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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木这才缓缓道:“这次,吴大老爷请各位到这里来,其实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请大家帮个忙。”
一个盐商道:“还请梅先生说,若是能帮上忙,我等义不容辞。”
其他盐商互相递了个眼色也同时道:“还请梅先生说话。”
苏木:“事情是这样,你们也知道盐司的银子都被刘孔和等人贪墨了,如今,吴老爷就算是想请各位吃个饭,却连饭钱都掏不出来。真定大水,朝廷让我长芦盐司解银赈济,每月定下了三十万两银子的数字。今天叫大家过来,就是想同各位商量一下,尔等家资豪富,又都是急公好义的,不如各家都掏几万两银子出来,先把这个月给对付过去。”
“啊,捐款!”众人低低地惊呼一声,然后都小声议论起来。
盐商本就豪富,这在座二十二人又有谁不是百万身家,拿几万两银子出来对他们来说原不算什么。
况且,这古代中国,因为政府规模都小。比如一个大县,真正的官员也不过知县和县丞二人,标准的大社会小政府。
不像现代社会,一个县城就有四大班子,书记下面三四个副书记,县长下面六七个副县长,还有各局局长副局长。一个三四十万人的农业县吃财政饭的就敢达三四万之巨。
明朝素来有政令不下县城的传统,也就是是说,地方有事,先由宗族和里保自己处理,处置不好时才交到县里。
所有,无论是修桥、铺路还是赈济百姓,兴建义庄这样是公益项目,一般都是地方富豪们的责任。
几万两银子对富可敌国的盐商们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听盐司说要请大家捐款,按说,官府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阳建忠却站起身来,高声问:“敢问吴大人,这个月咱们把赈济款子给凑够了没,那么下月了,再下月了,总不可能叫咱们把这两百万两亏空都给填上吧?”
众商心中都是一凛,捐一两万两倒是无妨,可真要将这两百万两亏空都落实到他们头上,一家都是十几万两,这个数字就有些过分了。
苏木皱了一下眉头,又是这家伙,看样子他是跟我铆上了。
正要说话,阳建忠又道:“再则,这赈济款子本就是个无底洞,两百万、甚至一千万都有可能。若是真定那边年年报灾,或者说流民一直没有安置妥当,岂不叫咱们的钱就这么一直出下去,成了成例?我等又有多少身家,经得起这么折腾。”
阳建忠鄙夷地看了吴世奇一眼:“吴大人,草民听人说大人这个盐司转运使只不过是暂代,过得几月,等新转运使来,就要卸任。草民身家微薄,没什么家底子,赚得那点钱,都送到京城去了。现在是拿不出钱来,大人若要问,自问张侯去。告辞!”
说着话,就朝大门口走去。
他这段话提醒了众盐商,这个吴大人的官也当不了几个月就要走的,咱们就算把钱出了,也落不下任何人情,岂不是都扔水里去了。
而且,阳建忠有将张侯抬了出来,有他在前头抵挡着,咱们就别管了。
十几万两银子都卖多少盐才能赚回来,自然是能不出就不出。
于是,众人都抱着非*力不合作的态度,在一边看热闹。
“站住,想走,没那么容易!”苏木一拍桌子。
大凉厅的门口就闪出一群手执明晃晃武器的衙役,为首那人喝道:“阳大官人,大老爷请吃饭,你还是等下再走吧!”
若是换成往日的阳建忠,只怕早就发作了。
可他本就是个胆小的人,今天给苏木吓得大小便失禁,知道这个姓梅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心中也是怯了,口中却不肯服输:“难道吴大人还要强留客不成?”
苏木又悄悄地扯了一下吴世奇的袖子。
吴老先生就想起苏木先前和自己商量好的话,今天苏木就是唱白脸,他是唱红脸的。
就咳嗽一声:“怎么能强留客呢,阳建忠你且听本官一言,等听完,若还要走,本官也不拦你。这捐款之事,本是一件大好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若是用强,反而不美。如何?”
听他这么说,阳建忠心想一句话能够花得了多少时间。等下无论吴大人如何舌辩莲花,反正我就是充耳不闻当他放屁就是了,到时候等他话一说完,我抬屁股走人。
吴世奇好歹也是个朝廷大员,话已经说撂到这里,总不可能还拦着我不放,食言而肥?
第四百五十二章 这是一句话吗
阳建忠如此不给面子,那是欺负吴世奇只是个暂代的转运使,又没有经过朝廷正式任命。否则,以明朝商人的地位,别说盐司转运使,就算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官也能轻易把他给收拾了。
所谓抄家的知县,灭门的知府,在官本位制的古代中国。就算你是天下第一富豪,在官员眼睛里,也就是一头待宰的肥猪。
当然,阳大官人这个商人并不单纯,他可是堂堂国舅张鹤龄的门人。宰相家人七品官,还真没把吴大人放在眼里。
于是,阳建忠就转过身来,一施礼:“既然吴大老爷有话,草民聆听大老爷的训示。”
“呵呵,好好好,各位且听本官一言,等本官说完,若还不愿意出这笔钱,本官绝不强求。”吴老先生和蔼地笑着,一边说话,一边就从袖子里抽出一叠稿子。
扫了一言,然后侃侃而言道:“为官者主政一方,到为民造福。《诗》云:乐只君子,民之父母。民之所好好之;民之做恶恶之。此谓民之父母。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诗经》上说,喜了的君子,民众的父母。民众所喜好的他也喜好,民众所厌恶的他也厌恶。这样的与民同好恶的人就称之为民众的父母。”
顿了顿,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茶,吴大人接着解释道:“曾子即引此诗而释之说道:君子居民之上,有君之尊,何以说父母?盖言君子能一民心为己心,如饱暖安逸之类,是百姓心里所喜好的,君子便……”
在座的各位盐商又不少人也是读过书,识的几个字的。否则,你一个大文盲,连帐目都看不懂,还凭什么赚下百万身家。
一听吴世奇说出这番话,都暗自点头:听吴老大人这话,还真是个饱学鸿儒,果然是有真才实料的。这么一句话,竟然洋洋洒洒说了好几百字,旁征博引,好生了得!
心中都不禁赞了一声,大觉佩服。
阳建忠心中却是一愣,不是说只说一句话,说完就让我们走吗,怎么这句话如此之长。
再看坐在上首的吴大人,大约是说到兴奋处,一张脸上满是红光,眼睛也亮得吓人。
如果让他再这么说下去,何时才能结束?
阳建忠顿时急了,乘吴大人说得累了,唤气的时候插嘴:“吴大老爷!”
吴世奇威严地朝他摆了摆手,“本官的话还没说完呢!”
然后又开始“子曰诗云”一大堆。
“大人……”其他盐商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有几个和阳建忠相熟的人也小声地插嘴。
“怎么了?”吴大人正说到兴头上,被人这么一打断,心中大为不快:“本官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阳建忠赔笑道:“大人学识渊博,草民佩服。不过,这同今日之事又有什么关系?草民不解,还请大人解惑。”
“这你就不知道了。”吴世奇朝北面拱了拱手:“本官做这个代转运使乃是天子中旨,此乃陛下的恩典,想的就是叫本官是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咱们做官员的,被百姓称之为父母官。所谓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百姓和官员血脉相连,人同此新,心同此理。也就是说人民的好恶都是大致相似的,官员应该多站在百姓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你想啊,真定百姓受了那么大灾,我等怎么能够袖手旁观,无论是本官也好,还是你们盐商也好,都要为他们吃一番力。如此,本官才不愧于民之父母四个字。”
果然又是要钱,阳建忠心中冷笑,正要再站起来问吴世奇这句话说完没有,如果说完了,草民就要回家睡觉去了。
却不想,吴世奇说完这番话之后,又道:“接着上面那句话,《诗》云:节彼男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有国者不可不慎,辟则为天下……”
阳建中脑袋顿时大了起来:又是《诗》,你这句话也忒长了点吧!
其他盐商也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这吴大人也太能说了,今天这事不像是要钱,反倒是像给大家上课。
问题是,在座都是成年人,你说这些大道理做什么?
但吴老大人说得爽利,又不方便打断。
只能无奈地坐在那里,按捺下烦躁地心绪听下去。
其实这一切都是苏木实现安排好的,这些*商们将钱看得比命还重,若要将他们拿出钱来,比杀了他们还难受。好好跟他们讲道理肯定是行不通的,必要的时候也需要些手段。
好在在后世的影视作品中,这样的桥段他可没少看过,尤其是在清朝官员的手中,更是玩得炉火纯青。
官府一旦缺钱让商人捐款的时候,通常会设个鸿门宴,以请吃饭的名义将商人们请到一起,软禁起来。也不打不骂,反正不给钱就别想离开。到最后,通常是以商人们饿得实在遭不住,交钱走人了事。
今天的情形却有不同,首先,吴老先生不是正式的转运使,威严不足,不能软禁。只得慢慢同他们讲道理。
说起讲道理,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能比得上吴老先生吗?
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苏木可没有少吃他的苦头,老先生一骂起娘来,一开了腔能说一个通宵,这也是一项特长。
今天,也叫阳建忠他们尝一尝这其中的厉害。
再看吴大人,显然是已经许久没有教训过人了,今天这一说开,就如同久旷的怨妇遇到了西门大官人,再也遏止不住了。
只听到满厅都是吴老先生的讲解声,或背诵、或注解、或引申,耳朵里就好象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乱舞,一会儿“诗有云”,一会儿“子曾曰过”,一会儿又是“孟子说。”
……
满座的盐商们一个个都面露痛苦神色,吴大人的课是讲得好,可这玩意儿实在太枯燥,听得多了,却遭不住。
而且,老大人你这是一句话吗,这都一千句了,还不带重样。
苏木心中好笑的同时,听了这半天,也觉得心气浮躁,再经受不住,忙走出大厅,在外面狠狠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缓过劲来。
又问旁边的衙役:“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梅先生的话,已经申时了。”
苏木大骇,吴……吴老先生竟然一口气说了两个小时!
第四百五十三章 熬鹰
其实,能够做盐商,并赚下十辈人都吃用不完的家产者,谁不是情商智商超卓之士。而且,盐商一辈子都同官府打交道,心志也极为坚强。
被人软禁在这里几个时辰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了不起。
大不了闭幕养神就是了,难不成盐司还能将我等永远扣押下去。
其实,一开始见吴大人一句话就说上半天的驾驶,众人也知道遇到了什么。
问题是,吴老大人的说教实在烦人,就好象一群苍蝇在你耳边吵个不停,挥之不去,听之烦躁,真真如那《西游记》里唐僧念的紧箍咒,换齐天大圣来,也得尿裤子。
渐渐地,就有人有精神崩溃的迹象。
“阳大官人,在下昨天晚上在青楼听曲子,熬了一夜未睡,实在是受不了啦!实在不成,就意思一万两,好歹让吴大人把这个月对付过去。”一个同阳建忠关系密切的盐商在他耳边小声地说。
阳建忠冷笑着小声回道:“明翁,咱们先前可是说好了的,同进同退,你现在要告饶,未免太不讲义气了吧?”
那个叫明翁的老盐商喘着气讷讷道:“不过是一万两银子罢了,没什么的,咱们在青楼听一次曲子,吃上几盏酒,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出去,真不打紧的。”
阳建忠怒道:“这个口子可不能开,想当初刘孔和在盐司做同知的时候,对咱们可不错,像这种直接伸手要钱的事情可从来都没干过。这个吴大人一到,就要摊派。若这次咱们软了,下个月又找咱们要钱,又该如何打发。如此没完没了下去,何时是个了局?”
明翁胸口不住起伏,继续喘息道:“吴大人太能说了,我听得心中实在发慌。他下个月要钱,再给就是。”
阳建忠恶狠狠地盯着他:“明翁这话说得不对,这个吴大人若是顺利地将那两百万两银子给凑够了,搞不好他头上那个代转运使的代字就要去掉。到时候,再问你要钱,你给不给。他若是在沧州一呆就是三五年,甚至十年,每月叫你送银子,就算明翁家里有座金山,也得被掏空了。这次,无论如何咱们得硬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