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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的行在临安府跟以往的越州已大不相同,在越州时正值刚刚惊魂南渡,朝廷内外普遍存在自强图复、克己俭约之风,到了这临安之后,江南半壁已趋稳定,达官贵族的靡乐之心渐起,相比而寒酸的士大夫阶层对金钱的需要日增,正给了他可趁之机,通过这些统治阶层的基层营造“居危求安需秦桧”的呼声。
然而当朝主政的已换作主战反和的赵鼎一系,他的金钱攻势在这些忠贞的北宋旧臣面前毫无用处,他敬服之余,不得不另想办法,因为挞懒大计实施迫在眉睫,确实需要秦桧的配合。
他再三斟酌,作出一个个性使然的大胆决策,然后急令忽里赤带完颜笑连同圣军小组全体出城,正所谓兵行险着——他要亲自见赵构小儿,面呈挞懒亲笔信。
“官家,大金国挞懒元帅密使明日、高益恭候见!”内侍冯益在御书房外压低声音道,又在“明日”二字加重语气。
“高益恭退下,明日觐见!”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却非赵构小儿。他略微一愣,昂首直入,一屋子的书香扑鼻而来,黑漆龙纹的大书案旁,没见着赵构,却见着一个故人——满脸络腮胡的沙都卫,按刀肃立。
哈哈,当日大江之战受教尊一击的老沙竟然没死,看情形还升了官,更得赵构亲信,须知他与高益恭此番进宫极其隐秘,没几个人知道。他面露喜色,却见沙都卫圆目瞪来:“明日缘何不跪?”
他才省到沙都卫如何认识自己这个故人,当下大刺刺一站:“上国之使与江南小君见面,何须跪礼?”
沙都卫大怒,抽刀直指向他:“小贼,竟敢对圣上无礼!”
“沙卿家,罢了!”赵构的声音终于响起,却在一垂帘之后,里面是个隔间,这厮大概怕死,不敢冒险见他,毕竟他是个天下传闻的莫测高手,赵构只怕做梦也想不到他曾是其宠信的秦爱卿吧。
再一次离赵构如此之近,那久已不见的杀意自他的心底冒出来,不知怎地,他对这小儿有种无法克制的蔑恨。沙都卫明显感觉到了,紧张地上前一步,挡在垂帘之前。
“明日,你恨我大宋?”赵构的声音异样的温和,显然在垂帘后将这个曾牵肠挂肚的大宋头号通缉犯打量个够,似乎想看透他的内心。
“怎会,明日是个汉人!”他想到此来的任务,舒缓了一下呼吸,故意不说自己是“宋人”。
“朕却恨自己!明日,知道么,朕赏慕你,因为你可以为自己所欲之事,而朕……”赵构长叹一声,在他这个非臣非民的外国人面前,真情流露,竟似十分了解他的经历。
他生出被触动的感觉,赵构小儿难道是个天生的独夫?谁又是个天生的坏蛋?不由口气一缓,以对王而非对帝的口吻,很给面子地叫了一声:“殿下,明日此来……”
这次秘密会面意外地顺利,赵构虽没有明确表示起复秦桧,却对挞懒的和议深表欢欣,更备了数份礼物请他转交挞懒、粘罕、金兀术等大金权贵,自然少不了他一份。
最后道别,赵构特意叮嘱一句:“明日,出去万不可让人认出!”
“殿下费心!”他心道,还用你说,老子的真实身份只对你有效,若在大宋他地露馅,只怕早已被撕成碎片。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知道他是明日后,赵构只怕会动用一切力量保障他和儿子的安全,至少在大宋境内。
很快,他便探得朝中的赵系开始分化,唱和的调子高起来,起复秦桧的呼声日渐高涨,自是奉承上意。不料突冒出另一股反调——“秦相公是细作”的说法在街坊间一时流传,平添了秦桧再起的阻力,他好生恼怒,让高益恭一查,始作俑者竟出自城中一道观——幻真观,不知何许来头,敢跟赵构作对?
偏偏此时挞懒遥相呼应,大军压境,并通过求和宋使传话——“大金朝事体,秦桧一一知得。”正好印证流言,反而帮了倒忙,成为主战派的攻击口舌,赵构纵然有心,也不能公然起复一个汉奸。
金齐联军直逼淮南,叫嚣要打过大江,生擒赵构。一时举朝震恐,吓得赵构欲解散百司,避敌他幸,好在宰相赵鼎力主皇帝亲征,令韩世忠、刘光世和张俊三军隔江相峙,再急调岳家军东援,于庐州克敌,令金齐联军无力渡江。
正值岁末大雪凝寒,金齐联军粮饷不通,野无所掠,会宁府忽传金主病危消息,大金内部各种势力的争斗蓦然激化,挞懒大计不得不中断,赶紧撤军,返回京师应对这横生之变。
“天意乎?”收到消息的他看着头顶的鹅毛大雪,不知是喜是悲,大宋又躲过了一劫,但那个可怜的女真老人就要去了,愿其和教尊姐姐在天上团圆吧。
忙乎数月,销金无数,可惜无功将返,他自问尽力了,无论对挞懒还是对王氏都有所交代,心头轻松了不少。他看向院中缠着忽里赤玩雪的完颜笑,儿子会说话了,又学到江南的很多东西,大概是这一趟唯一的收获,奇怪,第一次隔了这么久没思念楚月,看来心思都被儿子占据。
高益恭与圣军小组已收拾好行装,只等他下令出发,他有点留恋地扫视了一圈客栈,毕竟在这里生活了不少日子,正欲发话,不期一顶清雅小轿踏雪而至,停于客栈门口,款款步入一头戴莲花巾、身披银狐氅的清秀女冠,煞是眼熟,但他记不得自己认识什么女道士。
小脸冻得俏红的女冠跺跺脚,抖抖雪,打个稽首,哈出一团白雾:“敢问哪位施主是单相公?我家观主有请!”
他已然猜到这个观主就是一直跟自己作对的幻真观观主,既是观主,年纪一定不小,老道姑请老子干嘛?若在一月前,他一定去会会她,但如今,败军之将何言勇,何况以他本性,风险不可预测的地方是能不去就不去的。
“恕在下难以……”他抬眼看了气度不凡的女冠一眼,开口拒绝,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这张面孔——襄襄公主身前的小丫鬟怡儿,现在长成大姑娘了,所以没有认出,不过怎么变成了女道士,除非……他的心尖儿一颤,难道观主竟是……旋即改口,“在下对观主仰慕以久,恭敬不如从命。”
“尔等在此守侯,延迟一日出发!”向满脸疑惑的高益恭和忽里赤使个他也解释不清的眼色,一颗心早不知飞到哪里了。
缓缓跟随着小轿,他在马背上一颠一颠的,思绪如飞,如果幻真观观主真是他猜测的那个人,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谁敢跟皇帝作对,若是皇帝的妹妹就另当别论,赵构自不能拿自己的妹妹怎样;他从未忘了那个印刻他后世记忆的玉人儿——襄襄公主,一直有秘士为他打探她的情况,但自从两年前赵构赐婚不从,就失去她的消息,令他耿耿在心,却没想到出家倒是一个合理的解释。
自唐以来,公主修道不嫁者不在少数,襄襄公主缘何会走上这条路?已为人父的他虽不复当年的痴念,却依旧情愁百转。
“单施主请坐!”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当亭中玉炉煮茶的那个女道士转过身来的时候,他还是痴了,果然是她,清丽不可方物的襄襄公主,绝世容光令周围的白雪都失去光泽,飘逸的道袍穿在她身上,更添一份超尘脱俗之气。
压根不去想襄襄公主缘何在他临走之际相请,亦想不到坐下,他的眼珠转也不转,只想多看她一眼,却听得身后的怡儿一声轻笑而退。
他回过魂来,上前施个大礼:“在下叩见公主殿下!”
襄襄公主古井无澜,端上一盅热茶,清音如玉:“此地没有甚么公主,只有幻真。”
顿被提醒,他现在可是王氏的姨兄弟单相公,而襄襄公主是一直跟他作对的幻真,自知失态,他坐下四顾,佯作打量襄襄公主的清修之所:“师父,好观哪,清雅清雅!”
“施主好一表人才,却为奸贼做事,可惜可惜。”幻真语露机锋。
“各为其主,各为其主!”他只能暗言苦衷。
“施主来时风头甚健,如今缘何打退堂鼓!”幻真低头弄茶,纤指调炉。
“师父乃出家之人,为何介入俗世纠葛?”他无奈以对立的口吻回答,跟心中亲近的人演戏,深深体会到变身之苦,他抿了一口茶,啊,真的好苦!
“出家人不问俗事,可是出家人能摆脱俗世么?”幻真语气出现了波动,依稀回复了襄襄公主。
“那师父缘何出家?”他不由怜惜,轻轻一叹。
“出家即自由!”幻真又回来了。
“师父自由么?”他寸步不让。
“我自由么?”幻真玉面现出迷惘,忽然妙目一转,“幻真出家,极为隐秘,单施主又如何晓得,幻真以前好像从未见过你!”
“只因……只因……”他被反将一军,嗫嚅起来,即便对楚月说谎也面不改色的他发现自己说不出谎了。
幻真微微一笑,淡淡道:“只因你是明日么。”
石破天惊,原来她早知道他是明日!他先张口结舌,然后如释重负,从亭栏上抓起一把雪,往脸上一搓,现出真容,再行大礼:“明日叩见公主!”
幻真仔细看着他的脸,眼中竟有泪光闪动:“几年了,难得你还记得我。”
他想起当秦桧时的那次见面,襄襄公主等于袒露了心迹,顾不得唐突佳人,突发肺腑之言:“公主,明日就是八辈子也忘不了你!”
他诚挚的语气让人无法怀疑,幻真就在那一刻完全变回了襄襄公主,堕回了俗世,玉面绯红,娇羞无限:“明日,难怪楚月和岳楚都被你骗了!”
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晕乎乎地又抿了一口茶,好甜!火炉的热气像温馨的情感一样在他俩之间流淌,襄襄公主柔柔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儿时的青梅竹马之伴,娓娓轻问他分别后所经历的一切。
他知无不言,更惊喜地发现襄襄公主对他的经历十分了解,除了当秦桧那一段,女儿家这样的心思已是不言而喻。
原来襄襄公主与他虽仅有一面之缘,但就是那一次,已经立志长伴清灯古佛的她就在心田种下他的影子。
当日靖康之难,父兄姐妹尽陷北族,襄襄公主与怡儿幸得一道姑帮助逃出开封,其时襄襄尚未及笄,却遭家国不幸,逃亡途中更看尽人间悲苦,遂生看破红尘之心,在江南一道观隐居下来,不存再回帝王家之念。
那次兀术过江南侵,一队金兵闯入道观,正欲施暴,为救观人,襄襄挺身而出,道明身份,而为兀术所掳,欲作为战利品献给金主,偏巧遇上他与岳楚得救,算来是他保了她的清白,自此铭记于心,后重归皇家,唯一的好处就是能时时知道他的消息。
对他的所作所为,襄襄迷惑过、怀疑过、愤怒过、甚至憎恨过,但最终化为难以割舍的情愫,他此次下江南为秦桧而见赵构,她当即得了消息,在关注他的同时襄襄觉察到秦桧与金人暧昧的关系。出于对国家社稷的责任,她不能让他得逞,又或出于对他的牵挂,她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于是令他无功将返,想到此次再错过,不知何日再能相见,襄襄终忍不住请他来会。
这其中的环节,自不是他能想透彻,正如他的所为,襄襄也不能尽理解,但在这一刻两人的心里,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彼此知道了对方的情感,这种红尘中得一知己的感动,只有他俩自己知道。
不觉天色已暗,怡儿乖巧地没来打扰,虽在单面通风的小亭中,那皇家特制的火炉足以令人不觉雪夜的寒冷,襄襄公主端上一盘精细的点心,让他充饥,他又哪觉得饿?只有种想握住她小手的冲动。
“明日,缘何不杀?”襄襄公主看出他的企图,蓦然发问,露出了幻真的影子。
他旖念顿消,面容一肃:“不杀即放下。”
襄襄公主定定看着他:“世人愚昧,何能放下,何来不杀?”
他心头一黯,人类的有些理想似乎是无法实现的,至少在多少世后的未来都看不到希望,他怅然一叹:“我心不杀,你心不杀,就已足矣!”
襄襄公主一时动容,幻真的影子如烟消散:“明日,你又是何苦,世间为先者,无不大苦大难,你想过么?”
他决然道:“苦即是甜,难即是福!生之价值,不在于长,而在于宽!”
“苦即是甜,难即是福!生之价值,不在于长,而在于宽!”襄襄公主缓缓念着他的感悟之言,竟有些痴了:“所以你可以放下你喜欢的,放下你可以拥有的么?”
他放下岳楚的痛苦记忆被唤醒了,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不,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放下!”
“放下真的很苦!放下真的很痛!”他的泪水夺眶而出。
襄襄公主轻轻捧住他的脸:“明日,哭吧!襄襄知道你一定有很多苦的,”
他抱紧了她,鼻涕沾在襄襄公主的袖子上:“这一次,我不想放下了,不想了!”
襄襄公主亦无比怜爱地抱紧了他:“明日,这一次,就这一次,襄襄也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