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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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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骤然开花,腾起漫天红雾。

围着弹坑,精疲力竭的元军倒下去五六个,侥幸死里逃生的人却发一声喊,跳将起来,不顾性命地冲上前,挡在宋军的枪尖上。只有靠近宋军的地方最安全,既不会遭到火炮的轰炸,也不会遭到手雷的偷袭。惟独难逃的是,那犹如梨花般灿烂的枪锋,星星点点,枪枪夺命。

元军彻底地垮了,从体质到意志。百夫长、牌头(十夫长)的命令已经不起作用,大多数人都陷入了垂死挣扎状态,失去了作为士兵必然的觉悟。受惊的狼群般,看到别人向某处冲锋,就跟着毫无章法涌将过去,成为手雷的绝佳落点。看见别人后退,则不顾一切地退向海岸,被比他们瘦弱得多的大宋士兵追上了,一个个戳死在沙滩上。

有人跳进了海水里,沿着潮水退去的方向往海中心走。血就从他们身上的伤口中流下来,丝丝缕缕地沿着海水扩散开去。有人才逃了几步就一跤跌倒,被血浪一卷,顷刻变成了浮尸。还有人茫然地向水中央走着,走着,直到被海水淹没头顶。

几支劲弩飞来,将躲在礁石后试图挽弓的蒙古人射翻。大宋战旗舒卷着,插到了海边上。太阳突地一下跳出海面,万丈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追敌者和被追杀者都愣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几声呐喊,趁着兵刃撞击声的间隙,清清楚楚从战旗下传了过来。

“索都,放下武器投降。可饶你麾下之人不死!”

伴着潮声,汉语、契丹语、西夏语、蒙古语,四种语言清晰地重复,告诉绝望者还有活命的机会。

“降者,不杀!”

“杀主官者,可抵罪!”

“杀索都者,立大功,赠白银千两,送其还家!”

索都身边的垂死挣扎者互相看了看,嗡地一声,苍蝇般散去了大半。弯刀,长弓,罗圈甲和大元号衣,乱七八糟扔了一地。

“水,给我口水喝,做牛做马都任凭你!”有人跪倒在海水里,疯狂地喊。还有大胆者,提着刀,偷偷看向了溃兵中的百夫长、千夫长们。

“啊!”一个百夫长惨叫着,被身后的蒙古人砍死。海滩上瞬间恢复了混乱,蒙古人、契丹人、党项人、汉人、南人,不同种族的元军,挥舞着刀,混战在一处。一个带着血的人头飞将出来,五、六个衣衫褴褛,满脸是血的男人冲了过去,为了昔日长官的人头,开始了另一轮自相残杀。

“住手!别上当!他们不会放大伙生路”索都声嘶力竭地喊,提刀砍翻一个欲投降的软骨头。

血,忽地一下溅了他满脸,刚刚伸手欲擦,眼角的余光,却看到贴身侍卫冲着自己高高举起了刀。一个斜跳,索都窜将开去,紧接着一个白鹤晾翅,手中钢刀将抹过了侍卫的脖子。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索都看到了惊慌,心头警兆突起,原地打了个旋,拧腰避开了要害,看着一把刀斜斜地擦过自己的护心镜,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吱声。

手起刀落,索都将另一个侍卫的头拍入了脖子。一瞬间,两个侍卫都被他亲手砍了。两个人中,到底谁想保护他,谁想出卖他,索都不敢去管了,他突然发现,自己麾下那支天下最悍勇的劲旅已经变成了一堆疯子。

这是一支以杀人和抢劫的志趣而凝聚在一起的队伍,曾经所向披靡。而今天,索都发现,喜欢杀人的人未必胆大,当他们在绝望之中突发现然自己有逃过审判的机会,他们的表现,比疯子还可怕,比懦夫更懦弱。

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承诺,这支队伍瞬间爆发最强悍的战斗力。两个百夫长背靠着背,被麾下士兵困在中央。其中一个刚要对护住自己后心的同伴说一句鼓舞士气的话,胸口突然一凉,同伴的刀尖,已经从甲叶下透了出来。

“你!”被出卖着死不瞑目地倒下。杀了同伴的人刚刚弯腰去砍他的头颅,几道寒光同时闪过,两个百夫长尸体压上了尸体。

宋军呈楔形,慢慢地从远方压过来,清理着元军自相残杀过后的战场。投降者和已经语无伦次的报功者被领到一边,安排食物和清水。战死和重伤的元军,则被人补上两刀,偿还他们一生中欠下的血债。

阳光下,索都一步步向后退。

大宋官兵从前方的侧翼压上来,一步步向前进。在每个人脸上,索都看到了嘲弄和怜悯。这种表情他很熟悉,索都知道,自己屠城时,看着手无寸铁的百姓,也是这种神态、这种欺其不悟,笑其不争的神态。

一具尸体被索都踩到,乱蝇轰地飞起,落了他满身。“扑通!”杀人王索都栽倒在沙滩上,然后,在众人哄笑中站起。

屈辱、愤懑、懊悔、不甘,千百种滋味海浪般一齐涌上心头。索都蹭地一下跳进海水中,在捧起带血的盐水,狠狠地喝了几口。然后,提着刀窜上了岸,冲着宋军大声号叫。

“啊―啊-赫-啊!”野兽临终的呐喊在水面上传开,惊得远方得白鸥遥遥地飞开,逃入天际。天际外,几点白帆慢慢地飘了过来,十几个潮州血案幸存者站在甲板上,望远镜中一片模糊。

他们要看着索都倒下,潮州城数万冤魂,要借着他们的双眼,看着索都下地狱。

一个并不高大的身影在望远镜中,走到了索都的对面。双环柳叶刀刀尖向下,斜斜地摆了个应战的姿势。

“你!”索都自觉受到了侮辱,一番邀战,对方只出来了一个低级军官,看服色,顶多是个百夫长。扯开嗓子,他又开始大声号叫,用声嘶力竭的喊声,表达自己临终前的不满。

“宋人,王老实,江西!”破虏军营正王实,嘲弄地笑着,报出了一个令索都更难堪的字号。

“连名字都没有的匹夫,你不配接受本将军的挑战!”索都怒骂着,对王老实的钢刀看也不看。即使死,他也要战死在一个同级将领的刀下,这样才不辜负了蒙古第一勇士的威名。如果大宋采用车轮战法,到了长生天怀抱,依然要被他瞧不起。

“我不是来接受你的挑战,我是来,为江南西路,死在你刀下的百姓讨还血债而来。举刀!”王老实一字一顿地说道,身形在阳光下瞬间挺直,“我家祖祖辈辈都是没名字的农夫,但我家没做过一件不是人做的事!。你是这杀人如麻的蒙古将军,在我江南百姓眼中,却顶多是个禽兽。”

“报仇,本将军成全你!”索都被王老实几句话激得大怒,抡刀跃起。半空中,人与刀如同一道闪电,直劈而下。

王老实侧步,举刀,斜斜地向外一带,苍啷一声,将索都势在必得的一刀拨偏。肩膀微微一晃,手中双环柳叶刀如游龙般,直捣索都心窝。

索都双脚在地面上一顿,身体迅速后跳,刀头上撩,将王老实的刀尖隔开。方欲还招,却见眼前刀光闪动,王老实的双环柳叶刀又从斜侧劈将下来,威不可挡。索都侧身避开,回刀急刺,王老实用刀背挑开刀尖,怒喝一声,又是一记聂政闯关,长刀如同匹练,带着阳光劈下。

两个铜环快速滑向刀头,让这一刀更迅,更急。索都无法闪避,只能硬接。兵刃相交,金铁齐鸣。王老实收刀,再砍,再收,再剁,一招聂政闯关翻来覆去的用,一刀砍得比一刀快,一刀砍得比一刀急,胸前空门大露,刀刀以命相搏,无尽杀气,如寒霜般,笼罩了索都全身,逼得他连连后退。

“小子,你这是拼命,哪里…。。”索都开口骂道,奚落对方武技低微。突然意识到这就是战场,就是在拼命。心一慌,脚被沙滩上的贝壳咯了一下,趔趄几步。还没等稳住身形,左脸上微微一凉,半个头颅飞向了海中。

“普通!”一道水花被激起,红红地,映着朝阳,溅湿了无数人的眼睛。

沙滩上,王老实一挥手,刷地一下,将柳叶刀插进了沙滩中。就着海水抹了两抹,还刀入鞘,也不拿索都的尸体领功,扛着刀,扬长而去。

第三卷 薄暮 合围 (五 中)


宋祥兴(1278)元年秋,文天祥、张世杰、许夫人三路大军合围索都于文浦。元庭震动,以两浙大都督范文虎率新附军二十万自浙东攻建宁,以江西省中丞达领轻骑攻漳州,并严令汉军都元帅刘深,急攻安仁。

文天祥知元庭欲救索都,聚将于兴隆岭,问战守之策。诸将闻达春亲来,面现惊疑之色,或曰战,或曰走。破虏军统领苗春越众而出,怒曰:“诸君畏死,可见百年不死者乎!索都屠我城市,杀我百姓,江西父老皆欲生食之。诸君今日纵之,他时有何面目见江南父老!”

众人愧,皆鼓噪请战。于是文天祥引军连夜攻索都,激战致晓,破贼,斩首两万余。索都军溃,孤身搏命,被破虏军营正王石阵斩。

时达春军方致华安,闻索都部已没,不得以,退守龙岩。张世杰引宋军来迎,双方激战三日,互有损伤。未几,破虏军大将林琦引江西众盗攻赣州,达春恐后路有失,退兵。刘深独木难支,与破虏军三战皆败,丧众万余,退守长汀。范文虎恐孤军深入,为敌所乘,撤军至青田候命。

冬十一月,破虏军大将张唐经略汀洲,刘深不敌,退入江西。张世杰遣苏刘义、刘俊、翟国秀、李阳四路齐攻,收广南东路各州。各州新附军不敢接战,弃城而走。邵州守将刘兆安欲据城坚守,苏刘义以破虏军所赠巨炮轰城,数炮之后,兆安与敌楼俱成齑粉。至是,苏刘义趁乱入城,屠尽刘氏阖族。

至此,历时三个多月的福建会战终于落下了帷幕。整个福建路和广南东路的大半落入了宋军手中,加上琼、雷、高、化沿海四州,大宋终于有了一个看得过去的修养之所。受到了打击的元军士气低落,短时间内组织不起有效进攻。而大宋各路人马,也趁着冬雨的到来,进入了短暂的调整期。

南方的冬雨如期而致,连绵不绝,遮断了道路,也遮断了双方仇恨的目光。

细雨中,几艘大船悄悄地在海中奇石旁落了锚。精细的苏绸伞撑起,杨亮节、陈宝、孙安浦、翟亮、王安世等人陆续下了船,走到了奇石上。

所谓“奇石”,实际上是一个海底涌出的岛礁,夏天时,为了避暑方便,杨亮节专门找人在上边修了个亭子。虽然当时消耗了很多人力物力,但此时这个八角的亭子,刚好派上了用场。它不仅仅能充当灯塔为进入崖门的海船指引方向,而且可以作为崖山守卫的观察哨,随时观察到两岸的布防。

但此刻亭子中的人,却明显不是前来检查海防的。虽然他们都是武职,领着自武功大夫到郎将的俸禄。

“这张世杰和陆秀夫越来越嚣张了,前几日无缘无故,就夺了黄士诚的部曲。今日早朝之上,又说什么粮草不足,要淘汰老弱去屯田。分明是找借口夺大家的兵权嘛!”

一个朗眉秀目的低级武官细着嗓子说道,听起来三分像抱怨,七分倒像是在撒娇。他是新入军不



第三卷 薄暮 合围 (五 下)
几个将领愣了愣,都听出了杨亮节话中的抱怨之意。这个国舅在众人眼中,属于典型的志大才疏角色。对于这种草包,大伙也是用过就扔。糊弄时多,真正尊敬时少。今天杨国舅口中说出这等话来,明显已经是对大伙以往的作为不满了,有机灵者赶紧上前解释,“大人这是哪里话,我等一直唯大人,不,唯大人和皇上马首是瞻。大人的话就是皇上的意思,我等再愚鲁,难道这点道理还不懂么!”

“你等倒是懂得很啊。翟大人,半月前我想让你主动请缨,剿灭恩州和高州之间的盗匪,为朝廷打通去沿海四州的征粮路线,给你使了几次眼色,你好像睡着了啊!”杨亮节冷笑着,拆穿了众人的谎言。

“我,我,卑职当时真的没看见!”高州镇扶使翟亮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终于明白最近为什么眼看着张世杰削夺大伙兵权,杨亮节等外戚坐视不理的原因。

“你们那些小心思,我懂!”杨亮节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乱世中,手中的兵是保命的根本,所以谁都不愿意把自己的弟兄交到别人之手。但眼下大宋中兴在即,你等既不立些功劳,又不肯向皇家多表些忠心,叫我能如何帮你们在太后面前说话。我怎不能说,‘太后,某某手中兵多,如果不给他些好处,他就会拥兵造反,或投靠北元去了’吧!”

一个巨浪打上礁石,雷鸣般,卷起千堆余雪。

亭子内,众人的脸色也在顷刻间雪白。投靠北元的心思有人不是没动过,可对方开出的价码太低,眼下不是投降的最佳时机。跟着大宋行朝混,也看不到什么光亮。行朝的确登陆驻跸了,但依旧暮气沉沉,内部倾轧的力量比抵抗到底的决心还大。投靠文天祥倒是一条出路,可是,第一,人家未必愿意接纳。第二,破虏军的规矩森严,去了难免要冲到第一线。保不准,好处没捞到,命却给搭了进去。

想到这,几个武将同时放下杯子,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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