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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武器优势的破虏军第二标,几乎用二比一的伤亡比例,击退了蒙古武士的攻击。接连两轮攻击过后,从来不肯低头的杜浒,给文天祥发出了急报,荆棘岭已经守不住了。
荆棘岭失手,邵武北大门一开,整个战役计划就必须调整。而原来切断蒙古军与其仆从联系,专攻页特密实本部的计划,就变成了击败全部元军。
击败页特密实麾下三千蒙古军和两万多新附军,并且不放敌人深入到邵武腹地。这个目标,对破虏军来说,实现起来有点勉强、
文天祥没有充足的兵力,来一次正面决战。
破虏军也经受不起足够损耗,把胜利延伸到页特密实不能承受的程度。相反,页特密实却可以不在乎仆从们的性命,利用新附军与破虏军打消耗战。
“丞相,最新推演结果出来了”,参谋曾宸轻手轻脚走过来,给文天祥披上件披风。第一次看到文天祥如此烦躁,曾宸的举动显得有些缩手缩脚。
“怎么样,有希望么?”文天祥没有回头,眼睛一直盯着远方的山林,那边,是杜浒坚守的方向。
“大伙建议,将决战地点向后退,再拖页特密实几天!”曾宸的声音很低,也有些难过。为了第一份作战计划的疏漏,同时也为第二标牺牲的弟兄。
杜浒麾下的第二标,建立比张唐麾下的第一标稍晚。但第二标将士,却都是赣南被打散后,历尽艰辛赶到百丈岭上的。
在破虏军全部人马里,第二标战斗力最强。因为第二标的弟兄最不怕死。在经历了赣南战败,依然千里迢迢来追随文天祥抗元者,他们中间不会有软骨头。
然而,这些老兵大部分永远不会再爬起来,站到破虏军大旗下。自诩为饱读兵书的参谋们,没有料到蒙古武士的战斗力如此强悍,比那些百战老兵还高。
“宪章,其他几拨人马什么情况?”文天祥没有理会曾宸的建议,低声问道。
“建阳关那边,张元请丞相放心。他说,只要他活着,就不会放王积翁入关一步!”曾宸想了一下,仔细地汇报。“从邵武和光泽抽调过来的弟兄们已经在路上,明天早上能到,不过他们都是第四标的几个营,还没完成第二期训练”。
是攻克邵武后收编的新附军,文天祥点点头。这已经是他能拿出的全部家底。“第三标呢,到了什么位置。许夫人和陈吊眼呢,他们的人马能及时赶来么?”
“虫蚁师(宋代训练信鸽和鸟类的人员代称)已经检查过鸽笼了,今晚还没收到林琦将军的回音。许夫人的兴宋军已经过了丁水,三日之内能到建阳关。陈吊眼的十八寨义贼正在南剑州,估计两天之内会与李英部遭遇……”
有些来不及,文天祥遗憾地想。这就是自己这个时代与文忠所记忆时代战争条件的不同。文忠的记忆里,有一种可以千里传音的东西,指挥者可以随时了解各支队伍消息,作出相应调整。而这个时代,只能靠快马和信鸽。
往往消息到了,实际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
“丞相,您……?”曾宸低声催促,怎样修改作战方案,文天祥今晚必须作出决断。
“把撤下来的江淮营给第二标补充上去,让苗将军今晚就出发。还有,原来留给我的卫队,也一并给苗春带走。让杜浒再坚持一天,然后,沿山路撤向预定地点!”文天祥毅然下达了命令。
“丞相?”曾宸明显愣了一下。文天祥这个命令,相当于没有对原计划做太大修改,决战地点还在老地方。而决战对手,却多出预计数倍。
“把其他所有弟兄调到伏击点,告诉大伙,在那里跟鞑子决战!”文天祥点点头,语气里不带半分犹豫,“对于崇尚武力的民族,简单直接的办法,也许是最好的办法!”
“是!”曾宸将所有布置记录下来,迅速跑了下去。一队队传令兵骑着快马,沿着山间小路把命令传到破虏军各分支。
“对于崇尚武力的民族,最有效的战术,也许就是以简单对付简单!”参谋曾宸在自己的文集中记录下了文天祥的话。这句话与他平生所学不同,却让这位北宋名臣曾公亮之后觉得非常有道理。
风,在耳边呼啸。
杜浒觉得自己嘴巴里带上了淡淡的苦味,腿有些软,胳膊有些硬。
几把单刀同时劈来,直奔杜浒后背。兵器刚从一个蒙古武将腹中抽出的杜浒已经没时间回头,身子一斜,向旁边扑去。
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杜浒惊诧的回头,只见一个从临安时就跟在他身边的护卫挡在自己的身后,身体被数把钢刀同时砍中,血如溪水般顺着号衣淌下。没等尸体倒下,冲上来的蒙古武士已经砍掉了他的头颅。
“去你奶奶的”,一个士卒喊了一声,挺枪将在杜浒身后偷袭的蒙古士兵刺倒,随即,被蜂拥而来的蒙古武士包围。在群狼环伺下,那个宋兵突然笑了笑,弃枪,拉开了衣襟。没等蒙古武士对这个与投降类似的动作作出反映,一点火星宋兵身上溅出,随即,绕腰间游走。
“轰”,腾空而起的烈焰淹没了宋兵的笑容,被气浪推出数步的杜浒借势跃起,旋身,柳叶刀带起一片红光,对面的头颅无法阻挡这光一样的速度,随着刀身飞了出去。血在半空中雨一样洒落,洒落于开满野花的山坡。
这是第四日傍晚,距离文丞相交代延长的坚守时间已经过了半个时辰。负责阻击敌军的第二标兄弟完成了任务,同时也被元军牢牢的粘在了荆棘岭上。跟在蒙古军撕开的缺口后,成千上万的新附军蚂蚁一样涌上来。无法形容在万军之中厮杀的孤寂,放眼望去,四下里全是人。被人海淹没的破虏军士兵挣扎着,冲击着,却如大海中的一叶叶小舟,一个个,被惊涛骇浪所吞没。
“走,沿山路向两边撤,别走平地”,苗春带着江淮营左冲右突,不断将被包围的士兵们人海救出来,交给李兴和王老实等人带着撤离,狭窄的山路上哪里走得了那么块,才几步,已经被冲上山来的蒙古武士瞄上,漫天的白羽飞封住众人的去路。
骑射,是蒙古人从会走路就要学的技能。山上不能凭借马力,但对射技无影响。劲箭带起的破空声瞬间覆盖山梁,躲避不及的破虏军战士倒下一片。
“你奶奶的,跟老子玩弓”,苗春单刀横抽,将挡在自己面前的蒙古武士抽翻。从背上抽下钢弩,迅速上弦,射击。正在瞄准的蒙古武士看到眼前一道白光飞来,哼都没来得及哼,打了几个旋,扑到在地上。
“弓箭手寻隙射击,给弟兄们提供掩护”,杜浒大喊,尽力召集还剩下的弓箭手。刚刚被从人海中解救出来的几个弓箭手从地上捡起新附军掉落的箭支,借着山石的掩护,和蒙古人展开对射。,
稀落的羽箭压不住蒙古人的攻势,刚刚被击退的新附军士兵又冲了过来,在军官的带动下,使试图再次将破虏军分割包围。
“还有手雷没有,骑兵快上来了”,王老实冲上来,对着杜浒大声提醒。单刀斜隔,逼开当心刺过来的樱枪,一脚撩在对方的下阴上。身子没等直起来,身边又有几根白腊杆子捅到,眼看无路可退,旁边一把钢刀伸过,将几根白腊杆子一并斩为两截。
“谢”,王老实拉住一把白腊竿子,借势跃起,手中柳叶刀不停,斜辟进对面敌军的头盔中,将来人的半个脑袋砍入风里。背后兵器交击声响做一片,王老实此刻才得到机会回头,看到李兴被几个新附军围殴,身上已经添了两三道深深浅浅的伤口。
“你奶奶的,大伙全是宋人,杀了我们,给你什么好处”,王老实怒吼着,疯子般冲到李兴身侧,跟他并肩而站。几个新附军士兵不敌,招架着退了下去。
“这边来,我带人断后,李将军先走,苗将军率弟兄们入山,王将军接应”,杜浒一边厮杀,一边安排撤离。三千弟兄如今已经剩下不到五百,能多走一个,就为日后多留下一份力量。
“杜将军先走,留几个弟兄给我断后”,李兴跳到杜浒身边,大声抗议,“走山路,我的长项,我占过山,知道怎么应付”。
没等杜浒回话,又一波蒙古军和新附军士卒亡命杀来,和断后的将士战做一团。山梁上,已经有蒙古武士将战马牵到,试探着坡度,准备顺着山背面的缓坡,给对手致命一击。
一个倒在尸体堆中的破虏军小卒突然翻身抱住了马腿,“轰”的一声,跃跃欲试的几匹战马同时被掀翻,硝烟起处,宋兵的尸体也不见了踪影。
“大家勿慌,聚在一起走,有手雷的弟兄断后,别让蒙古军的战马上山”;被手雷的爆炸声所提醒,杜浒大喊道。如果蒙古军的战马牵过了山梁,那么,没有一个人能在铁蹄下逃出去。
没有人回答他的话,却有十几个断后的士兵不声不响地聚集到一起,解开衣襟,将留给自己的手雷抽出,抛开药线上的腊封,让浸过磷的药线暴露在空气中。然后逆着人流向元军最密集的地方冲过去。
知道手雷滋味的元军愣了愣,惨叫一声,拼命向后跑,跟上来的北元士兵不知就里,与自己的弟兄相撞,稀里糊涂的滚做了一团。
几个大宋老兵笑着,对着满山遍野的敌军张开双臂。
当兵吃粮,早晚有这么一天,当从赣南各地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再次走向百丈岭时,大宋老兵们就做好了准备。
人都会死,但是要学会站着去面对死亡。
第二卷 余晖 轻车 (二 下)
烟尘散去后,阻挡在页特密实前面三天的荆棘寨彻底不见了,蒙古军,新附军愣愣的看着面前的大坑和敌我交错的尸体,眼睁睁的让杜浒带着残余的几百名士卒消失在山坡下。
战马陆续被牵过山坡,蒙古武士跨上了马背,却没有人提追击二字。阻挡在这里的是宋人么,页特密实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按以往的战斗经验,伤亡到达这个程度,挡在面前的宋军早崩溃了,成为蒙古人马前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连日来,遇到的所有宋军都不一样。
经过这一战,蒙古军和新附军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行军的速度也更慢。让新附军士卒奇怪的是,平素凶神恶煞般骑在他们头上的蒙古士兵看向大伙的眼神突然温和起来,哪怕是最趾高气扬的传来兵从身边走过,偶尔也会点点头,微笑着打个招呼。
“这都是拜文丞相所赐啊”,一个老兵苦笑着,跟着队伍在暮霭中向前挪。平时大伙怎么拍马屁都得不到的尊重,被破虏军在战场上给大伙争来了。明白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如果不是咱们人多,一波波上去,把破虏军拖垮了,也许今天败的就是……”,有人回头四望,低声嘟囔。荆棘岭已经隐藏在苍茫暮霭里,那上边躺着六千多北元士兵,和两千多南宋英雄。
“唉,说这些干啥,邵武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能捻几根钉子”,有人叹息着,不知道是为大宋,还是那些铁血男儿的最终命运。
“唉”,有人附和,将脚步放得更慢,内心深处满怀希望,希望在他们到达之前,文天祥能带领人马撤走,去百丈岭也好,窜入浙东也好,只要不葬送在自己手下,心里就会踏实一点。真的双方遭遇了,自己又得被逼着替蒙古人打先锋。这样的铁血男儿,他们不敢,也不愿意去面对。
你最不敢面对的,偏偏最容易出现在你眼前。就在页特密实带领大军缓缓迫近邵武的时候,广南东路宣慰使钱荣之,碰到了自己一生最怕面对的人。这位大宋降臣以性格谨慎而著称,为了确保此次进剿文天祥部战役的顺利,达春特地把他从梅州调到汀洲,负责为页特密实押运粮草。
钱荣之不敢辜负达春的信任,衣不解带的驻守在清流城,日夜盼望大军早日凯旋。没成想,凯旋的兵马没盼到,把个纵横福建的大盗陈吊眼给盼来了。
扶在清流城那低矮的城垛上,钱荣之两条腿禁不住一阵哆嗦。盗匪们已经开始渡河,大毛竹扎成的竹排随着九龙溪的波光,上下荡漾。中间最大一个,由碗口粗的竹杆子扎成,像是船,又没有帆和桨的“豪华”竹筏子上,一个光着膀子,斜披三角铁索衣的壮汉手里拎着把门板似的大刀,一边向城头张望,一边和身边的银甲武将对着清流城指指点点。
斜披三角锁子甲的是江湖巨寇陈吊眼,但那个银甲武将是谁?钱荣之怎么看,怎么觉得心里恐慌。那员银甲武将似曾相识的身材,仿佛嵌在他记忆深处的万年寒冰,回忆起来的,只有无尽的冷。
“陈,陈将军,能,能不能先听老朽一句话”。钱荣之壮着胆子冲竹筏喊了一声,颤抖的声音就同被人卡住了脖子的鸭子般,听了让人说不出的难受。
银甲武将听见了,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大汉。
“有屁就放,别耽误老子进城”,陈吊眼粗鲁的回了一句,抄起把竹篙,用力一撑,竹筏刷的一下在水上窜出老远,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