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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恒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失态,他还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我心绪不宁的端起碗轻轻送到他的唇边,柔声的哄他,“我们把药喝了好吗?”
他点点头,不放心的看看我,“你不要走。
我给他一个无声的笑容,“我自然不走。”
他这才顺从的喝了一口,眉心微拧,“药凉了吗?我去换一碗来。”“不用,我只要你好好的陪着我,哪儿也不要去。”他就着我的手,喝完了整碗药,笑容骤然舒展开来,仿佛他喝下去的不是药而是灌下了一缸子的蜜。
我想把药碗送出屋去,顺便请下人准备些清粥小菜,傅恒却拽着我的胳膊不愿放我离开,我好说歹说,他仍像一个闹脾气的孩子。如此折腾了几次,我拉长了脸,他偷瞧我几眼,小声的问:“你生气了?”
“现在的你,灵儿尚且比你大上几岁。”我没好气的回他。
正在这时,馨语笑语盈盈的掀了帘子袅袅然走入,“爷,雅儿姑娘赶了一天的路,连水都没顾上喝一口,你总要让她歇息会,来日方长呢。”
傅恒一听这话,忙不迭道:“是我糊涂了,这就麻烦福晋为她张罗住处。”
馨语嗔笑道:“还用得着爷说,我早就安排好了。”
面对此时的融洽和馨语时不时展现的友好,我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突然意识到赶这趟浑水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选择。
我乘着馨语笑颜如花的拉着我的手,正盘算如何开口说目的已达到该功成身退之类的话时,她幽幽的先开了口,“只有你能劝的了他,”她带着细微的颤音,眼睛失了神采。
“福晋,我已经完成了你交于我的任务,是不是该送我走了?”是,我仅仅是把它当作一项任务来完成,绝无其他。
“沈姑娘,天色已晚,路上不安全,明日一早我派人送你回去如何?”她绽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我想想她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不疑有他,欣然应允。
用过晚饭,我又去看了傅恒一次,他正睡的安详,唇边笑意丛生,我听他低唤几声“雅儿,”忙应声走了过去,他却是翻了个身,又甜甜睡去。
我心中五味陈杂,酸甜苦辣咸只有我一人品的出。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声,却是纳兰馨语愕然呆立墙角,月眉星眼,不施粉黛而仙姿玉色令莺惭燕妒,美则美矣,然满面愁容,似有无尽心事。
她见我注目凝视,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有劳沈姑娘了。”
我张了张嘴,有心敷衍几句,又实在觉得无话可说,当即微微颔首,从她身边悄然绕过。
“沈姑娘,”馨语在我身后紧追几步,我充耳不闻,速度毫不减慢。
她气喘吁吁的一路跟着我,我无奈之下只得转身问道:“福晋还有何指教?”
“我还有些话想同姑娘说。”她目光闪烁,游移不定,一只手伸去理了理云鬓。
我不答话,以沉默当以许可。
“爷的病情刚有转机,姑娘能否多留几日,待爷完全康复,再走不迟。”她娇音萦萦,委婉的恳求我。
“我始终都要回去,你瞒不了他一辈子,”我答的飞快,语气也生硬无比。
“你随我来,”她忽然抬高了声音,连拖带拉的扯了我往后院走去,力大无穷,我几乎跟不上她的步伐,也不知她柔弱的身子怎会突然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
她推搡着我进了一间小屋,自个却在门口停驻不前,我狐疑的看她,她苦笑道:“这是爷的书房,也是其他人的禁区。”她缓缓合上门,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泄漏了她心中的苦涩。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伤情(三)
书房中收拾的一尘不染,案桌上除了厚厚几垒书籍外,再无其他赘物,整体看来同爹还有纪昀的书房并没有不同。可当我无意间坐上书房内唯一一张椅子时,顿时惊愕的瞪大双眼,如遭雷击。
正对着书案的墙头挂着一副装裱精致的画像,画中是一年约十岁的小女孩,冰天雪地之中,笑的纯真而灿烂,大眼睛清澈无邪,又带着某种期待和依恋。她手中捧着一簇晶莹的冰花,青丝飘然,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栩栩如生。我的手下意识抚上面颊,尽管时过境迁,那眉眼,那俏鼻,那小嘴,那笑容,熟悉又陌生,就如画中人走了下来,轻轻的道了一声好。
十岁那年的记忆不受控制的奔腾而出,皑皑雪山上,是在短暂人生中一场无法回绝的相遇,历经岁月的变迁,于茫茫人海中再度相逢,可终究是缘起缘灭,一切如同破碎的梦境。
走近了,发觉画像右下还有一行小小的字:相思相见知何日?纸张泛黄,看来是有些年头了。心念一动,这幅画像莫非是我们初次相见之时所作?我眼帘垂下,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梗塞住了我的喉咙,紧接着咸咸的液体滑落嘴边。我小心翼翼的抚上画像,指尖是冰凉的触感,又听“咔”的一声,底下的轴有所松动,原来可以拆卸,我好奇的摘下,发现后面还有数十张画,尽数抽出,一张张的平铺在桌上。
第一幅是我如蝴蝶翩舞,婀娜娉婷,舞步轻盈。轻舒飘曳。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1*6*K小说网更新最快。
这幅是悬崖峭壁之下,明月当空之时。我回身举步,恰似柳摇花笑润初妍。书: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那幅是我们南下途中,我站在船头,眺望江面,长发随风飘荡,嘴角笑意若隐若现。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所有的画中都只有一名女子,或嗔怒,或害羞,或微笑,或蹙眉,或张扬,或迷糊……各种丰富的表情跃然纸上,活灵活现的展现在我面前,画外地我傻傻的看着画中的我。几近痴迷。
心底便如万虫噬咬,痛到骨髓中。
默不作声地收起了画像,原封不动放回。我尚存的理智及时提醒我,我地婚期定于三月初三。很快我就要成为纪昀的妻子。我绝对不可以辜负他。推开门,纳兰馨语靠着墙正暗自垂泪。我明白她的想法,但我无法安慰她,也不能给予她承诺。
浓夜宁谧而空灵,远处灯火迷离,昨夜我还身处相对闭塞的山村,今日已然来到繁华的京城,月华如水夜微凉,长夜相思思断肠,分隔两地,在这样一个夜晚,这份思念悄悄地爬上了我的心头。这大半年来,我几乎每日都同纪昀腻在一起,看书,习字,下棋,对诗,打打闹闹,早就习以为常,如今听不到他如流水淙淙的声音,看不到他不时展露的温和笑颜,我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平日里没有意识到,而在今夜,陌生的环境下,感受尤为强烈,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正视和深思。
唇角扬起一抹笑弧,原来我早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身边有他的陪伴而不自知。
笑意逐渐加深,好不容易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恨不得立刻飞回纪昀的身边,互诉衷肠。我要亲口告诉他,他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我愿与他长相厮守,此情斗转星移,亘古不变。
这一夜似乎特别漫长,或许是不习惯在别处过夜,又兴许是对纪昀的牵挂,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打更声传到我耳中平添烦躁。天还没亮我就早早起身,草草梳洗一番,枕着椅背,思绪飘忽。
卯时,丫鬟准时推门进来伺候我洗漱更衣,见我早已收拾整齐,稍露诧异之色,很快又神色自如道:“福晋有请。”
我本以为她是备下马车预备送我回去,可到了前厅才知只是请我共用早点。我归心似箭,这顿早饭食之无味。纳兰馨语笑道:“是不合沈姑娘地胃口吗?”
我摇头,直言不讳,“卓雅想尽快回去。”
“用过早点便可启程,姑娘何必急在一时。”她悠然不迫的回答,倒显得我心浮气躁。
她优雅的举筷,每样小菜浅尝即止,好不容易等她吩咐撤席,我地耐性险些被她磨尽。
我紧跟在她身后,她忽然转身问道:“沈姑娘……你……不去同爷告别吗?”
我身形一滞,呆立半晌勉强道:“不必了,还请福晋代为转告。”
她彷若叹息,头偏向一旁。
门口停着的仍是送我来地那辆马车,算是有始有终。
我提着裙裾小心地跨上马车,再度回首,纳兰馨语冲着我缓缓挥手,微微叹口气,我同傅恒之间,这次算是真正做了一个了断。
马车行出约莫二里路,车夫忽拉紧缰绳放缓了速度,转身道:“姑娘,后面有人追来了,好像叫的是你地名字。”
我竖起耳朵,果真有隐隐约约的喊声传来,“雅儿,雅儿,”呼唤声一阵较一阵清晰,我掀起帘子探出半个脑袋,双眼微眯,只见几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蹄落处尘埃漫漫,马上之人整个身体趴在马背上,看不真
“姑娘我们要停下吗?”
我能猜到是何人紧追而来,咬了下唇,命令:“不要停,快马加鞭,继续赶路。”
车夫应了声“好咧,”挥动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马身上,“姑娘你可坐稳当了。”
车厢随之一震,忽而往左倾斜忽而又倒向右方,幸而早有准备,才不至摔的东倒西歪。可胃里一阵翻腾,想吐又吐不出来。
马车跌跌冲冲的行进了一小段距离后,突闻骏马一声长嘶,紧接着马车在剧烈的颠簸和震荡后缓缓停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伤情(四)
我迎面撞在了车厢的尾部,额头上顿时起了一个大包,手指微微颤颤的摸了上去,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姑娘你没事吧?”隔着帘子传来车夫关切的声音。
“没事,”我用单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支撑着椅背,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车帘唰的一下被拉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傅恒神色阴郁,出口却是无比温柔:“雅儿,你要走吗?你还是要离开我?无论我怎么做都留不住你是吗?”
我打了个冷战,嘴唇哆嗦几下,他看似平和的语气中蕴涵着无尽的怒意,我下意识的往车厢里躲了躲。他伸手想抓住我,我用力的甩开他,他脸色变的煞白,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大口喘着粗气,脚步踉跄,似乎怎么都站不稳。旁有侍卫劝道:“六爷,你身体尚未痊愈,还是……”
“住口。”话未说完就被打断,我这才忆起此时他是带着病体骑马赶来,他多日未曾进食,仅在昨日经我劝说后才用了小半碗清粥,虚弱的身体怎能经受的起长途跋涉和车马奔波。我扶住他,柔声道:“你的病还没好,快些回府去休养,我过些日子再来瞧你可好?”他顺势握住我的手,虽是整个身体都倚靠着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的重量,他张了张嘴,一口鲜血喷出后,两眼一翻,人直挺挺的倒下。
“傅恒,傅恒,”我吓的魂飞魄散,拍他的脸,掐他的人中。他没有丝毫反应,我腿脚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心乱如麻,泪流满面。
“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六爷回府。。'奇。书'。”我很快冷静下来,忙着指挥,“你,先走一步,速速找大夫去傅府。”
侍卫们手忙脚乱地抬起傅恒送入马车。车夫麻利的勒马调转车头,问了句:“那姑娘你呢?”
“一同回去,”我咬咬牙,人命关天,救人重要。
车夫扬鞭紧赶,我掏出帕子为傅恒抹去汗水,他的手脚触手俱是冰凉一片,我犹豫片刻,紧紧抱住他。心里不停地说着,“六哥哥你一定要撑下去,你不会有事的。”
回程仅用了之前一半地时间。纳兰馨语早已在门前守候多时,从远处看。她像是和天地连在了一起。又好似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许是打头的侍卫已向她通报过事情的始末,从傅恒被抬进府里和大夫诊治过程中未见慌乱。但从被她紧攥在手心快被绞烂的帕子可以看出她的紧张并不在我之下。
“福晋,六爷气虚体弱,急怒攻心导致气血不畅,我开几幅药给他服用,便无大碍。但要切记不可再让他操劳和动怒。”在良久地等待和沉闷的气氛中,大夫终于开了
我心中放下了块石头,怎么说傅恒这次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他因此落下病根或者病势再度加重,我良心何安。
馨语始终保持着优雅的风度,微笑着送走大夫后,拉着我到一旁,我在她开口说话之前抢先道:“对不起,福晋,我……”
她蹙眉摆手制止我继续往下说,抬眼瞅我,欲言又止。须臾,她轻声道:“沈姑娘,爷他现在这个样子,我看他暂时离不开你,你能否……多留几天?”她眼波中荡起些许涟漪,加重了语气,“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也不想看他再度伤身吧。”
“可是……”我看了一眼昏睡的傅恒,眼神不禁闪一下,压低声音:“我的婚期临近,我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时间。”
“沈姑娘,”她眉眼好似染上一抹恼怒之色,却又似极力在隐忍,“我只是请你多待上几天,误不了你的婚期。还有……”她顿了顿,低垂下眼帘,长又浓密的睫毛挡住自己的眸子,“求你不要在爷面前提你要成亲的事,我怕他经受不了这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