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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10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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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斡本乃阿骨打庶长子,争皇储的几位全到齐了,除了岳父挞懒,想来议事的主题便是立储,没想到自己成了火上的油,既然秀才叔叔、斡本、粘罕都赞成同一个人为皇储,不知这形势是否挞懒想要的。

“住口!”金主病亢沙哑的声音在御帐内响起,长叹一声,“天意啊,天意!和氏璧失得得失,看来天意金宋各分半壁江山……如讹里朵所言,明日诚心归金,璧毁错不在他,若处置之,岂不教天下归我大金的好汉寒心。立储之事,尔等皆大臣,请之再三,义不可夺,今日春猎大会孤家自会宣布!”

至此水落石出,蒲鲁虎一脸灰败,粘罕与谷神对视一眼,面露得色,讹里朵身为太祖子,亦感到高兴,惟独最大的赢家斡本与不相干的乌野俱一脸平静。

他后来知道,此乃女真上层议事传统,国有大事,最高领导层平等环坐,画灰而议,讨论先自位卑者开始,讨论完毕,把灰漫灭,较之汉人的封建独裁民主多了。

他不经意参与了一场影响大金历史的会议,又轻易地过了一关,正心中窃喜,金主发话:“给明日百人长松绑,你过来!”

他松松筋骨,拂拂血迹斑斑的百人长军服,上前行个标准的女真礼:“明日叩见郎主!”

金主露出与病容不相称的凌厉眼神:“明日,你原为挞懒家奴,娶楚月郡主本不合礼数,挞懒以献璧之功上奏求告,而今虽然璧毁,依旧许你参加春猎大会,孤家应承,只要你进入三甲,便特赐你与楚月成婚!”

他晓得真正考验自己的关头来了,抬起头,与金主、斡本、蒲鲁虎、粘罕、谷神、讹里朵、乌野叔叔近距离的一一对视,他们或蔑视、或冷漠、或鼓励表现不一,他浮出自信的笑容:“得令!”

正午,风和日暖,金鼓齐鸣,御寨东方堆起一座高台,无数的女真男女汇集过来,华弓亮闪,旌旗蔽地,两列身着绚烂法衣的萨满教徒连贯上台,立于四周,一位飘逸若仙的白衣素巾者出现在正中,人声渐渐沸腾:“萨满大神!佑我大金……”

他与俩舅子相遇并骑于人海中,他俩已从最初的惊异中恢复过来,不及问他详情,便加入的痴狂的呐喊中。他眯起双眼,盯着露台上可能是他在大金最危险的敌手——完颜谷神,其一手摇铃、一手持箭,口中念念有词,奇异地舞动起来,本就奇高的身材在香雾缭绕的高台上愈显高大,似神似怪,春猎大会的拜天仪式正式开始。

俄而,谷神双臂一张,举起一个巨大舟状红色木盘,画云鹤纹身,放在一个高五六尺的木架上,下面逐渐安静下来,谷神发出悠扬的声音:“荐头鹅——”

“东方海青!展翅翱翔……”顿时十数只海青自露台四周飞起,万众一声的女真号子有规律地响起来。但见精神大好的金主率一干宗族元老及大臣,捧着一只烤好的天鹅和其他酒食依次登台,聚成队列,金主居首,称觞拜天。

他跟随着俩舅子一起在马上膜拜,也喊起了号子,自觉十分滑稽,人为什么总要膜拜一些东西呢?

拜天完毕,他看到了一幕更滑稽的情形,萨满教徒奉上一个盛满雪白羽毛的大木盘,应是天鹅毛,金主为露台上的每一人发一羽,他们个个欢喜将鹅毛插在头上,然后金主抓起一把鹅毛,往下撒去,有如雪花。

“春猎大会举行!”谷神同时宣布,人海一片鼎沸,直入云霄。

第六十二章角斗士

露台前高高竖起一面黄纛大旗,左右两翼竖以红白二旗,以此为为标帜,女真男女们口里喊着奇特的号子,兵器相击,震动湖野,同时迅捷有序、繁而不乱地往三面大旗下集结。

他被俩舅子拉入黄纛旗下,斡带向他解说:此乃女真传统大猎队形,按五、十基数排列,凡五、十、百、千皆有长,五人长击柝,十人长执旗,百人长挟鼓,千人长则旗帜、金鼓悉备,驱兽入围猎之。大金之“猛安谋克”兵制盖起于此,只减五人长而增设万人长。而今这种场面只见于女真族重要的活动仪式中。

斡带执起一面小三角旗整列,充了十人长,霜铃不知从哪冒出来,挤入这十人队,俩舅子一满面苦笑一个眉开眼笑,霜铃却惊奇地瞅着他,大概想不到他竟安然无恙,他对这小妮子有种亲切感,偷偷挤一下眼,不欲乌达补误会。

如龙在野,大猎队浩浩荡荡地开拔。春猎大会重点栽培女真少年子弟,霜铃这类贵族之女游戏参与,倒为大会增添些乐趣,而其余无缘参加的女真男女则欢随观看。

直到此时,乌达补方有空开腔:“臭小子,你不是伤得很惨么?还有郎主竟没怪罪于你?都是怎么回事?”

斡带虽没发问,却分明留意,而霜铃亦大感兴趣地竖耳倾听,他故意按住胸口,痛苦地咳嗽一声,他沾血的衣服已经换成春令的绿色猎服,外表看真像没受过伤一样,除了脸色因失血而苍白。

好在金主招待他一顿“大餐”:一大盘浓粥,渍以葱韭生血,佐以生鱼生肉,以长柄小木勺和而食之——如此野地杂烩似的女真饮食大概只在金源内地才能尝到,委实难以下咽,这春猎大会倒像是忆苦思甜大会,若非受伤须补和不敢拂金主颜面……他硬着头皮压下肚,却不得不佩服这种承持先辈精神的优秀传统。

若想毁灭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莫过于摧毁他们骨血相传的精神;若想振兴一个民族、一个国家,最好的手段也莫过于唤醒他们曾经拥有的精神!后世拥有地球上最古老长久精神的大中华,已经崛起了么?

“是这么回事……”他回忆起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虽然杀手出现在出其不意的方位,他还是在先知先觉下,将和氏璧高高抛出,因为杀手的第一要务肯定是和氏璧,以此化解那必杀一着,饶是如此,他还是中了一掌,吐出不少血。只可惜这样一个高手就这样死了,为完成任务不顾性命,一方面可见挞懒驭人之能,一方面又管窥挞懒实力之非常。

“……我误打误撞、如此这般……”他添油加醋、避重就轻发挥一通,乌达补连声惊叹,斡带一脸狐疑——一不知杀手怎会失手若此,二不知妹婿看穿其父图谋没有,惟独霜铃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不知有何想法。

其实他所受内伤不轻,在御帐里的表现全赖必死之心撑着,至于何以恢复如此之快,他亦不明了,除非……教尊姐姐的复原能力融入他体内。

“郎主说,只要我春猎大会进入三甲,便准我与楚月完婚……”听他这话,乌达补的表情一下子僵硬,斡带的表情亦阴晴不定,俩舅子明显对他不抱信心。

霜铃咯咯娇笑:“明日哥哥,要不要自家帮忙?”

“小丫头,你能帮甚么忙?”他心里话,不敢搭腔,更没心情说笑。

比赛分射青、击鞠、角觝三项,他不知具体规则,心中毫无把握,他在金主面前的自信过于盲目,只以为命运的天平会向自己倾斜。

说话间,队伍开进一处开阔地,密密麻麻围成一个四方,黄纛居东,红白二旗一南一北,西面空着,形成类似后世足球场的大场地,不过宽广多了,他晓得这便是击鞠的毬场了。

所谓“鞠”原指用皮做成、中间塞以毛发的圆球——毬,以脚踢毬曰“蹴鞠” ,宋人尤喜——《水浒传》中的高俅便凭此发迹。

而骑马打毬曰“击鞠”,俗称马球,此“鞠”乃木制,外包皮革,自大唐风靡起——后为北方的马上民族最爱。

“射青开始!”黄纛下一侍卫长挥舞皇旗,声贯全场,金主携蒲鲁虎、粘罕、讹里朵等人,于马上掠观。

斡带自然不忘讲解:“射青”源于辽人的“射柳”,在毬场中央插柳枝两行,参射者以尊卑为序,各以手帕系一柳枝上,于离地数寸处削去青皮为“鹄的”——靶心;先以一骑为前导,射者驰马以无羽横镞箭射之;射断青柳“鹄的”并以手接之飞驰而去者为优胜,射断青柳“鹄的”而不能接之者次之,射断“鹄的”以外地方或射中而不断以及不能射中者为负,优胜者方能参加第二项击鞠比赛——原来是淘汰制。

早有猎童插好柳枝,四下擂鼓大作,第一批女真健儿出列,神采飞扬,一个个在后脑的大辫子上系上各色丝带,与所射青柳系上的手帕颜色一致,猎童引导不致有误。

霜铃亦在其中,地位竟比斡带、乌达补还高,盘髻的辫发垂下两条火红飘丝,对应她所射青柳的一块火红香帕,同色的小红马,煞是耀目眩人,

皇旗一挥,竞骑奔腾,霜铃似一团红云风驰电掣,左弓右箭,拉满便射,但见红帕所系的柳枝断开,高高弹起,她策马已到,轻灵如燕地自马上一跃,正好将柳枝接住,再稳稳地落在马背上,较之其他射青者斜身抄接,姿势优美之极,猎童拔起地上柳枝,正是去青皮处,人群中一片喝彩。

其时,春风拂野、生机盎然的自然美景衬托着霜铃青裘劲装下的玲珑身材与俏面风情,将一干少年子弟俱看得如醉如痴,乌达补更是傻了!

他只顾看结果,第一批射青者十过三四,端的紧张而精彩,射青考较骑术与射技,两者弱一便无法过关,他心中直打鼓,骑射可不是自己所长,混沌大法也好像无用武之地。

俩舅子相继出马,一一过关,擂鼓不绝,大半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了,已是最后一批,他默算一下,淘汰率达九成,仅有近百人优胜,可见难度之高,命运会向自己倾斜么?

他领到一支无羽横镞箭,勒骑侯令,不知怎地,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他的笑话一般,连马儿也似乎骑得别扭,头戴皮帽掩饰宋人发式的他与那些豪放的女真少年显得格格不入,本就底气不足,心里更虚。

皇旗挥舞发令,他催马已慢了一拍,眼见得青柳近了,两旁的射青者飕飕发箭,他稳住身子,瞄准青柳“鹄的”,正待发射,忽然胸口一痛,一箭偏出。

猎童举起他的青柳,毫发无损,他一脸沮丧,人群中一阵轰笑,射而不中者也是少见,女真子弟再不济也能射中柳枝啊。

“就是这小子想进三甲?还想当郡马……简直痴心妄想……”各般议论传入耳中,金主那一处安静无声,不知怎样看他?他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杀手那一掌给了他迟来却关键的一击,伤势似乎被运动引发。

然而,命运在他绝望的时刻出现转机,乌达补将资格让给了他:“臭小子,二哥只能帮你到这,下面就靠你自个!”

他当然不会放弃哪怕一线的希望,接过乌达补的长柄弯月顶鞠杖,老着脸皮,在人群的嘘声中进入毬场内。过关者分成十支击鞠队,捉对比赛。每队十人,各队自由组合,大家彼此熟悉,故形成强者恒强、弱者恒弱之势,女真人向来崇尚强者,并无异议。

他这个顶替者与几个无人要的侥幸过关者组成一队,斡带在一组最优秀的队中,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他的表现实在让大舅子失望。

“哼,你们欺人太甚……”奇兵出现,霜铃自告奋勇地加入他所在一队,“明日哥哥,我帮你!”

场内唯一的小美女加入,他们这一队精神大振,而队友也因霜铃的关系对他热络起来,至少表面上如此。

各队抽签定好对手,命运使然,他们这支最弱队碰上了斡带所在的最强队,他已不抱侥幸,命运最终要靠实力说话的,心头不塌实的感觉越演越烈,不由四处张望,已进入第二项比赛,本应该出现的那厮却一直没有出现,难道放过自己了?

皇旗举起,各队下场,留下比赛的两队,但见毬场南北两端各立两根柱子,柱间置板,板下开一孔为毬门,毬门以网为囊,若后世的足球场,女真人击鞠以毬先入囊中者为胜,类似后世足球的突然死亡法,真是直爽性子,一下定生死,不像汉人击鞠与蹴鞠缠斗几个回合,以入毬多者胜。

两队队员各套黑白二色褙子以作区分,各持杖立马于毬场两偏,马皆结尾,毬官儿放一状如拳的毬于场中,擂鼓再响,比赛开始,黑白两队自南北策马急趋,如两军对阵一般,迅速接近,一轰而上,斗将起来。

场上毬手驰骑穿插,往来如飞,鞠杖挥舞,彼此邀击,毬儿翻滚弹飞,忽南忽北,激烈万分……场下人群呐喊助威,如潮如暴……如此大场面,他在挞懒府练习击鞠的气氛如何能及,不觉融入其中,神摇意动。

“击鞠之戏,乃用兵之技!明日哥哥,你怎么看?”一个清脆的娇音将他的注意力自毬场拉回来,他顿被提醒,自己不是个观众,而是个选手。

“我?”他瞟一眼霜铃清纯秀美的侧面,想不到一个姑娘家有如此卓见,他自然明白这击鞠看似游戏,却与战场厮杀无二,既讲究团队协作,又讲究个人力量,可将骑术和马战的特点极尽发挥,难怪女真骑兵天下无敌,因为尚武的精神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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