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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海冬青离得如此之近,他方有空仔细打量这个对手:它身长足有一米以上,头部小得跟身子不成比例,呈淡黄褐色,腰尾间覆羽暗褐,尾羽白褐相间,其余部分皆呈黑褐色,迥异常见的鹰类,确切地说,更像一只大雕,想来神鹰二字,是女真人通俗的叫法。
北风渐渐刮大了,这一人一鹰兀自抱作一团,僵持不下,谁也不肯放松。眼见得北风越刮越烈,渐渐地下起雪来。他又疲又困又冷,苦着脸跟海冬青打起了商量,也不管它听不听懂:“大哥,咱俩可不要同归于尽哩,干脆咱俩同时罢手得了,看你如此英俊有型,一定有不少母鹰暗恋你,生命是如此美好,可要好好享受才是……”
话是如此,他可不敢丝毫放手,这些插科打诨的话主要讲给自己听的,以免自己真睡着了给对手可乘之机,细雪下个不停,没有停的迹象。差不多到了午夜了,他一个哈欠接一个哈欠,看着嘴巴被他撑得怪模怪样、双目依旧炯炯有神的海冬青,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大鸟蛋,看你这等丑样,哪个母鹰会喜欢你?等老子一脱身,就拔了你的毛、剁了你的爪,踩出你的肚肠子,烤成一个大乳鸽吃……”
一说到吃,他真得感到饿了,困意顿消,愈发恶毒地骂起来。正骂得起劲,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令人直起鸡皮疙瘩的嗥叫声,这种叫声是如此的熟悉,他只在电影电视里听到过,好恐怖哩。
他立刻收声,绝不想在现实中碰到这种动物。只希望它离这里越远越好,但随即发觉不妙,那叫声处在自己的下风头,自己和海冬青的气味断无法逃脱这动物极灵敏的嗅觉。他抬头看天,月黑风高雪密,不祥之兆让他注意到海冬青也不安地扭动了一下身子。他内心发毛,直叫俺的娘:“别乳鸽没吃成,自己倒变成了别人的点心了。”
果然不到半晌,在绵绵的小雪中,一对绿油油的小灯笼出现在不远处的黑暗中,又一对出现了,再一对……借着雪地的微光,他看清了,是狼!而且不止一只狼,天哪,是整个狼群在接近,一大群绿油油的小灯笼在空旷的雪原荒野闪动,说不出的凄冷怪异。
“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他想起在后世动物园的铁笼中看到的它,不安、冷酷、狂躁,此刻却活生生一大群地出现在眼前,当真是未离鹰口、又陷狼群。齐秦的这首歌再也无法给他一丝的浪漫、不羁与豪迈,只剩下发自心底的深深寒意。
倏的,一条黑影像从地下冒出般冲了过来,他心叫我命休矣,正与海冬青鹬蚌相争的他如何有反击之力。怪了,这个狼一样的家伙却蹭在它的身上,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更奇的是,它仿佛从他身上获取了力量,一转身,冲着狼群“汪汪”的大吠起来。他心中释然了,原来是条狗。他吁口气再仔细一打量,这条灰色的大狗满口鲜血,浑身皮开肉绽,想是被狼群追杀,它能活到现在,已算是个奇迹。
它一定是嗅到了人类的气息,来寻求保护了。发源于狼的狗,经过了几千年的驯化,反而视人类为伙伴,这对大自然来说,不能不说是个讽刺。想到可能是这条狗引来的狼群,他恨得直咬牙:“大哥,你没看到,我也是自身难保?”
行进中的狼群慢慢散开,形成了一字战线。雪地上衬出了一片黑压压的影子,不下二十条吧。他聚起目力,看清了它们尖尖的耳朵、阴冷的斜眼和耷拉着的长尾巴,更看到了它们张开的大嘴里,伸出一条条贪婪的血舌和泛着寒光的白齿,一群饥饿的狼!他毛骨悚然。
面对着这群以残忍出名的野生食肉动物,仿佛心意相通似的,他和海冬青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小心翼翼地一个抽手、一个松爪。在强大而共同的敌人面前,惟有协作才可以匹敌,原先的对手就可以变成朋友,这条人类社会的生存法则同样适用于自然界。
暂时放下了恩怨,他和海冬青这对冤家摇摇晃晃地一起站了起来。狼群齐刷刷地后退几步,毕竟,猛禽是陆上动物的天敌,而人更是一切动物的克星。
但他随后的举动立刻就将这仅有的一点心理优势抹掉了,只见他一转身就往身后的树上爬,一面拼命爬一面给自己找借口:它们毕竟是畜牲,保护老子这个人类是天经地义的,老子可没有保护它们的义务。虽说走为上策,但他自知跑不过雪地上的狼,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爬”为上策了。
奈何树光雪滑,他费劲而徒劳地蹬着腿,却不能向上一步。终于确信自己没辙了,他只好讪着脸回到了两个被刚他抛弃的战友中间,小脸已因为主人的行为而通红,还好,周围没有人类,否则他当真无地自容。海冬青发出不满的咕嘟声,用翅膀扇了他一下,大灰狗则竖起了尾巴,作好了战斗准备,还好,是条狼狗,战斗力应该不差。
他忙将功补过地拣起一根粗树枝,自我激励道:“好,老子今天先与人斗,再与鸟斗,马上有要跟兽斗,就差跟鱼斗了,用毛主席的话说,其乐无穷。”
但他方才的举动已在狼群中激起了反应,它们看出了人的胆怯,更看出了那只猛禽好像受了伤飞不起来,一时蠢蠢欲动起来。
一人一鹰一狗背靠着可一人环抱的大树,跟狼群对峙着。一条健壮的棕色大狼用锐利的黑眼睛紧盯着他,他不甘示弱地跟它对视,还威胁地挥舞了一下树枝。只遗憾自己丢了那把弯刀,否则有得一拼,不像现在这般内心发虚,对能否闯过这一劫毫无信心。
那条棕狼忽然长嗥一声,整个狼群原地站定,肃然无声,原来是条头狼,他在肚里搜索出了关于狼的这一点点认识。灰狗显然是仗着人势还以一声长吠。他突发奇想,以另一个角度去看,这祖先是狼的灰狗算不算是叛徒呢,他有点同病相怜之感。
身侧忽然一阵风声掠起,走神的他心中一惊,却不及反应。却见右首的海冬青应声闪电般啄去,一声惨嗥,一条偷袭的狼倒毙在脚下,一只眼珠子不见了,血浆从变成黑洞的眼窝里涌出。海冬青的这一啄竟深入其脑,他庆幸自己在天上没有挨着,立刻全神贯注起来,在这丝毫不亚于两军对阵的战斗中,任何的疏忽都可能意味着死亡。
同伴的死并没有吓退狼群,刚才的偷袭只是试探性的攻击。头狼低嗥了一声,又一条狼从正面的群中走出,老练迅疾,无声无息地矮步前行,它避过海冬青的一方,目标很明显,是他。他握着那根树枝,手心冒汗,又是个陌生的魔鬼生死考验……
距他有五、六米时,那条狼突然加速,接着凌空越起,直扑向他的面门。他的脑海里浮现出达凯跟自己比武时使出的那硬碰硬的一招,斗志大盛,不退反进,举起手中的树枝迎头挥去。只听“咔嚓”一声,他心中咒骂了一声,那树枝在狼头上断成两截,狼的来势却不减,更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他的喉咙。他嗅到了刺鼻的狼骚味,也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左首一条灰影疾风般跃出,空中的那条狼没来得及嗥出一声,喉处便被啮断。尸体扑通落在他的脚下。浓郁的血腥气逸上来,他额头冷汗冒出,呆立于原地。好个忠心救主的狗儿,虽然这新认的主人并不怎么样。
试探出对手的实力,头狼再嗥了一声,整个狼群顿时运动起来,以大树为中心,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并开始绕起圈子。眼前的狼变成了一道道黑影,圈子越收越小,他的一颗心也越来越凉。这狼群的攻击方法暗合用兵之道──“十则围之”,本来若是一个接一个地攻击,他们还可勉强应付,一旦运用这包围合击战术,他们恐怕在几个照面间就要被撕成碎片了。
都感受到死亡的威胁,海冬青头上的羽毛竖起,利爪刨地,灰狗则龇牙咧嘴,发出低低的咆哮声。他再拣起了一根树枝,只恨自己没有称手的武器,死,也不能便宜了这群野兽,拼一个够本,拼两个赚一个。
这是一个在出色的头狼领导下训练有素的狼群,它们一面通过眼花缭乱的运动营造强大的心理压力,一面寻找最佳的攻击时刻。他明知这一点,却有一种坐以待毙的气馁,突围也没有用,除非杀光这些狼,但真的只有被动防守这等死的一招吗?
他忽然捕捉到那稍瞬即逝的火花,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这是后世的足球教练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虽然那支伤透了无数球迷心的国家队老是把防守当作最好的进攻。
对,要主动出击,他升起了星点的希望,永不放弃!他自我激励着,眯起双眼,用真正的心灵之窗去观察这群凶狠而狡猾的饿狼,寻找它们的薄弱环节。那条头狼在外围游离不定,一直没离开过正面的方向,以便操控全局。
掩盖真知的外壳一层层剥落,他在跟海冬青的空中搏击中领悟到的战理豁然清晰,敌人的最强处往往就是它的致命处,对了!头狼就是狼群的致命处,一旦收拾了它,狼群的凝聚力就会瓦解,强大的合击力亦随之消失,与“擒贼先擒王”的道理殊途同归。
那么,该如何对付头狼呢,当然最好是海冬青的利喙了,可惜它不懂人话,看来这个重任只有自己承担了。他慢慢地伸直手臂,将树枝尖端指向头狼,它奔到哪个位置就指向哪个位置,这是曾对达凯用过的一招──激怒敌人,诱其出击。
头狼果然被他的举动激怒了,当着它臣下的面,它的权威受到这个“人”的挑战,它如果不应战,它高高在上的地位将受到来自内部的威胁而岌岌可危,在任何一个社会中都是强者为王。
头狼终于停下了脚步,它低嗥一声,整个狼群都停了下来,同时面向他的方向露出一个缺口,头狼要跟这个“人”单挑独斗。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他眼看头狼就要迈步进入圈内,立刻作出了一个脑筋急转弯的举动──在头狼起步之前向那缺口走去,头狼停下来,目光冷酷地等待“人”的到来。
一鹰一狗目送着他穿过那狼群的缺口,他感觉就像穿过一个刀阵,随时一个狼吻下来,就将小命不保。总算安然通过,第二步成功。他暗自喘口气,全身的肌肉绷紧,在雪地上一步一个脚印走向那君王般翘首的头狼。那家伙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具走动的尸首。他不惊不愠,走到距头狼约五步远时,忽然一个变向,蓄谋已久地向空旷的远处如飞跑去。
他的这一举动大大出“狼”意表,他总是有着“人”都捉摸不透的想法,何况狼乎?头狼一楞,感觉受了愚弄,这种侮辱令它愈发恼怒,怪嗥一声,一跃而起,直扑向已跑了十几步的他。
他脚下拼命加速,惟有如此方能令头狼确信他在逃命,耳朵却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身后它的步伐,计算着它接近的距离。
头狼眼中闪过蔑视的光芒,这个胆怯的“人”背影越来越近,它一个优美的腾空而起,直扑向近在咫尺的他,它看到了他转过来的苍白的脸,但它感兴趣的只是他的喉咙,它亢奋地张开大嘴……
但它突然感到自己的喉咙一阵剧痛,头狼最后的嗥叫憋在了喉咙里,眼前便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它至死也没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急刹转身的他右手的树枝直刺入头狼的喉咙,刺得如此之深,甚至连手腕都塞了进去,可见头狼这一扑的速度之劲。头狼几乎是在瞬间断气的,它死得并不冤,因为它死在威震人类沙场的“回马枪”下。
他不由不佩服自己的学习能力,这“回马枪”他只见赵立使了一次,就能依样画葫芦使出,而且是以枝为枪。刚才可真险,只要他的速度慢了半拍或角度偏了少许,那么倒在地上的将是他。其实他现在也快要倒下了,因为刚才的一击耗尽了他的心智与体力,但他不能倒下,否则玩命换来的大好局面将前功尽弃。
在整个狼群哀悼的嗥叫声里,他大踏步走向了它们,他的手犹探在头狼的喉咙里,因为他无力抽出,他硬挺着就这样拎着头狼的尸首一步步走向狼群,所有的狼都转向了他,忘掉了身后的大敌──鹰与狗。
他正想着它们会不会扑上来为头狼报仇时,便看到了每条狼都夹起了尾巴,眼中分明闪出了恐惧与乞怜。他信心顿起,步伐愈发坚定。
眼看这瞬间杀死头领的“人”越走越近,狼群一步步地后退。终于,一条狼再也无法遏制地往后便逃,于是,所有的狼都转身狂奔起来。
在这无星无月的夜,他像一座雕塑般地立定于漫天纷飞的小雪花中,看着拼命逃亡的狼群消失在黑暗的远方……这一刻他被雪光照亮的身影,不知道会不会凝固在狼族千万年后的传说里?
他从跟完颜楚月雪夜定情时所在的丘陵下,挖出了那天她为他逃亡准备的包裹,里面有一套宋人的衣服和几个大元宝。他本来纯是一种不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