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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日月记-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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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要拿自己问罪哩!他抬眼一看,却是一年轻武将,右眼戴黑罩,英气中平添煞气,细看却是那曾假扮夺宝者的韩常,不知何时瞎了一眼。

韩常瞪住他:“明日小贼,站出来回话!”

被人唤“小贼”惯了,惟独今次最名副其实,他“贼兮兮”往别处张望,装作没听见,移刺古已踏前一步,大喝一声:“韩猛安,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嘿嘿,移刺古,又轮到你说话么?”韩常独眼精光爆射,毫不示弱。

挞懒、兀术分别带最彪悍的部将会面,自然早有授意,皆不出言约束手下,一时剑拔弩张,大有翻脸之意。

就在此关头,外面骤响铁哨声——有敌闯入的警报,挞懒勃然变色,自椅上站起来:“兀术,尔敢派人袭我亲王府!”

兀术亦是一脸诧异,须知其职位在挞懒之下,面上争执乃小事,真个动手却是大事,忙起身分辨:“绝无此事,请左监军明察。”

挞懒兀自不信:“哼,外人怎过得了铁浮屠一关?”

却见高益恭匆匆而入,对挞懒附耳禀报,挞懒面色阴沉,拂袖端茶:“送客!”

兀术亦对何人能闯过铁浮屠大营袭入亲王府大感兴趣,却无理由留下,只好率韩常等部将告辞而去。

“明日、移刺古,随我来!”挞懒领着他俩踏出啸虎堂,天色已暗,前后数十名合扎侍卫提灯笼随护,肃整疾行。

只闻前方传来阵阵呵斥声,远远一座别院前,黑压压一片人影,火把点点,乍合乍散,显然斗得激烈。

那处隐隐传来婴儿啼哭,他心头一紧,抢步过去,到得近前,却见剧斗已停,一干侍卫横七竖八地倒地呻吟,只一条白影立于当场,似定似动,别院门口,车福与另两个仆人打扮的老者正以一种奇怪的阵式与白影对峙。

来敌只有一个,他略松口气,挞懒业已站到身边,喝道:“统统住手!”

白影倒也听话,拔地而起,翩翩落在他们跟前,他没来由哆嗦一下,那是他面对一个不愿面对者的反应——被他害得不男不女的达凯!

其一袭白袍,相貌依旧英俊,惟多了些阴柔之气,达凯开口,声音说不出的诡异:“舅父,我闻表妹生子,不远千里赶来道贺,这些奴才就这样接待前姑爷么?”

说话间,达凯的目光缓缓扫过他,如果那目光是刀,相信他已被割成了一片片,夜风袭骨,四周了无声息,他与达凯的恩怨尽人皆知。

“你又是何苦……”挞懒看看达凯,又看看他,眼神复杂,叹了一口气,满含愧疚,竟说不出话来。

“舅父,你已将表妹许于我,缘何又许于这小子……”达凯忽然语气激愤,一步步逼近他与挞懒,一股凌厉的气流扑面而来,他毛发一紧,这厮的大水法精进许多,混沌之气顿被激发,全神戒备。

“不得对大将军无礼!”车福与两老仆保持那奇怪的阵式挡住达凯,大水法的涡流杀气随之一滞,他油生感应,顿时明白那奇怪阵式的奥妙——与当日张三峰与宗印对付教尊的互搏互补同出一辙,正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天下从来就没有无敌的武功!同时暗暗心惊车福这三人的身手竟直追张三峰与宗印。

“达凯,教尊既传你‘大水法’,又怎会没想到今天?”挞懒怜惜中带着无奈,“我只你一个外甥,不想伤你,还是回去吧。”

原来车福等人亦受过教尊的指点,他稍稍坦然,面对紧闭的院门,生出闯进去的冲动,他的妻儿——楚月和春林一定在这所别院中。

“舅父,我今日动不了他,春猎之日还动不了他?表妹,到时我一定续你,还有你的儿子,呵呵呵……”达凯起纵退去,刺耳的尖笑越去越远,相信整个亲王府都听得见。

他看着达凯消失在夜色里,心情陡然恶劣,自觉没把握保护自己的妻儿,更没把握胜过这个人妖,再一次后悔当日没杀之。转头间,他瞥见挞懒眼神异动,似有感而发,没来由心头一寒。

当晚,他彻夜难眠,脑海里不停转换着达凯刺耳的尖笑和挞懒异动的眼神,一股暗藏的危机冒出头来,他思索着自己参加春猎大会的两大关系:一是献璧,二是被金人接受。

而这两大关系又基于两个前提:所献赝品不可败露于前,他扬威于后。先不考虑第一前提,现在的他在挞懒等人眼里,决计无法满足第二前提,因为达凯这一关他就过不了。而挞懒与达凯有舅甥之情,将其拉回阵营并不难,以今晚的表现,挞懒自然会转向达凯。

既然他的利用价值仅止于此,挞懒就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一举解决两个前提,派人伪装夺宝刺客,在春猎大会上将他与和氏璧一道灭了,其时大金内部各派错杂,任谁也想不到会是挞懒下手,更可嫁祸于人。

他惊得一下子坐起来,如果这个推断没错的话,自己处境端的险恶之极,前狼后虎,毫无任何依靠。

他心知要感谢达凯这一闹,让他看清周遭情势,若换作以前的他,首先想到的必是溜之大吉——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英雄,他可以拯救英雄,可以改变历史,但那只是个遥远的目标、理想乃至梦想,需要经过长期而充分的精神准备才能迎接,在他的下意识里,甚至希望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在这乱世的潮洗潮炼中,他的本质一寸寸剥露出来,他越来越厌恶厮杀,越来越拒绝争斗,“不杀”与“放下”与其说是他的感悟,不如说是他的天性,他所做的只不过是发现“自己”,他越来越渴望做个温柔、恬淡、谦冲、平和、儒雅、与事无争的人,尤其在看到可爱的娇儿之后,他前所未有地渴望拥有一个平凡完整的家庭,平平淡淡地生活下去,他所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爱人一起慢慢变老,他所想到最幸福的事——就是和爱人一起看着娇儿慢慢长大。

然而,这些在治世中很容易实现的事,在这时代却成了时刻会被惊醒的美梦,他无法逃避,他退无可退,因为,他已身为人夫,亦身为人父!生为男人,立于世间,当:上——对得起父母,中——对得起爱妻,下——对得起子女,然后才能放眼天下,他雄心豪起:来吧,该来的必然要来!老子已非昨日之明日,为了自己,更为了妻儿,老子再不后退!

即将离燕北上的前一日,挞懒设宴为他饯行,身为伪齐、燕地的军事统帅,其不便擅离职守,派出二子率半部铁浮屠大军护送他赴京师献璧。

酒宴上只挞懒父子和几个王府亲信,没见着他朝思暮想的妻儿,连移刺古也没出席,老小子对他的态度已经昭然若揭,他心中冷笑:到时我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勉强作欢,回到下处,想到与可人儿咫尺之近,呆了这么久竟没相见,他悲从中来:是你还不原谅我么?还是你父王从中作梗?

再想到未知而险恶的前路,需要他打醒十二万分精神去应付,今晚可能是自己最后一个安稳觉了,可是他哪有一丝困意,惆怅、浮躁之下,他大喝一声:“拿酒来!”

伺候他的丫鬟大为不解:郡马爷在酒宴上滴酒不沾,下来后反而来劲了?

酒到,他纵情狂饮,不觉大醉,然后吐得一塌糊涂,不仅没有入梦,反倒被酒劲上头,满地打滚,几个丫鬟也按他不住,如此折腾好久,总算沉沉睡去。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小手替他宽衣,一方湿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脸,然后是身子,好舒服。

那种感觉,是一个妻子在伺候着酒醉的丈夫,那么细腻、那么体贴,谁会这样对自己?在这里,只有一个人会……他想喊她的名字,又不敢喊,生怕她像一头小鹿,被吓跑了再不回来;他想睁开眼睛,又不敢睁开,生怕这是一个梦,一旦被惊醒了再难续上……

他只有握住那双小手,贴住自己的胸膛,那么真实,那么颤激,他想醒来、想说话,却发现无法左右自己的意志,睡意潮水般地袭来,他恨自己为什么喝这么多的酒,为什么想不到可人儿会来看自己,看她行将远行的丈夫、看她襁褓娇儿的爹爹……

在他彻底地进入梦乡之前,有几滴豆大的液体击在他的胸口、渗入他的心田,他听到那久违的珠玉馨语:“明日,为了孩子,为了……我,你要活下来……”

正文 第61~70章

第六十一章勇敢的心

“这一天终于来了!晦暗南渡重焕生机的大宋与旭日东升金光四射的大金之间,一场空前的决战终于拉开了序幕,而那名垂千古的一战,正在未来的某一天,用浴血的眼睛虎视眈眈着这片苦难大地……”他独自一人面向迷茫无边的空处,任冽风刺面,劲发鞭额,目光似要穿透那深邃混沌的天际。

“自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压抑、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牺牲及所有的坚持……不都是为了这一天么?这是改变历史的一刻,还是被历史碾过的一刻……”他壮心难抑,思潮起伏。

大宋绍兴十年·大金天眷三年,五月,金主诏元帅府复取河南、陕西地:“兴师问罪,尽复疆土!”

新任都元帅兀术一反女真秋冬用兵常规,于盛夏大驱“南牧之马”,举“大阅”之兵,分四路南下侵宋:一路出山东,一路犯河南,一路趋陕西,兀术亲帅主力直逼汴京。

大金背盟,铁骑压境,大宋举国震动,赵构仓皇下诏:“昨者金国许归河南诸路,不谓设为诡计,仰各路大帅各竭忠力,以图国家大计。”

诸路大军遂动,东线韩世忠军,西线吴璘等部,中线岳飞军、张俊军、刘锜等部,相继开赴前线……

各处暗探叠报,他自蛰伏中苏醒,所有讯息显示,这将是宋金战史上一场战线空前、兵力空前的空前规模之战,南渡后和战十载互有胜负以来,终于独掌大权的兀术以其对赵宋的一贯蔑视,将大金与大宋拖入这场第一次倾国相争的大会战中。

他以横向的、纵向的历史性触觉判断,大英雄那十年之力功败垂成的辉煌一战将是这场大会战的最高潮,这也是他期待“千载”的唯一机会,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战——为了改变这一战的一战……

蓦地一道金光破空而起,但见冉冉朝阳中,四下雾海一色,他石像般挺立于峭耸绝伦的东海梦幻之峰——郁洲大岛之巅——玉女峰上……一轮灿日越升越高,一人一峰在瀚雾与浩海之间,越变越小……惟独那空明的目光之箭射破时空返回那八年前决定命运的一天……

绿柳垂岸,芦苇摇曳,春水波漾,好广的一个湖泊。

旌旗连云,马翻车辘,尘土蔽天,好大的一个场面。

金鼓如雷,狐兔飙窜,雀惊鹅舞,好壮的一个声势。

湖畔平原上,无数女真骑士呐喊不绝,随旗进趋,每五、七步一骑,连绵不断,一眼望不到尽头。

“太祖皇帝阿骨打说:‘我国中最乐无如打围!’其实更要紧在于,借此操习骑射,明日你看,这边一队射猎、打围便为战阵,那边一队骑射、打毬则习轻锐。今日是春猎大会之日,我等紧赶慢赶,总算没误了时辰。”大舅子斡带与他并骑如飞,少见的滔滔不绝。

他们这一行沿岸东行,前后随护的两百名重甲铁浮屠战士,在周围着饰捕鹅、花卉之轻便猎服的女真男女中分外醒目,铁浮屠大部则驻扎于十里外,因他们已进入大金“内地”——女真起源的会宁府地域,在自己老窝里自然十分安全。

“我大金之春猎乃沿袭亡辽捺钵旧俗,所谓‘捺钵’为契丹语,犹‘行在’也,实指帝王的四季渔猎活动——‘春水秋山,冬夏捺钵’,春水便是春猎于水,京师春晚,春猎起迄时间一般为二至四月,春猎大会乃最后一日,各勇士比猎物、较技艺,郎主亲自主持,最为隆重热闹,可惜我们今日才到,不然……”斡带说着抬手一箭,射下一只野鸭,而二舅子乌达补则一锤洞穿一只野猪,两兄弟哈哈大笑,女真人的豪气毕现,仿佛回到了以往狩猎山水的不羁岁月。

他受到感染,看准一只自芦苇中受惊飞起的雪白天鹅,一箭射去,眼看中的,蓦地一支红色羽箭后发先至,将他的箭矢拦腰射落,那只逃过大劫的天鹅扑腾飞高。

“兀那小子,天鹅是这般猎的么?难道第一次打围?”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扭头过去,眼前一亮,一娇俏动人的青裘劲装女真少女骑一匹小红马赶上来,身后几个侍卫紧紧跟随,少女瞪着他问。

“原来是霜铃妹妹,好久不见哩!”乌达补眼睛眯成一条线,嘴巴都合不拢,十分惊喜,看来是老相识。

“斡带哥哥,这小子是谁,恁不懂规矩!”叫霜铃的女孩并不理乌达补,而是向斡带问。

“这是你楚月姐姐的郡马明日。”斡带淡然回答,转头低声告诉他,“这丫头是大族蒲察部长之女,以娇蛮出名,不好惹。还有切记,春猎以捕天鹅为主,天鹅须活捉,不可射杀。”

“原来你就是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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