子,身边是一个二十多岁秀气出众的男子。杜预眯着眼看了好久,还是没弄明白,但也不好意思直说,只好拐弯抹角小声询问。

“哦?元凯你忘了我么?也难怪,这么多年了,我牵弘又是这般的不长进,无能之辈。”那老者哈哈一笑。

“牵将军?”杜预惊呼。

“将军,哈哈,惭愧惭愧。”牵弘脸上流露出一丝苦涩,“败军之将,何当将军之名?”

杜预与牵弘曾经各自效力于钟会与邓艾麾下,当时一个是将军,一个长史。如今邓艾早已化为黄土一抔,当时叱咤风云的钟会钟士季,如今也不过是一个只剩下残躯连名儿都不能正大光明说出来的无名氏。

“当年你……”杜预不知道说什么好。

“哈哈,说起来都丢人,在下一千多人输给了皇帝陛下。不过话说回来,陛下可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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