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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图-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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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决蹲下身来仔细察看了一下,全是翻毛皮鞋踩出来的,并且是朝着明水火车站方向去地。

不用说。是过鬼子了。当然过的不是几个月前还扛着三八大盖耀武扬威的鬼子。是缴械投降后准备去明水上火车然后由青岛坐船回国地鬼子。

嘿嘿,妈妈的!吕决在心里骂了一句。耀武扬威的鬼子他见过不少也杀过不少,可投降后的鬼子却还没见到过。

吕决记得当初趁老秀才清醒的时候告诉他日本鬼子投降的消息时,老爷子流泪了,并且破天荒地说了两句连贯的话:“开眼了。老天爷开眼了!拿酒来,李大侠陪老朽好生庆祝一下。”

吕决转身下了公路呼啦啦的趟着雪又向周家大院走去。

他闯进老秀才房间时老爷子才披着棉祅从被窝里坐起来。原先的小丫头也出落成二十来岁地大姑娘了,正抱着周玉升地棉裤对着火炉子烤着。

“周先生。”吕决一进门便风风火火的喊道,“又过鬼子了,但这次鬼子是在撤,在往青岛撤。”

“哦?”周玉升原本浑浊地眼睛里突然精光四射,光看那眼神,似乎六年前那谈笑风生地风采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环子,”这是小丫头地名字,“快把棉裤给我!”

虽然到处都在说鬼子投降了,但现在的老百姓们一看不到报纸二听不到广播。只有自己亲眼看了才是最真实的。

老秀才周玉升同样也是。在他的记忆里好像吕决跟他说过鬼子投降了,但他没亲眼看到。因此他宁愿相信李三大侠那是在安慰他。

当周玉升颤颤巍巍的穿好衣裤。在小丫头环子和闻讯赶过来的明氏搀扶下来到庄头上时,公路边上已经站满了人。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把这个雪后初晴的村庄和这片雪后初晴的土地照得金灿灿亮堂堂的。

“来了……又来了一拨,又来了一拨!”一个淌着清鼻涕的半大小子气咻咻的从西北边的公路上跑过来,一路跑一路高声喊着。

人们都掂起脚尖向远处望去,只见目力所及之处一只长长的队伍由西北方向向这边蜿蜒而来。

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看出就是日本鬼子了。刚刚还欢腾的人群一下子鸦雀无声起来,人们似乎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似乎还没从长达八年的梦境中完全的清醒过来。

当日本人的队伍行进到只有几十米地方时,人们看到鬼子兵们完全变了个样子,一个个缩头缩脑的,就像一帮子丢了魂的黄羊。

这时就听人群中爆发出周玉升的一声大喊:“开眼啦!哈哈,老天爷终于开眼了!……”

老秀才脸上总算挂上了六年来的第一次笑容。只见他跪在地上“嘭嘭嘭”地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向正跑过来的老长工周大庄喊道:“大庄子,去把我攒了六年的炮仗都拿出来点上。今天我周玉升总算吐出胸中这口恶气了……我那苦命的秉新儿啊……你爹以为这辈子都看不到今天了呢……”

哭着哭着,老人扔掉手中的文明棍,一下子坐在了雪地里。

整整的六年。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把那深深的苦楚在心里整整的埋了六年,今天总算是哭了出来。

周秉新的小寡妇明氏和小丫头环子流着泪想要把周玉升扶起来。吕决上前拦住她们说道:“六年了,你们就让他好生哭一场吧。也许哭出来对他会更好一些的。”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流出了眼泪。

正文 第九十章 周秉新的儿子

一队队的鬼子兵踩着积雪“咯吱咯吱”向前行进着,有的鬼子兵用块毛毯包着头,更有的竟拿床被子裹在身上。但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没人敢说话。

“噼里啪啦”的炮仗响了起来,周大庄竟是用小推车推了满满一车的炮仗出来。

这边的炮仗响着,公路对面的雪地里竟来了一伙舞龙灯耍芯子的。那龙灯看上去虽然有些破旧,可下面的舞龙人却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欢快的笑容。泉镇方向又来了一对舞动的狮子和一帮子吹鼓手汇进了龙灯芯子队里。十几码的牛皮大鼓又震天般地响了起来。吹喇叭的人吕决认识,正是周秉新娶亲时的那个人,吹到高兴处只见他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这边人群里有人经不住对面鼓点的诱惑,竟忽闪忽闪的扭起了“鼓子秧歌”。看到有人扭秧歌,不知是谁跑回村里把多年没用的伞、鼓、棒、花全都搬了出来。不一会儿,公路边的麦场上竟成了“鼓子秧歌”的海洋。

“巴嘎!”

就在人们把欢乐的情绪推向最高潮的时候,鬼子们行进的队伍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嚎叫。

听到这声中国人最为熟悉的日本话,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向发出声音的地方看去。只见不知那个村的一个老太太正在从一个鬼子兵手里抢夺着一床印花棉被。那个鬼子兵双手死死地抓着被子的另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八成刚才那声骂人的话就是从他嘴里发出的。

抢印花被子地老人已经累地气喘吁吁,但因为力气太小始终没把被子抢到手。

也许是见人群都在向这边看的缘故,鬼子队伍里走出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留仁丹胡子的家伙,他几步冲到那个抓住被头的鬼子兵身边,伸手用力地掰开他抓被头的手。

吕决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心说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果不其然。就听人群中有人在喊:“小鬼子在中国烧杀抢掠七八年了。投降了还想带走咱中国人地东西。把咱中国的东西都抢过来!”

所谓榜样的力量是无穷地。有人带头抢了,更有人说出了一段似是而非的理论,于是欢乐的人群渐渐演变成贪婪而疯狂的人群。

舞龙的扔下了龙灯,舞狮的扒掉了狮皮,扭秧歌的丢掉了手中的伞、鼓、棒、花。全都加入了哄抢的行列。

开始人们还只是抢日本人身上地印花被、花布包袱什么地貌似中国的东西,但不一会儿味儿就变了,连他们身上地行军毯、军大衣什么地也开始抢了起来。

太阳升得老高了。吕决扭头向两边看去。日本人长长的行进队伍有如一条赭黄色地长蛇,而哄抢的人们则更像一群群围着长蛇撕咬的蚂蚁。

有一队不太一样的队伍走了过来。只见这一队人数不是很多,但两边走的似乎都是军官,而夹在队伍中间的竟然都是穿着各色衣服的女人。

明目张胆打劫的人们似乎还没完全失去理智,对这支特殊的队伍竟然没怎么下手。

吕决旁边的周玉升此时已经停止了哭泣,在明氏和环子的搀扶下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看老秀才的神态似乎比今天以前的情况要好多了,但那眼神里还是一副忧郁的样子。

就在周玉升呆呆的看着人群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时候,鬼子的队伍里突然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声。

周玉升的眼睛一亮,左右晃动着身子去搜寻那哭声。

日本人行进的队伍中间。一个裹着军大衣的日本妇女进入了他的视线。那个女人那鼓鼓囊囊的怀里明显是抱着一个婴儿。

“孩子!”周玉升大喊一声,冲上前一把抓住了那个日本女人。

这只队伍停了下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家伙跑过来。抓着老秀才的手“咿里哇啦”的说着什么。周玉升不知哪儿来那么大的力气。一抬手把戴眼镜的家伙甩开,伸手就去抢女人怀里的婴儿。同时嘴里不停的说着什么。

谁都不知道老秀才怎么了,许多人都围上来。这时人们才听清楚,周玉升嘴里翻来覆去说的竟是这样一句话:你们让我绝了后,那我让你们也绝后!

那个日本女人死死的抱着怀里的孩子,睁大着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中国老人。

看到这一幕,日本人似乎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有几个也向这边聚拢过来,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帮助这个无助的女人。

周家庄的人们已经明白了老秀才的意思,有几个人冲进去掰开那个日本女人的手,一下将她推倒在雪地里。此时日本女人才真正明白了这些中国人的意图,边哭边喊着又向周玉升冲了过来。但老秀才已经让人们围在了中间,她几次试图再来抢夺孩子都让人推在地上。

“巴嘎!……”

围过来的鬼子当中突然有个家伙高声叫着,掏出一把手枪指在了老秀才的胸口上。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谁都没想到投降后的鬼子竟然还有人私自藏有武器。

就在包括日本人在内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就听“叭”的一声枪响,举枪的那个日本人一下子捂着手坐在了地上,掉在了一边。人们向吕决看去,只见他手里平端着一把驳壳枪,枪口还在冒着淡淡的青烟。

人群又沸腾起来,几个年轻人怒吼着把地上的日本兵拖出来,转眼间便打死在麦场上。

另外围着的日本人看到这一切,拉起还在雪地上哭喊的日本女人又向前走去。

周玉升手里的婴儿还在啼哭着。老秀才伸手向襁褓里一摸,哈哈大笑了起来:“是个男孩!哈哈……我周玉升有孙子了……我的秉新有后了!环子,快让你们少奶奶过来。她有儿子了……”

事情的结局竟然是这样!!

吕决觉得似乎有一团什么东西堵在胸口上。他没再理会还在那儿手舞足蹈的周玉升,长长的出了口气,转身向周家大院走去。

正文 第九十一章 田中义男走了

图实验室里一片***通明。

研究所除了做饭的蔡大姐和看门的老孙头外所有人员都在,并且还多了一个前来迎接吕决的田莉。大家都围在实验室中央的铅合金板周围,而吕决就坐在铅合金板中央的一大堆手工扎染印花布上一动不动。那堆扎染印花布足有二十多匹,吕决坐在上面已经快半个小时了。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是田莉的声音。

吕决还是一动不动。

周以康教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在实验室里踱起步来。走了一会儿,他又来到吕决面前说道:“说吧吕决。说实话我早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次让你去调查只不过是去验证一下罢了……”

听周教授这么说,吕决猛地一抬头,瞪着一双无神的双眼向周以康望去。

周以康又叹了一口气,从身上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递给了吕决。

“山东省邹平县外事办公室,函?这是什么意思?”

围在吕决身边的人也都转过身来看着周以康。

“还记得你刚从七四年的成都回来时我们在会议室的那场争论吗?就是确定让你去一九三七年那次。”周教授见包括吕决在内大家都在点头,这才接着说道:“这份函就是那天早上我收到的。吕决给大家读一读内容。”

吕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把目光从教授身上移到手中的纸上。

“西南研究院暨周以康教授:我室近日收到一封由日本北海道寄来的信件,寄信人为一叫田中信的日本老人。信中称其母于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在我县醴泉镇周家庄附近丢失一名本名叫田中义男的男婴,望我室协助找寻云云。纵观我县地方志,该男婴情况与周教授际遇颇有相似之处……”

除了吕决之外,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周教授。谁都没有想到他力主吕决去调查他的身世竟是起源于这样的一封函件,并且从吕决的表现来看其结果已经不言自明了。

周教授走上前从吕决手里接过信函,嘿嘿苦笑着,那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看来以后我应该叫田中义男了。”

说完留下一帮惊呆地人们。扭头走出了河图实验室。

看着周教授那离去地背影。吕决突然生出一股深深的心痛之感。他似乎一下子体验到了周以康的内心感受,那种遭受人生巨大变故后的无力与无助。

其实当吕决看到老秀才周玉升抢过那个“咿呀”哭叫的男婴时就感觉到周教授应该发觉了什么,不然在自己查出他不是周秉新地亲生子时不会那么强烈的要求自己再回到一九四五年去。但实在没想到的是,他手上竟然会有一封这样地信函。

在吕决的心里其实是非常尊重这位年过花甲的老教授的,甚至隐隐约约都生出过周以康就是他的半个父亲的感觉。可没想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的。

吕决站起身来,也没理会其他人,拉起田莉的手也走了出去。一路走挂在身体两边地驳壳枪一路前后摇晃着。

……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了。在这半个月里,研究所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说“天翻地覆”,其实就是周以康……哦不,田中义男教授正式向研究院提出了退休申请,并带着老伴回山东找那个不知是他哥哥还是弟弟的田中信接头去了。

当然,如果现在真地改名叫田中义男地话这个教授的头衔不知人家那边承不承认。

还有就是田中义男教授走后研究院又给派来了一位新地所长兼书记。其实田中教授(怎么那么别扭!)临走前是推荐贺诗建来担任所长的,但院里研究半天没同意,当然说辞很冠冕,其实大家都明白。还是老贺头那张臭嘴留下的后遗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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