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娴如将那柄“军魄寒剑”放在汉辰的桌上,精致的短剑如一方镇纸般端端压在汉辰平铺在案上的澄心堂生宣上。这柄在他卧病期间被父亲作主给了二弟使用的“军魄寒剑”,如今又被送了回来。
汉辰为之一惊,又敛住心神继续提了提笔蘸饱了墨,挥毫在纸上写下遒劲的四个字“无欲则刚”。
“龙弟这些时候的魏碑练得更是刀削斧凿的有神韵了,回头该让夫子来看看。”见汉辰淡然的笑笑,娴如说:“龙弟,刚才二弟来过了,没说话放下剑就走了。我喊他两句,他也没理我。这二弟才走,厨里的封妈妈就端来这碗鸡汤,说是爹吩咐了给你炖的。一只老鸡公、半支老山参,足在灶上占了一个灶眼从下午炖到晚上。刚端来时还烫得不大能入口,现在正好。来,龙弟,趁热喝了吧。”看了娴如欣喜得受宠若惊的样子,汉辰心里生出一阵不快。他心里明白二弟不会来还他剑,这剑一定是爹吩咐二弟还来的。这汤又算什么,是赏赐他擒贼有功?还是补偿他无辜挨的那一嘴巴。
汉辰知道父亲历来如此,父亲眼睛里怕没有父子亲情,有的都是“可用”“不可用”的人,就像杆枪,或是匹马。跑不快了打上几鞭子,跑得满意了赏几颗豆子,而他还要为这几颗豆子激动得感激涕零才行。
就像二弟这回的差事,因为他的出面做成了二弟没做成的差事,父亲反令二弟自己掌嘴十下,汉辰即心疼又无奈,闹得二弟对他反生了嫌怨。
汉辰摇摇头说:“端下去吧,我没胃口。”
“龙弟,爹送来的,你好歹喝一口。”娴如劝他说:“封妈妈还在外面候着,说问问你这汤或咸或淡,她明天按了你的口味给你调来。”
汉辰皱皱眉头,从容的拿出锦盒里的引首章哈口气,端正的将印按在字首微下的地方说:“我如今在杨家已经是吃闲饭,这鸡汤就免了吧。能蒙父帅赏口饭吃~~”汉辰话没说完,就听到妻子娴如一旁的啜泣声。
娴如扭过头,用帕子拭着泪。
“小姐,封妈妈还在外面候着呢,怎么~”四儿抱了小乖儿进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愣住了。娴如掩了泪出去,四儿扔下乖儿忙追赶出去。
“乖儿,来,哥哥给你喝鸡汤。”汉辰抱过乖儿坐在腿上,看了乖儿把一碗汤喝了下去。
“哎呀,龙官儿,什么东西你就乱给孩子喝。”大姐凤荣进来,抢过汉辰手里的汤碗。
小弟弟乖儿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回味着鲜美的鸡汤味道说:“好喝。”
“这汤里有参子,龙官儿你真该打了。”凤荣嗔怪的拧了弟弟一把,汉辰嘿嘿的笑了接过空汤碗交给讪讪的挪过来的四儿说:“去,对封妈妈说,这汤味道不错。”
这天,汉辰落寞的翻书。一声清咳,汉辰恍然收回思绪,师父已经立在面前。
汉辰慌忙起身,恭身问了句:“师父,师父有事吩咐一句,汉辰过去就是,何劳师父亲自过来。”
顾夫子打量着汉辰,嘴角露出丝温和的笑,伸出手。
汉辰迟疑一下,他明白师父要他手里的书。书不过是本《南华经》,虽然庄子的书多是那些孑然傲世的隐者推崇的,但拿来翻看也没大错。可汉辰犹豫的是书中那枚别致的书签,那是秋月用自己的秀发夹杂了五色丝线亲手编钩给他的,不知道能否逃过师父的眼睛。
汉辰故作镇定的将书交到师父手中,如他所料,师父翻回封页看了眼,又翻到他书签别的那页。
其实汉辰心不在焉的,自己都不知道看到了哪一页。汉辰心里扑通乱跳,但面上仍极力保持镇静。
“《南华经》”顾夫子合上书叹了一声:“不是师父不让你看,年轻人,涉世未深,却要学些高人隐者去自诩清高的推崇些老庄之道。”
汉辰连连称是,心里还在担心那书中的秘密。
“你把这段《秋水篇。惠子相梁》讲来听听。”师父提到《秋水篇》,是老庄文章中师父惟一给他们兄弟讲过的一篇。汉辰回想一下,解释说:“师父当年对汉辰讲,说是惠施在梁国做官,庄子去看他。有人告诉惠施说,庄子来梁国是看上了惠施宰相的位子,想取而代之。惠施害怕了,搜捕庄子三天三夜。庄子见到惠施就说了这段有名的话,他说:‘南方有种凤凰鸟,它振翅于南海,扶摇飞去北海,一路上不是梧桐树不栖息,不是竹子果食不吃,不是淳香如酒的泉水不喝。凤凰鸟从一只猫头鹰头上飞过,猫头鹰正在吃只腐臭的老鼠,害怕凤凰鸟要抢他的死老鼠吃,紧张得冲了天上的凤凰鸟大叫~~”
汉辰心里明白师父的用意。他,杨汉辰,就该是那只高洁的凤凰鸟,根本就不该为杨家的点星利益荣辱而在意伤感。
“好了,”顾夫子打断他说:“你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将手中书交还给汉辰,吩咐汉辰不必送了,径直飘洒而去。
汉辰紧握这本隐藏着小秘密的书,忐忑不安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第二卷 落花风雨更伤春 27 人间美玉
腊月初八是汉辰的生日。
杨家的孩子不过生日,但生日当天要去父母房里请安,听父母的训示。汉辰早上依例去父母和师父师娘房里问安,不过就是去听些教训。
父亲不苟言笑的上下打量他几眼,开始长篇大论训导他这个家门“逆子”,汉辰默默的听了诺诺称是。父亲教训起他,那话就如滔滔不绝的江水汹涌,估计三天三夜也停不了口。
“龙官儿,过来,把这个护身符系上,这是娘在庙里给你开了光保平安的。戴上它,菩萨保佑你无灾无难,平安一生。”
汉辰贴膝跪在母亲面前,母亲将那个他小时候曾经戴过的长命锁片小心挂到汉辰的脖子上,又轻轻解开汉辰领口的盘扣,冰冷的手指捏了锁片塞进汉辰的领窝,又帮他整理了衣衫。
父亲从鼻子里挤出声嘲弄的“哼”声,似乎对妻子这么摆弄孩子很是不满。
“孩子,可是要听你爹的话,做个孝顺的好孩子。”母亲叮嘱说。
父亲和师父希望养的是个虎狼般智勇的男儿汉,无奈母亲和师娘却是总想拿他当个小猫小狗般宠爱摆弄,就如同哄逗幼弟小乖儿。
汉辰来到师父房里请安时,看着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徒弟汉辰,举止谈吐从容得体,顾无疾欣慰的笑在心里,但脸上还是满面沉肃。
“汉辰。”顾无疾没有一如往常的唤他的乳名“龙官儿”。
他相信徒弟汉辰也明白,这意味着师父后面要有严肃的话题教训。
“自古忠臣必出孝子之门。你做不到这个‘孝’字,更不要提做人立业了。”顾师父的话有些重。
德淑师娘心疼的嗔怪他说:“老头子,你这是做什么,小龙官儿今天的生辰,原是个好日子,你这教训的话什么时候不能说,我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来,师娘给你做了碗鸡汤寿面,还沃了个鸡蛋在里面。我们的小龙官儿一定要长命百岁,日后还指望你给师娘师父养老送终呢。”
“少年吐血,命不久长”这是人所共知的道理。
汉辰自那日被家法狠狠吊打了一夜,就吐血不止,如今这病根未去只有汉辰自己心里明白。能不能给师父师娘二老养老送终,天晓得。
中午时分大姐凤荣回娘家喝腊八粥,拉了汉辰的手神秘的说:“龙官儿,别委屈了,你看姐姐送你个什么?”
汉辰被大姐拉手飞跑到院外,就看到一辆崭新的加长别克车,一看就是最新的型号。那是汉辰神飞梦往了许久的车,家里那辆别克车是老型号的,而且他几乎是摸不到手。
汉辰仔细的抚摸着这件礼物,欣喜过后,只剩下了克制和冷静:“姐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爹爹知道又多事了。”
大姐沉了脸:“是你姐夫要送你的。爹管得到吗?再说,不是听娘说,爹最近对你好些了吗。”
汉辰费尽口舌哄劝了大姐把车开走,四弟汉涛不知道从哪里鬼鬼祟祟的冒出来,吓了他一跳。
“大哥,爹叫你去书房,来客人了。”汉涛说。汉涛还是个孩子,不仅长得像他生母三姨太,就连目光浅薄势力的脾气秉性都透在骨子里的相像。反而二弟汉平比起汉涛这个同胞兄弟要老实许多,但自从前日乱云渡事件后,二弟对他也显得生疏了。
书房里,稷雅阁的娄掌柜来了。
逢年过节要送礼时,父亲都会请娄掌柜来家里,稷雅阁的玉器雕功是首屈一指的。
也不知道父亲要给谁送礼,汉辰前天就见师父在为父亲草拟气派的礼单,还对他叨念了说着蒙古人的喜好习性。汉辰心里寻思,难道是送给科尔沁亲王的?汉辰知道父亲经常从科尔沁买骏马和从白俄那边买武器。没办法,父亲有怪僻,什么都要最好的。有一次真是买了匹骏马,千里迢迢运到龙城就水土不服的死了,真成了千金买马骨了。
汉辰见娄掌柜展开一个内镶绒布的箱子,层层包裹展开,一尊剔透晶莹、温润精致的玉雕展现出来,那是尊善财童子像。
屋里的人都张大嘴巴,眼前的玉雕确实是精致到完美的边缘。汉辰才明白为什么娄掌柜不放心小伙计拿,自己亲手的抱了这个箱子小心翼翼的进来。
“这雕功真是巧夺天工。”杨大帅脱口赞了说。
杨大帅仔细把玩着这尊玉善财童子,左瞧右看的爱不释手:“真是千载难寻的精品,是个稀罕物,这物件做礼品也是拿得出手。”
汉辰以为父亲对所有无暇的“人间极品”是有偏好,就同人有洁癖一般。不然当年就不会去娶江南第一美女小夫人;也就不会去花了精力打造七叔这“人中美玉”。
父亲和掌柜在商榷价钱,汉辰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将这尊玉雕捧在手中仔细观赏。
“难怪价值不斐,果然是上品。”汉平在一旁感叹说,他虽不懂玉,但这尊与众不同的玉雕已经足以让他叹为观止。四弟伸手想摸一摸,被汉平一把打了回去。
汉辰不说话,直盯了玉雕发呆。
“娄掌柜,我也是看了这件玉器的雕功质地都不错才想买。你看看我身后的多宝阁,哪里就缺这么一件物件了?你痛快的说个合理的价格,我就痛快的拍板买了。”
就在父亲身后,那琳琅满目的多宝阁上的宝贝,哪件不是价值不斐。
可就是在前天,四岁的小弟乖儿调皮在父亲怀里嬉闹,忽然向后一挣身子,撞在多宝阁上。就听“哗啦啦”的一片狼籍声,多少宝贝付诸东流。汉辰相信父亲当时也心疼的肝颤,但是父亲的头一个反应还是关切的哄着哭闹的乖儿,怕他被撞疼,嘴里还自嘲的说:“这孩子,一定是被撞疼了。这么大的力气,架子都被撞得乱晃了。”
汉辰正在望了手中捧着的玉雕善财童子像发呆,露出情不自禁的苦笑,冷不妨父亲一声高喝:“谁让你动了!”
汉辰一惊,手一哆嗦,忽然间,就见那尊玉雕善财童子像从他手间滑落。
第二卷 落花风雨更伤春 28 玉碎难还
随了四周几声刺耳的惊叫,只听“啪哒”一声脆响,那善财童子像掉在石板地上,断为几段。
汉辰惊愕的拃了手呆立在原地,直到掌柜木讷的跪在地上用手探摸一片片碎片,心碎得痛不欲生。
突如其来的变化,所有人都惊呆了。
汉辰慌张的跪到地上,帮了掌柜的拾起一段段碎片,杨大帅也惊魂初定的奔过来,一脚将汉辰踢飞:“畜生!混账!”
汉辰小心的拾起一片碎片,嘴里叨念着:“怎么会,怎么会,不该呀~~”
杨大帅喘着粗气,看了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了捶胸顿足哭诉的掌柜。
“那可是半世的心血呀,这是罕世的美玉。那是千刀百琢的心血呀。”掌柜痛不欲生的这句话,汉辰倒是心里一阵凄然。娄掌柜雕玉,误伤的极品令他痛不欲生;父亲雕人,可是毁了他和七叔都不见什么心伤难过。
“掌柜。”杨大帅无奈的说,追悔莫及:“都是杨某教子无方,使得逆子损坏了玉雕。这钱,我陪你。”
“大帅!这不是钱,这是心血,这是我先祖半世的心血,这是钱买不到的,这好端端的精品,就这么完了,就这么完了。”
汉辰跪在地上,努力的将摔成三截的善财童子往一处对拼,似乎想修复这尊像。
“少爷,你就别让小老儿碎心了,你就是对上又如何?你就是把段玉粘连在一起又如何?残品就是残品,是万劫不复了,是永无第二件了。即使恢复的天衣无缝,也是件残品。”
汉辰叹口气,不由自主的去抚摸自己那条疼痛的残腿。嘴里叨念说:“残品就是残品,万劫不复,不能复原。”
打发走悲痛欲绝的掌柜,杨大帅暴怒的喝骂汉辰:“你是存心同老子不痛快,不惹出些事就不清静。”
汉辰只是呆呆的用绢子收拾着碎片,不放过一块儿残骸。
“老二、老四,去请家法,你们来打。给我往死里打这个畜生!”汉平听了父亲的吩咐,又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