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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刁文亮的吕决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突然感觉有些不对头。按说八岁的刁文亮绝对已经记事了,在后来叙述自己的家事时条理也很是清楚,可他为什么从没讲过自己爷爷被捕的事呢?原来的历史上也许并没有刁文亮爷爷被捕这一节,有没有文季和尚被杀很难说,但绝对不会出现地下室的打油诗。难道自己就这样改变了历史?他想起了“蝴蝶效应”——一只南美洲亚马孙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美国的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
如果历史真的改变了它原本的走向,会有多大的偏离?又会偏向何方?吕决又想起了自己曾在网上听到过的一首西方民谣:
丢了一颗钉子,坏了一只蹄铁;
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
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
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次战斗;
输了一次战斗,败了一场战役;
败了一场战役,亡了一个帝国。
是的,没有地下室的打油诗,就不会有文季房间墙上的打油诗;没有自己的介入,就不会有高大全们在各医院的调查;没有高大全们在各医院的调查和文季房间墙上的打油诗,就不会引出刁文亮的爷爷;不引出刁文亮的爷爷,刁文亮的叔叔就还会去偷自家的房契,刁文亮也会沿着他原来的人生轨迹继续走下去。
现在刁文亮爷爷的人生轨迹已被改变,刁文亮的叔叔还会去偷自家的房契吗?整个事件又会对刁文亮产生多大的影响呢?不会自己带着房契回去后研究所根本就没刁文亮这个人吧?那这个玩笑可就开大了。
可如果研究所没有刁文亮这个人的话自己又为什么要回到这个时代呢?
乱了,全乱了。吕决觉得不能再往下分析了,再分析说不定能把自己也分析没了。
两位民警翻箱倒柜搜了半天,并没找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对吕决来说关键的关键是没找到那张该死的房契。
现在的吕决对什么杀人案已经失去了兴趣,他最关心的是赶紧拿到房契赶紧走人,免得自己变成那只扇动翅膀的蝴蝶。
回到分局,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按照惯例要连夜进行突审。
审讯室里,立着两盏每只绝不低于500瓦的电灯,灯罩斜着,正照在刁俊才的脑袋上。虽然是冬天,刁俊才却已是大汗淋漓。
两盏大电灯照不到的阴影里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有盏小小的台灯,高大全和一名书记员就坐在桌子后面。吕决的肚子虽然已经饿得“咕咕”叫了,但事关重大还是不顾吃饭早早就赶了过来,站在高大全的身后旁听。
吕决站了快半个小时了,腿都快麻了,面前的高大全竟还没问出一句话。
对面的刁老爷子刚进来时还微微抬着的头,这会儿也深深地低下了。明亮的灯光射着他花白的头发,给人的感觉分外刺目。
吕决实在站不住了,拖了把椅子坐在了高大全的身边,附耳对高大全道:“赶紧问吧,老头快被烤焦了!”
高大全朝吕决微微一笑,突然扭头对刁俊才大声吼道:“姓名?”
吕决看到高大全朝自己笑,以为他要说什么,没想到竟然吼了这么一嗓子,被震得差点从椅子上缩下去。
再去看对面的刁俊才,竟如释重负般长出了一口气。
就听他慢悠悠的回答道:“刁俊才。”
看到刁老爷子的这般态度,吕决明白自己着急了,这老头的心理防线还没垮,不由得向高大全投去了歉意的一瞥。高大全倒是没对自己表示出什么不满的样子,只是继续问道:“年龄?”
“六十二岁。”
“职业?”
“外科医生,已退休在家。”
“政治面貌?”
刁俊才抬起头,用戴着手铐的手背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虽然看不见掩没在黑暗里的人,但还是盯着声音的方向说道:“你是问原先的还是现在的?”
高大全双眼往上一翻,闷声吼道:“什么原先的现在的,全都说!”
就见刁俊才脸一红,好象很害羞的说道:“哦,原先是‘小房产主’,现在是‘牛鬼蛇神’。”
吕决没绷住差点笑了出来,心说刁文亮的爷爷厉害啊!看来这几年的“牛鬼蛇神”没白当,经过多次的“文斗”“武斗”洗礼已经快变得刀枪不入了。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帮警察分析案情的阶下囚
“你读一读这几句话。”高大全说着,走上前递给刁俊才一张纸。
刁俊才双手接过来看了看,又抬头盯了一眼高大全,然后朗声读道:“生来一心向古佛……”
吕决双牙一咬,心说好你个高大全,看来你并没将杀人案和地下室的打油诗分开啊!用句你们的术语,你这是并案调查了啊!
但这时他也不好发作,怎么的凶杀现场也是有这几句话的,现在有什么表示倒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倒不如静下心来听一听他高某人怎么继续向下问。
就听高大全说道:“这首诗你熟悉吗?”
吕决一听这句话,本来咬紧的嘴巴一下子张得大大。你高大全太有才了,这都能算诗?如果这几句顺口溜都叫诗的话我一天能写一大堆。李白斗酒诗百篇,我不用酒,每天七、八十篇绝对没问题。
对面的刁俊才又说话了:“这首诗——不但我熟悉,我们楼里的住户们对这首诗——都熟悉。还知道不但普贤院文季被杀的墙上有这首诗——就连我们楼地下室也挂着这首诗——。”
不知高大全是主动过滤掉还是真的没听出来,反正对刁俊才话里的讽刺没去理会。至于把这几句“诗”宣传的天下皆知的人,八成是商店的那两位大妈。
高大全话题一转,又问道:“你认识普贤院里的文季和尚吗?”
“认识。”
重新回来坐下来的高大全听说认识,马上来了精神:“你和他什么关系?”
“我们是朋友。或者说我们是棋友更合适些。”
“一月十五号晚上至十六号早上你在哪里?”
“在我家的床上睡觉。”
“不对吧!这中间还先去了趟商店的地下仓库又去了趟普贤院吧?”
刁俊才慢慢抬起了头,他好象非常想看清对面的问话人,但在强光刺激下,眼睛极难睁开,很困难地眯成了一条缝。就听他静静地说道:“这位民警同志,你们今天傍晚来抓我时我还纳闷呢,怎么你们警察连‘牛鬼蛇神’进牛棚的事都管上了?一进公安局我就觉得不对劲了,这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对头。刚才你让我念那几句顺口溜时我一下明白了过来,感情你们是把我当成杀人犯啦……”
高大全一拍桌子吼道:“刁俊才你给我老实点!你别以为你做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如果没掌握足够的证据我们是不会抓你的。伟大领袖毛主席早就教导我们:‘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过七八年又来一次。牛鬼蛇神自己跳出来。’。现在你这个‘牛鬼蛇神’不但跳出来,还去杀人?我在这里问你话是想给你一个机会,一味地狡辩只能加重你的罪行,向人民低头认罪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高大全的身材非常高大,同样都是坐在椅子上吕决要看他时都得仰视。
现在吕决就在“仰视”着“高大”的高大全:高大全,我吕某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你的这通话太有水平了!它既空洞又实在;既实在又无物;既无物又无所不包!更加难得的是后世的警察们除了不会活学活用语录外竟然和你的语法如出一辙。这是你给后人们留下的精神财富吗?那样的话你对人类的贡献可就太大了……
正YY间,对面的刁俊才又说话了。
“民警同志,……”
“我不是你的同志!”高大全继续在咆哮。
就见刁俊才先是一愣了一下说道:“哦,呵呵,既然你这样说我还真不知怎样称呼你了。
我还是可以告诉你,说我是‘小房产主’,我认!谁让咱从解放前留下来一栋房子呢?虽然这栋房子绝大部分不归我使用;说我是‘牛鬼蛇神’我也认,谁让咱在马路边下棋时守着一大帮人帮着文季和尚发牢骚呢?但说我是杀害文季和尚的凶手,我可就实在实在不敢认了。请问证据是什么?凶器在哪里?关键的关键是我又为什么要杀他呢?”
一连串的问号砸得高大的高大全顿时矮了一大截。吕决看到高大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又要咆哮了,果不其然,只见他“噌”的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身体隔着桌子向前探着,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刁俊才大声叫道:“刁俊才!我严重的警告你,是我在问你不是你问我!你知不知道你很不老实。就凭你刚才说的话我就可以给你加一条‘现行反革命’的罪!”
吕决也是一愣,心说这“现行反革命”也太不值钱了,他说什么了就现行反革命?
转念一想心说也对,革命群众住进人民大众亲自动手修建的房子你还心存不满这不是现行反革命是啥?你帮着一个“牛鬼蛇神”向伟大的文化大革命发牢骚把你也打成“牛鬼蛇神”这已经算轻的了,对此你还心存不满这不是现行反革命是啥?
对面的刁老爷子竟然笑了。“呵呵,所谓帐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反正我的头衔也不少了,再加一条我也不在乎。咱们先把反不反革命的往后放放,先来分析一下案情如何?”
吕决的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好你个刁老头!你个阶下囚竟然要帮着警察来分析案情?
身边的高大全已接近于疯狂的状态。“刁俊才,摆正你的位置!帮我们来分析案情,你以为你是谁?”
“你先听我解释。你们在文季房里查出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那里有一首和我们地下室一模一样的顺口溜,我们就来分析一下这首顺口溜怎样?”
疯狂的高大全正要跳出去,听到刁俊才如此一说,竟然慢慢的静了下来。
对高大全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吕决也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好你个高大全,你明里对地下室的事情不再调查,现在又来这么一招。
他又看了一眼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只埋头顾记录的记录员。高大全这一招太高了,这个房间里的一字一句都会被记录在案,这也是吕决一直没开口的原因之一。看来自己实在是低估了这位高高大大的高大全。
正文 第二十二章 让刁老爷子给涮了
看来高大全的意思很明了,就是他自己不去碰那间吕决极为敏感的地下室,而是想通过刁俊才的嘴替自己说出来。吕决觉得刚才高大全一切的表现有点象是在表演,他是不是有意识的将刁俊才往这方面引导?但看他整个的问话过程又不太象!
也许是他见刁俊才老是说打油诗顺口溜什么的,同时也勾起了他压在心底的好奇,想听一听这刁老头对那两处打油诗的看法?
或者,以上两种,兼而有之。
可他高大全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说他认为眼前的这位刁俊才并不是真正的凶手?
想到这里吕决反倒冷静下来,心说我倒要看看你高某人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对面的刁老爷子见这边没人再吼他,知道是得到了默许,便慢条斯理地说道:“首先我们得确定,是这两处的文字哪一处在先哪一处在后。这一点我想我们的看法应该是一致的,就是地下室在先,普贤院在后。
“接下来我们再来分析这几句顺口溜的内容,头两句是‘生来一心向古佛,身遭劫难又如何’。这是杀人犯的口气吗?我看不。这反倒象是文季和尚的语气。”
高大全不再咆哮,竟真的象是在探讨案情似的插嘴说道:“也许是故意这样写来引开视线呢?”
刁俊才接过来说道:“完全有这样的可能。但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得先推翻我们前面哪一处在先哪一处在后的结论。”
吕决虽然明明知道这两处的文字不是一个人所为,但也觉得这刁老爷子的分析有点不对头。这两处无论哪一处在先,都不能排除是在故意引开人们的视线的可能,并且这凶手也的确就是想用这样的手段来达到这样的目的的。他一扭头,竟看到高大全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不会吧!
这一个审人的和一个被审的能坐在一起探讨案情就已经够离奇的了;这老头分析的如此驴唇不对马嘴高大全竟然深以为许?这俩人不会是达成了什么默契专门来阴自己的吧?
就听刁俊才继续说道:“我们再来看后两句,‘路过商家留心语,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冤家宜解不宜结’也是说文季和尚的,意思是说我文季和尚要死了,跟这个世上的恩恩怨怨也一笔勾销了……”
刁俊才虽然被烤得满头大汗嘴唇发干,但说到得意处竟然有些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起来。那架势不象是在审讯室里受审,倒更象是在文学讲堂上讲解一首脍炙人口的古诗。
“……这几句顺口溜——哦,我们先说说为什么它只能叫顺口溜而不是诗歌。诗歌与顺口溜的主要区别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