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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的是一支声波枪。我不知道声波枪设置的致命点范围有多大,但我离它的射程并不远。
剧痛使得我弯着身子,好像肚子绞痛的婴孩似的。我感到呼吸困难,看来致人虚弱的声波场攫住了我的胸部。他们很快就要乘快艇来结果我了,情况紧急,我不能再蜷伏在桨上喘粗气了。于是我挥动虚弱的双臂划呀划,双手已经麻木了,只好睁大眼睛,看着手握紧桨。就这样,我划进了惊涛骇浪,划进了黑茫茫的海湾。每划一次,我的手臂就更麻木了。我的心狂跳不已,我的肺忘记了呼吸。我竭力划桨,但手臂却不听使唤。我竭力把桨拖进船里,但拖不动。
随后,一艘巡逻艇的探照灯光犹如雪花落在煤烟上,在黑夜里发现了我,这时候我的眼睛甚至无法从那耀眼的光束移开。
他们掰开我那握紧桨的手,把我从划艇拖上去,摊在巡逻艇甲板上,就像一条剖了腹的裸首隆头鱼。
我感觉到他们低头望着我,但不大听得懂他们说的是什么,只听清楚其中一人的话,听他的口气是船长。
“还不到第六个小时呢。”接着他又回答另一人,“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既然是国王流放了他,我就执行国王的命令,不执行别人的。”
于是,尽管蒂帕的人从岸上通过无线电台三令五申,大副害怕遭到报复而一再反对,科斯本巡逻艇艇长还是不予理睬,把我运过查里索尼海湾,安全到达奥格雷纳的谢尔特港口。
艇长救我是坚持信誉原则,反对蒂帕的人杀害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呢,还是出于好心?我不知道,也无从知道。
透过晨雾,奥格雷纳海岸隐约可见,灰蒙蒙一片。这时候我站起来,拖着双腿,离开船向谢尔特市濒临海边的街道走去,可是走不多远,又倒在地上,昏迷过去了。
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医院叫做森利斯克第24社区谢尔特市第四沿海区公共医院。
我肯定无疑,因为床头上、床边灯架上、床头柜上的金属杯上、床头柜上、护士的白大褂上、床单上以及我穿的睡衣上面,到处都以奥格雷纳的书写体刻着或锈着这个名字。
一位医生走过来,问我:“你为什么能抵抗迷幻剂呢?”
“我并没有受到迷幻作用,”我回答,“我是受到了声波场的损害。”
“可是你的症状表明你抵抗了迷幻剂的张弛阶段。”
他是一位老医生,盛气凌人,终于迫使我承认,我在划船时可能服用过抗迷幻剂药,以防止瘫痪,只是当时我自己并不清楚;到了今天清晨,我处于假死阶段,本来必须静躺不动,但却爬起来行走,结果险些把命送了。
他对我的回答感到完全满意后,便告诉我一二天后就可以出院了,接着他去查下一个病床了。在他身后出现了督察员。
在奥格雷纳,每一个人的身后都会出现督察员。
“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问他的姓名。{奇书qisuu手机电子书}我必须入乡随俗,学会像奥格雷纳人一样,在没有保护的环境里生活;学会克制;学会不要无谓地冒犯人。不过我没有告诉他我的本名,这与奥格雷纳的任何人都无关。
“瑟尔瑞姆·哈尔斯吗?这可不是奥格雷纳人的名字。从哪里来的?”
“卡尔海德。”
“这可不是奥格雷纳的一个社区。入境证和身份证呢?”
“我的证件在哪儿?”
先前我在谢尔特市街上昏迷了好一会,方有人把我送到医院来,所以我的证件、随身物品、大衣、鞋子以及现金,全丢失了。我一听,憋了满肚子的气,顿时发泄出来,哈哈大笑起来,其实在我的内心深处并不生气。我的笑声激怒了督察员。
“你明白你是一个穷汉、一个非法入境的外国佬吗?你打算怎么回到卡尔海德呢?”
“我是从卡尔海德被放逐出来的。”
医生刚才一听见我的名字就从旁边病床转过身来。这时候他把督察员拉在一旁,交头接耳谈了一阵。
督察员脸色变得阴晦,好像酸啤酒。他回到我面前,慢腾腾地说:“那么,我想你要向我宣布,你打算申请在奥格雷纳的社区永久性居住权,作为社区或城市的一员找一份工作,是吧?”
我回答:“是的。”
五天后,我获得了永久性居住权,登记为米西洛瑞镇的一个居民(根据我的申请),并且领到到该镇旅行的临时身份证。
多亏那位老医生让我呆在医院里,否则这五天我准会挨饿的。他喜欢卡尔海德的一位首相住在他的医院里,而且这位首相还感恩戴德呢。
我在一支从西尔特开来的运输鲜鱼的车队里当一名水陆两栖船的装卸工,打工来到米西洛瑞。旅程短暂,充满腥味,终点在南米西洛瑞的大集市,我很快就在那儿的冷冻库找到了活干。夏天那些地方总是有活干,譬如装卸包装储藏运输死鱼。
我主要处理鱼,同我那位冷藏库的伙计一块住在一座岛上,当地人称之为“鱼岛”,岛上弥漫着鱼腥味。但我喜欢这工作,因为我可以成天呆在冷藏库里。米西洛瑞夏天热得像火炉。在奥格瑞月有十天不分昼夜气候不低于华氏60度,有一天竟高达88度。干完一天活后,我只好离开冰冷的、带鱼腥味的庇护所走进火炉,走几英里路,来到昆德里河堤,那儿有树木遮荫,还可以眺望大河,尽管不能下水游泳。我总要在河堤上徜徉到很晚,最后才穿过酷热、沉闷的夜晚,回到鱼岛。在米西洛瑞我住的那一隅,人们砸坏街灯,好在黑暗里干自己的事。可是督察员的小车老是在搜寻,车灯照亮那些漆黑的街道,夺走穷人的隐私,也夺走了他们的黑夜。
作为与卡尔海德冷战的一大举措,卡斯月26实施了新的“外国人登记法”。根据新法律,我的注册登记失效,从而把饭碗丢了。我花了半个月在一个又一个督察员的接待室里坐冷板凳,多亏我工作时的伙计们借钱给我花,偷鱼给我充饥,我才不至于饿着肚子去重新登记。我喜欢那些侠义心肠的大老粗,但他们却生活在陷阱里,永无出头之日,所以我不得不在我不大喜欢的人中间工作。于是我打了我拖延了三个月之久的电话。
第二天,我正在鱼岛庭院洗衣房里洗衬衫,一起还有几个伙计,大伙有的赤条条地光着身子,有的半裸着身子,房子里蒸气腾腾,污垢臭味鱼腥味熏人,水声哗哗。
这时候,我听见有人叫我的本名,一看,是叶基总督,他看上去就和数月前在艾尔亨朗王宫礼仪大厅欢迎列岛大使招待会上时毫无二致。
“快离开这儿吧,埃斯文,”他俨然以米西洛瑞富翁的口吻说,鼻音浓厚,声音又高又大,“哟,把这件烂衬衫扔掉吧。”
“我只有这一件。”
“那就快起来,咱们走吧。这儿太热了。”
在场的人又冷漠又好奇地凝视着他,他们知道他是个富翁,却对他还是个总督一无所知。
我还了债,付了帐,身上揣着证件,没有穿衬衫就离开了位于大集市的这座小岛,跟着叶基回到高官显贵的府邸里。
我当上了叶基的“秘书”,在奥格雷纳的花名册上重新登记为一名随从,而不是一个符号。
光有姓名不行,还得贴上标签,那儿的人是先分类别,后见具体东西的。不过这种标签对我恰如其分,我是个寄食者,很快就开始诅咒驱使我到这里寄人篱下的目的,因为整整一个月过去了,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事情比我在列岛时有丝毫进展,目的的实现依然遥遥无期。
眼看夏季将尽,最后一个雨夜叶基才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
一到那里,我遇上他正在和埃塞克务区总督奥布梭谈话。我认识总督,当年他曾率领奥格雷纳贸易代表团访问过艾尔亨朗。他身材矮小,胸部凹陷,一张扁平脸上长着一双三角形小眼睛,同线条纤细,瘦骨嶙峋的叶基相映成趣。他俩看上去一个像花花公子,一个像老古董,但却是大有来头的。他们俩都属于统治奥格雷纳的32人集团,而且,还不止这一点。
奥布梭叹了口气,对我说:“埃斯文,告诉我吧,你在萨斯洛斯的所作所为目的何在?因为我认为如果有谁办事出差错的话,那么这个人只能是你了。”
“我的恐惧压到了谨慎,总督。”
“究竟恐惧什么?你怕什么,埃斯文?”
“害怕目前发生的一切。在西洛斯追求名声的斗争在继续,卡尔海德受到了屈辱,屈辱导致了愤怒,卡尔海德政府正在利用这种愤怒情绪。”
“利用?用意何在?”
奥布梭态度咄咄逼人,叶基性格细腻敏感,他插言道:“总督,埃斯文勋爵是我的客人,不能这样追问——”
“埃斯文勋爵想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就和他以前一样,”奥布梭说着就咧开嘴笑了,像是笑里藏刀,“他知道在这儿朋友之间怎么相处。”
“总督,无论在哪儿遇到朋友,我都要收留他们,但我并不想长期留住他们。”
“这我看得出来。不过,正如我们在埃斯克务说过的,我们可以共乘一辆雪橇,而又不必在为克母恋伙伴——对吧?打开窗户说亮话吧,我知道你是为什么被流放的,亲爱的,因为你热爱卡尔海德胜过热爱国王。”
“也许不如说热爱国王胜过热爱他的表弟。”
“或者说是因为热爱艾尔亨朗胜过热爱奥格雷纳,”叶基说,“我说错了吗,埃斯文?”
“没有错,总督。”
“那么,你认为,”奥布梭说,“蒂帕想统治卡尔海德同我们统治奥格雷纳一样——卓有成效吗?”
“是的。我认为,蒂帕利用西洛斯峡谷争端作为狼牙棒,必要时削尖狼牙棒,有可能在一年之内使卡尔海德发生巨大变化,比近一千年以来发生的变化还要大。他有一个模式可以效仿,那就是萨尔夫27。再说,他懂得如何利用国王的恐惧心理,这比想方设法鼓起国王的勇气容易多了,而我就是费力不讨好。果真蒂帕成功了,那么你们这些先生们就会将遇良才,棋逢对手了。”
奥布梭点了点头。“我放弃荣誉原则,”叶基说,“你的弦外之音是什么呢,埃斯文?”
“是这个:大陆将容纳两个奥格雷纳吗?”
“是的,是的,是这样的,英雄所见略同,”奥布梭说,“英雄所见略同。埃斯文,很久以前你就种在我的脑子里了,我无法根除它。我们的冷战范围扩展太大了,必将蔓延到卡尔海德。”
“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投了13次票反对加剧西洛斯峡谷争端,但又有什么作用?权势集团操纵了20个席位,再说,蒂帕的每一个举措都强化了萨尔夫对这20个席位的控制。蒂帕修建了一道墙横跨峡谷,派卫兵沿墙把守,卫兵都武装有袭击枪——袭击枪!我原来还以为那些枪已经进了博物馆呢。权势集团什么时候需要挑战,他就提出挑战。”
“结果奥格雷纳强大了。但卡尔海德也强大了。你对蒂帕的挑衅做出的每一个反应,你对卡尔海德施加的每一个屈辱,你的每一次提高威望的努力都弄巧成拙,反倒有助于卡尔海德强大起来,最终同你势均力敌——和奥格雷纳一样,成为中央集权。何况,在卡尔海德他们并没有把袭击枪放在博物馆里,枪是由国王的卫队携带着。”
叶基又倒了满满一杯长寿水。奥格雷纳的达官贵人都把这种珍贵的水当作啤酒喝,长寿水是从5,000英里外的雾茫茫的西洛斯大海弄来的。奥布梭抹了抹嘴,眨了眨眼睛。
“嘿,”他说,“我从前是这样想的,现在也是这样想的。而且我想我们可以共坐一辆雪橇。但在我们系在一起之前,我要问一个问题,埃斯文。现在你是把我蒙在鼓里的。告诉我吧,有一位来自月球遥远的天涯海角的使者,关于他的种种疑云谜团、种种道听途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是金利·艾申请进入奥格雷纳。
“那位使者吗?他没有撒谎。”
“那么说来——”
“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使者。”
“埃斯文,你那些朦朦胧胧的卡尔海德隐喻讨厌死了,现在别来这一套了。我放弃荣誉原则,我抛弃它。你愿意回答我吗?”
“我已经回答了。”
“他是个外星人吗?”奥布梭说。叶基接着问:“他受到了阿加文国王的接见吗?”
我回答他俩是的。他俩沉默片刻,又开口了,都不想隐瞒自己的兴趣。叶基是旁敲侧击,而奥布梭则是直截了当指出:“那么,他在你的计划里扮演什么角色呢?似乎你在他们身上押了宝,但输了。为什么会输呢?”
“因为我遭到了蒂帕的暗算。我的眼睛注视着天上的星星,却忽略了我脚下的泥土。”
“你开始研究星相学吗,亲爱的?”
“我们最好都来研究星相学,奥布梭。”
“这位使者对我们是个威胁吗?”
“我想不是。他从他的人民那里带来了友好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