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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鸿刚想劝刘武阻止马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不过在看到刘武也驱使狼牙追上前,似乎也想随马志一起去山谷中,徐鸿和刚刚站起身脸上还留着淤青的宗容立即让蒋家兄弟派人将刘武拦住。
刘武也只得眼睁睁看着表兄前去冒险。
他们就在山谷口苦苦等候消息,心惊胆战,生怕看到那些疯了也似的先零羌们将马志大卸八块,丢出山谷。
一直到日正当空,华典那边也差不多全部覆上药包扎好了,从死人堆里一共救出五个有气的,接下去能不能捱到最后活下去全看天命。
士兵们开始一一跳下马,坐到地上保持阵型原地休息后,没过多久就听见前段传来惊呼声。
马志活着回来了。
跟着马志回来的,还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儿。
这老头儿面色冷漠,虬须蓬乱,犹带怒容,一身粗粝麻布衣服。
接下去的事情只有刘武马志兄弟他们知道,其余人等谁也听不懂先零话,即便是那些统属马氏家族的子弟们,也不懂。
所有人只是看见刘武向那老头儿深深一躬,面带愧疚。而老头儿也是一阵叹息,闭上眼摇头,之后只见老泪纵横,一阵叽里呱啦。
最后,老儿取出一支三孔羊骨笛,狠狠一吹。
然后,山谷里先出来一个愣头愣脑的羌族小子,老头儿转身又是一阵叽里呱啦,那小伙儿向老儿点头称是,快步退回山谷。
不久,山谷中又出来几个人,带着些器皿,一只水罐、一个陶碗、一把刀。为首的一人从水罐中向陶碗中倒了些水。之后,将刀献给老者,端着碗跪在老者面前。
老头儿将刀架到自己小手臂上,狠狠一拉,一道血口子留下,一汩汩鲜血涌出,流入那个盛着水的陶碗中,之后,几个羌部后生连忙递上草药,老儿推开草药任由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淋漓,把刀递给刘武。
如是,盟誓。
从头到尾,所有人都插不上嘴,毕竟除了刘武和马氏兄弟谁都听不懂先零话。
他们只知道结果,在刘武与老者一样划破胳膊血水交汇共饮一碗水后,山谷中那些先零羌民们也陆陆续续走出山谷将那些战死的和还剩一口气的那些先零羌伤者们抬回山谷。所有先零羌部子民们对这些外来人士眼中的杀意犹存,不过,马家兄弟们说先零羌是不会攻击他们的。
这是以祖先名义立下的血盟。
马志安慰那些士兵们:“今天的事情就算过去了,大家过会儿进山谷后,注意点就是了,不要跟人家闹矛盾。羌人是不会破坏盟誓的。”
“伯高兄,你们到底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啊?”蒋涭还是很好奇,小心问道。
“还能有什么呢。”马志一脸苦涩,“他问我是不是魏兵,我告诉他们我们是西凉马家的后代。”
山谷中除了孩子的哭声,没有女人的哭泣,不过到处都回荡着凄婉的羌笛。
黄昏时分,巨大的火堆燃起,那些先零羌的男人们穿起珍贵的生牛皮盔甲,头上顶着插有绚丽野鸡翎的牛皮盔举着长刀,分成两队怒吼着跳着怪异的舞蹈。
不少坐在火堆边的女人脸上包裹着药草,神情萎顿木然。
那是血和泪的证明,“让血和泪一起留出来”。
这天,睁着一只眼的宗容和徐鸿数过几遍,整个山谷中只剩不到五百名壮丁,男女老幼加到一起,也不过三千而已。
这就是先零羌部。
展翅之章 节一百零八:西北乱
黄沙席卷,马铃声声,孤寂的沙丘海洋,偶尔可见的绿洲,欢呼雀跃。
这就是西域,干渴与死亡之地,只不过那些星罗棋布的绿洲草甸季节出现的河流又宣誓着这片土地上昂扬的生命意志。
即便在这乱世,兵荒马乱连性命都难保,还是有人愿意出大价钱到西域的,西域的玛瑙玉石、自大秦流传入的泰西金银钱币在西域被重铸为华丽奢侈的金银器皿,转入贸易,只要能转入中原就是数倍利钱。
因此,就算忍受正午酷热晚上冰寒这种极端恶劣的气候,喝着出发前连马都不肯喝的装在满是猪牛尿泡气味发馊的水,啃着干巴巴直掉渣的西域特色食品馕和硬淂跟皮革没什么不同的肉干,还是络绎不绝的在西域关中两地奔走,一趟便是几个月。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一只三百十多匹马的大规模队伍,终于踏上凉州的土地。到敦煌了,所有人欢笑着,踏上这片满布着佛国寺庙的净土,大口吞咽着自商肆买来的美酒,大啖那些松软香甜的佳肴。
他们的首领,一个黑焦干瘦男子向这个酒肆的老板打听东边的消息,都是熟人常客,每次来敦煌都大致就在这几家吃喝,也难得这家老板来自中原不是那些蛮子。
“哎呀,你们运气真不好,东边现在正在打仗呢,官军连吃败仗现在据说大半个武威都没了,张掖那边的氐人也蠢蠢欲动,看来整个大西北要闹翻天了!你们现在带着那些货物去那边简直是便宜那些匪类叛军,连骨头都剩不下一根。我劝你这次就在敦煌找个商家便宜卖掉这些货物干脆回西域吧。”
那个收了些份子钱的敦煌酒肆老板如是说道。
怪不得整个敦煌怎么地这么萧条,原来那边的道路被截断了。
“怎么又在打仗?”黑焦男子脸色一沉,焦躁道:“还是那个叛国姜维干的好事么?还有完没完了,老是来打、打又打不赢,烦死了!”
酒肆老板摇头道:“这回可不是他、是鲜卑人。鲜卑人闹着要从大漠里搬到武威郡放牧,武威那边自然逼着鲜卑人交牛羊皮革出壮丁做大魏臣民,可鲜卑人不干哪。”
“镇西将军不会收拾他们么?镇西将军南征北讨所向无敌,这么个小小的鲜卑部,还收拾不了么。”黑焦男子一脸困惑。
酒肆老板冷笑道:“镇西将军,哼,镇哪门子西,他跑去蜀中找死去了。”
“这是怎么说话?”黑焦男子大惊。
酒肆老板就将几个穿过张掖酒泉两郡从武威那边逃亡来的百姓口中所说的话语再复述一遍。大体上就是说邓艾大胆穿越阴平道,结果正撞上蜀国血屠夫,真是晦气,一番苦战镇西将军战败身陷敌国,不知死活。(注1)
凉州陇西等诸郡派遣前去参加伐蜀战役的部队损失也颇大,更要命的是由于缺少总大将整个大西北现在是一团散沙,中京洛阳那边的新的委任官员还未到达、就在这当儿上鲜卑部发难,一团散沙的大西北只能各自为战,加上城中皆有鲜卑部百姓策应,帝国连吃败仗。武威城就是这样丢了的,据说鲜卑部在那些百姓逃往西边时正猛攻宣威城,也不知道现在宣威丢了没有,也不懂现在究竟哪儿在挨揍。
“镇西将军一生的英名,怎么跑去蜀中那边的?”黑焦男子摇头叹息,“糊涂啊,那是什么地方。”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我看他是年老昏聩,”酒肆老板嘿笑道,“这种从狼嘴里抢肉吃的活计他也敢做,真是昏了头。那个血屠夫真不愧是灾星再世,听说镇西将军都快成功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血屠夫钻到镇西将军前头又是烧粮又是放火,还死守住涪城害得镇西将军落在下风,最后还带着蜀国精锐把镇西将军活捉了。我看那,以后有得麻烦了。”顿了顿又道:“这些国家大事我们小民也管不着,我看你还是早早回西域吧,恐怕再过些日子连这边也会大乱喽。不过话说回来,我们城内的那几个家伙你要当心啊,千万别卖给西城那边新来的那家,那家太黑了。其余几家差不多,随便你选吧。”
“谢了,不过以那价钱我肯定赔本,还不够支付弟兄们遣散费呢,”黑焦男子挤出笑容,“我还是想试试。”
“随便你吧,希望明年还能看到你。”老板不置可否也不阻拦。
……
姑臧城北方,一伙衣甲不整、头盔全无的魏军官兵们狠狠抽打座骑,所有马匹身上都满布着纵横交错带血的鞭痕,一个个喘着粗气。这百十多人也不时回身小心探望,最后一人突然大叫起来:“他们追上来了!”
身后是黑压压一大片,数以百计一坨一坨的蛮夷装束的骑兵,目标正是这支百十多人的魏军队伍。
“弟兄们,现在我们已经到乱世滩,离姑臧城已经不远了!再坚持一下啊!”
冲进城内就能活着见女人孩子,但哪有那么简单,不时的那些背着主人奔跑几个时辰的战马一个又一个双腿一软倒下,随着战马倒下,顷刻之间那些如狂风暴雨袭来的蛮族骑兵们便将那些倒地的压过,连人带马,连弓箭都不用浪费一发,直接踩死,骨折肉碎,连肠子和肠子内的晦物也被踩塌出来,涂满一片草地。
又一声战马哀鸣,又一匹马摔倒在地,又一人倒下了。
队伍中又一次响起悲痛欲绝的呐喊:“老三!”
可顷刻之间,又一次,又一个人被浩大的军势——那数以百计的战马践踏,整个人被踩烂。第一匹马践踏过后,又是几队陆陆续续踩过,尸体彻底四分五裂。
那些逃命的队伍也总算在损失十多人后,远远望见姑臧城的城墙。
“弟兄们,快,快冲进城去!”那为首的满身是血的男子大叫道。
然而,当他们靠近城墙时,还没来得及向城上那些持弓的魏军弟兄们开口请求把门拉开,城上给他们的回应却是一顿乱射,那些仅存的八十多名骑兵又有十来个中箭的,他们只得丢下那些伤者迅速远离,只剩下七十来人。
“头儿,”身边一个年岁稍小些的哀切道:“我们被抛弃了。”
“为什么!混蛋!我们给他们断后,为什么要抛弃我们!”为首男子怒喝。
这是宣威之战的末尾,师篡妄想依凭宣威城收缩武威宣威两地百姓军民狙击鲜卑秃发部。
自今年春天开始,称雄北方大漠的秃发鲜卑部便要求到武威郡各处草甸放牧,师篡自然依照国家法令要求鲜卑部称臣同时定期缴纳牛羊壮丁,秃发部明里许诺答应,但到达关塞后立即反悔,血洗北方,兵临武威城。
在一个多月前的那场武威之战的最终,那些有鲜卑血脉的武威百姓自发将武威城门扯开,武威拱手让给秃发部。
因此宣威城中那些有鲜卑血脉的百姓被师篡派遣前来督战的侄儿师猛陆续投入监牢或者直接杀害。
结果虽然暂时阻止城中局势恶化,但大肆屠杀导致宣威城内羌氐两族军民的恐惧和抵触。宣威城坚守了近十日,虽然鲜卑部缺少攻城器械也无意攻城,但城中军力不足加之,城中人困马乏,那些自武威郡苍松、骊靬、番和,金城郡令居、枝阳等县陆续赶来的援兵在陆续排除鲜卑部骚扰后最终汇集到姑臧,兵力超过一万五千,对于仅有八千左右兵力的秃发鲜卑部占有优势。
可是之后的大会战,那些勉强纠合的队伍的主将们以官阶品序等同于师篡,且师篡人望威信皆不足领导诸豪,众人对指挥无视,师篡控制不力,还是各自为战。最终被窥破机会的鲜卑部抄去粮草营地,一场大火让这些大军立即陷入恐慌。
要是大军徐徐撤退,损失未必会很大,可是问题还是这些西北豪族们个个争先恐后逃离战场,生怕自己落到最后会被逼与秃发部死斗赔光老本。结果短短一天内四分五裂,师篡只好辖制自己的那五千多点姑臧部队对宣威城勉强进行援救,将自己侄儿师猛救出后将宣威交于宣威城守将弃城逃亡,那个宣威守将才能缺乏,而城中百姓也知道他们已经被抛弃,加上之前师猛之前做得太过火人心尽丧,宣威百姓们在师猛等离开不过一两个时辰,面对着鲜卑部的继续围困选择了降伏。
鲜卑部从那些百姓口中得知师篡等人逃亡路线,迅速追击,最终一场本来的撤退变成一场大溃逃。
这个七十多人为首的男子,临危志愿带领千余人的队伍掩护,连续数次交锋打退三次进攻后眼见着鲜卑部主力大至,士兵们也再无先前的锐气,个个思归心切,大局再也无法挽回,只好选择逃亡。
可现在,自己带着那些浴血奋战的弟兄们想逃回姑臧城却被城上一顿乱射,那些仅存的弟兄们也被自己人射倒了十多人。
“姓师的,去你妈的,”这个为首的男子破口大骂,一边回头。姑臧城也远得再不可见。
然而,身后还是有不少鲜卑兵,他们就这么几十个人,也值得追杀,亏得好像现在没那么多人了,只剩下两三百模样。
“头儿,您带着弟兄们跑吧,我留下来断后。”那个刚刚哭喊老三的男子大声说道。
“混蛋,你一个人断什么后?那么多人一刹那就能将你连人带马挑飞。”
“我就带着弟兄们一起去抗!”那人大吼道,“我们的马已经跑不动了,再跑下去也是一个个累死,一个个被摔下马,一个个被杀。”
“也罢,好,我们跟他们拚了!”那个首领举起短矛,众魏兵怒吼着,七十多人陡然拨马回转,面对三四倍于己的鲜卑骑兵,大喊着“大魏无敌”反冲上来。
这是最惨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