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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傅只怕没那么好糊弄。回头他也仔细想过,刘师傅未必就是真心要托付自己,虽然不能将人想坏,却也不能不多想,所以他不跟喜妹多说。而跟刘师傅他也只是力所能及出出主意,然后至于他们要如何做,却也看他们父女。
喜妹撇撇嘴,“不信任,我看他信任得紧,否则也不会因为刘槐树说几句坏话,就对我那么凶了。”
谢重阳轻笑,知道她早不在意,却喜欢在他面前撒娇,便顺势安慰她两句,主动说晚上过去帮她画花样。喜妹之前说想摸索雕版印花,让他先给描花样子,回头找孟永良刻花版。
情意绵绵
秋收正忙的时候,喜妹上午去韩知鱼书房打扫,晌午后一直在家织布,谢重阳和韩知鱼一起读书,刘妍玉在染坊做师傅指挥染布。刘袁氏家的葡萄熟了,给喜妹送了一小篓子让她和孟婆子吃。喜妹给二婶送了些去,其余让孟婆子带着去串门。孟婆子因为给儿子说媳妇的事情这两天忙得脚不沾地,连问了几家媒人还是找不到可心的,总觉得她们比喜妹差太多。
这日孟婆子去媒婆家吃茶回来,在集市上碰见谢婆子,两人随便聊了几句,谢婆子便问喜妹在家做什么,赚什么钱。言语间颇多醋意,好像喜妹现在很会赚钱,可钱都被孟婆子拿去,她却没甚好处。孟婆子心里不悦,喜妹离开谢家这么久,谢婆子这算是第一次跟她关问,一开口却是钱的事儿。她不愿意理睬,便道:“还是那样,织布,赚钱,赚了钱给你家老三看病。她自己倒是不舍的吃不舍得喝。”
谢婆子笑道:“嫂子,喜妹在你那里,你多敦促她一些。听说你正给大勇说媳妇呢,如今喜妹和大勇两个赚钱,到时候也宽裕点儿。”
孟婆子也不跟她客气,说还成也得亏喜妹帮忙,又聊了几句便说喜妹自己在家忙不过来告辞回去。
谁知道晌饭的时候,孟婆子从外面回家,发现谢婆子和老谢头正在家喝茶,喜妹已经做好了饭,还沽了酒,让他们喝两盅。
正是忙时候,这两夫妻竟然呆在这里吃酒,孟婆子越发觉得可疑。果然等他们去看谢重阳之后,孟婆子一问,喜妹说婆婆是来要钱的。
喜妹道:“夏天旱,棒子种晚了,入秋又总是下大雨,粮食收成不好。回头还要种麦子,家里说要买肥料和麦种,缺一些钱,来问问我有没有。”
孟婆子哼了一声,“他们也真好意思。”
喜妹笑道:“师父,他们都张口了,我也不能回绝。攒了点零花钱,我一直没花就给他们了。你放心,大勇哥成亲的钱我另外攒了呢。”
孟婆子心一下子软了,“你懂啥,我又不是因为大勇,我是心疼你。算了,我知道你没法拒绝,以后这样,他们若总来要钱,你就说钱都在我这里,让他们管我要。”
喜妹感谢孟婆子心疼自己,宽慰她一番,说以后家里都是师父做主。
最近谢婆子忙着给孟永良说亲,喜妹却和谢重阳得空的时候摸索着染布。
韩记布庄主要卖染色布、色织布,另外还有提花布,印花布也有,大多比较高档贵重,一般庄户人家也少买。喜妹思前想后比较了下,拔染出来的花会受欢迎,可比较麻烦,价格高,让谢重阳帮她合计了一下不太划算。她见谢重阳画的花样生动灵巧,若是雕刻成花版用防染之术印蓝底白花的布倒是好。
现代时候那种蓝底印花的布少,大家有各种时尚面料自然不再稀罕这个,可当下除了绣花真正的花纹在庄户人身上体现得少,喜妹觉得他们肯定会喜欢。空里她一边织布一边摸索方法,自己雕刻了简单的花纹,先染布试试。可问题也不少,一是防染剂的材料、比例,还有花版的材质,从木片到竹纸再换结实紧密的上好牛皮纸。
有谢重阳帮她出主意,倒也没有走多少弯路,又有韩大钱韩知鱼等人帮忙,喜妹竟真个染出了美观大方的印花布,靛青、靛蓝、宝蓝、藏青、藏蓝、黛色、绀青、苍黛、玄青、石青、花青等各种蓝色。
厨房里热气蒸腾扑面,泛着染料特有的气息。因为秋忙,韩知鱼照例耍赖要了几天假休,不必去学堂读书,谢重阳便也得以休息,来帮喜妹染布。
前几天喜妹用筛细的石灰粉拌上豆面,和谢重阳一起用简单的梅花、万字、寿字、几何图纹的花版刷了几十方帕子和包袱皮,这日一边染其他的颜色,一边整理之前晾干的。喜妹将布面上的浆粉用刀刮干净,看着那花色鲜明的画布兴奋地眉眼染春。
她欢喜得忍不住笑,眉眼弯弯,脸颊被热气熏得红扑扑娇艳如花,唇角上扬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齿。谢重阳坐在旁边拿炕笤帚轻轻地将帕子上的浆料扫干净,忍不住偷偷看她。
“小九哥,我们把这些给人看看,他们肯定会喜欢。回头我们再描一些复杂点花样,什么喜鹊登梅、迎春报喜、麒麟送子、凤穿牡丹、鸳鸯戏水……”说着她抬眼瞅他,正对上他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水汽氤氲里,他温润的眸子清澈如泉,情意绵绵。她心头一荡,竟觉得羞涩,忙低了头转身出去收拾院子里晾着的布。
院子里月季已残,小花圃里香草摇曳,紫茉莉含蓄的花苞等待夜晚的降临。孟婆子从刘袁氏家折来的晚开木槿花插在花台上的陶罐里,她站在那里,青粉相间,落在他的眼里如诗如画。【﹕。qisuu。】
“小心!”看她竟然要踩那把腿脚不稳的杌子去够晾在木杆高处的布料,谢重阳忙冲出来,恰好抱住她倒下来的身子,被她一撞两人跌进花丛里。枝叶婆娑的紫茉莉“喀嚓”一阵脆响,被压断了一大片,却也缓解了两人的冲力,加上喜妹及时撑住了地,才免了将他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小九哥,你没事吧?”她生怕压坏他手忙脚乱地要爬起来,不想裙子被他压在身下,挣扎之下再度跌进他怀里,将要坐起来的谢重阳又扑倒在地。
他叹了口气,似笑非笑地道:“那杌子腿坏了,前天我就告诉过你。”
喜妹脸颊晕红,“我,我忘了嘛,这两天就想着染布了。”
八月的天湛蓝如洗,她羞红的脸在他眼前,美丽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光芒,恍惚间他忘记身处何地,心神激荡下想也没想勾住她的颈吻她红润的唇,待她回应他又猛然惊醒,想要放开却被她缠住。
喜妹心窝一阵酥软,懒懒地趴在他胸口,脸颊贴了他的唇,只顾得细细喘气。风声飒飒,他温润低醇的声音响在耳底,“喜妹,让人看见只怕要笑话于你。”
喜妹脸颊滚烫,忙翻下他身体,又将自己的裙摆从他身下抽出来。谢重阳起身将她扶起来,喜妹看着被摧残的花枝,垂首惋惜道:“呀,可惜了。”
谢重阳帮她把身上沾的草叶子拿下来,又扯了扯压绉的裙子,笑道:“这些花冬天最好都割掉枝子,来年自然长得更茂盛。倒是你,一想着织布染布,别的都丢到脑后去,这要是摔在花台上,看不把头摔破!”
喜妹脸颊红红的,脱口道:“是呢,要是再摔傻了,那可就惨了。”
谢重阳心口发紧,轻斥道:“胡说!”
喜妹吐吐舌头,飞快朝他做了个鬼脸,忙跳出去捡掉了一地的帕子,又道:“你说我想着染布就把别的都丢到脑后去,才不是,我一心想的都是你呢。”说完却又不敢看他一拧腰跑进厨房去。
谢重阳心头一颤,捏住衣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心里又甜又忧,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自处,盯着她忙碌的身影发了呆。
*********
一场秋雨,空气凉起来,落叶飘零,秋意浓。
韩家又从苏州杭州请了两位染布师傅。他们虽然不能染刘师傅的拿手招牌“云蒸霞蔚”,却也各有绝活。如今除了客人专门订的“云蒸霞蔚”布匹,其他的都由这两位染布师傅负责。而刘妍玉的待遇却没有丝毫受损,大家都说韩老板如今大方起来,一定是感激刘师傅为染坊兢兢业业劳作这些年,所以打算好好善待他的女儿。
而刘妍玉是有苦不能说,之前他们不得不用父亲的时候,表面处处尊重,如今看起来竟是先礼后兵,拿不到秘方就要用下三滥手段。夜里常有人往她家扔死猫死狗破鞋什么的,她暂时忍着不想声张,只跟谢重阳说了,问他要怎么办。谢重阳知道韩家不拿到秘方不肯罢休,在此之前,刘妍玉要想摆脱韩家也不可能。
他思前想后委婉地提醒刘妍玉“置之死地而后生”,反正刘师傅留下一笔钱,够她买房置地,安稳度过余生的。从前有韩家压着,刘师傅没法做什么打算,而如今只要想办法让韩家先撕破脸,做出不义之事,刘妍玉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离开韩家。以后就算答应他们不靠染布谋生,刘师傅留的钱也够她过下半辈子的。
刘妍玉是聪明人,自己细细品味一番,连声叫好,又要请他吃酒致谢。
谢重阳婉拒道:“刘姑娘客气,在下也是回报刘师傅厚望,承蒙他高看。不过在下也只这点见识,想要让韩家绝了念头好好地善待二位,我却无法。”
刘妍玉说这已经是极好的,再三向他道谢,谢重阳便管她要了几副花样拿回去给喜妹做模板。
谢重阳得空把花样送给喜妹,告诉她刘姑娘谢的,喜妹又让他给描在牛皮纸上,到时候三层用糨糊糊起来,晾干就可以做花版雕刻,再刷上生漆或者桐油,防腐、防水、耐磨、耐刮。
这日喜妹推手推车去韩家送了布,出来的时候被小黑截住,“少爷在书房等你呢。”喜妹觉得奇怪,最近韩知鱼规矩得很,每天都跟谢重阳去读书,平日也绝对不会故意刁难她,能让她专心织布。今儿找她,倒不知道为什么。
小院里大缸里载着几棵金银丹桂,开得喧闹浓郁,香气幽渺甜腻。喜妹进了书房,见韩知鱼放松了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休息。
她敲了敲门,“少爷,你找我?”
韩知鱼睁开眼,看着她有些恍惚,从前没有目标的时候,人生得过且过,他觉得很充实,从不觉得空虚。可一旦有了目标,要为之奋斗的时候,他又突然觉得很空,有一种放空一切只存留那一样,可那一样又有点碰不着摸不到的感觉。他说不好,总之就是有点说不出的寂寥。
小白说他这是长大成熟才有的表现,成熟的男人都是寂寞的,但是要努力做出不寂寞的样子给人看。
他觉得小白说的是狗屁,谢重阳肯定不寂寞。虽然看起来很安静,甚至很寂寞,读书闲暇的时候大家聚堆说说笑笑,只有他望着窗外的石榴树发呆,别人叫的时候他都会听不见。可韩知鱼觉得他一点都不寂寞,他心里有可以想的事情吧,想也想不完的那种。
他今早噩梦醒来的时候,怎么都睡不着,上午去读书也是魂不守舍。回到书房休憩的时候,他又开始想,把自己从懂事开始一切记忆过滤了一遍。曾经最感兴趣,日夜追逐的,现在似乎都没什么意思,他就好奇喜妹怎么会那么活力十足,从来都没有空虚的时候。
“你有没有觉得很无聊?”韩知鱼左手扶在额头上,做出深沉的样子,目光有些迷离,实际不过是怕喜妹看清他的脸会笑话他。
喜妹笑起来,她觉得很好笑,没了力气便倚在门上,“韩少爷,你是不是舒服日子过腻了要找不自在呢?”
韩知鱼有点尴尬,但是没有恼,笑起来,“差不多有神医的消息了,有人说他在四川出现过,我和母亲都着人去打听,一有消息会派人请他来。”
喜妹没听懂一样怔了起来,她有点不敢相信,心急火燎的时候总没消息,她终于能安静一点的时候,突然有了消息。她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跑去告诉谢重阳。
韩知鱼挠了挠头,“那个,你先别激动,只是说他在四川出现过,可不一定能找到他。神医古怪得很,有点疯癫,行踪不定,今天在四川,明儿可能就去了云南。”
喜妹哈哈大笑,“韩少爷,没那么夸张吧,他又不会飞。”
看着她开怀畅笑的脸,他有点羡慕。
喜妹因为他不再刁难自己,又跟着谢重阳读书,对他也有了几分好感。她笑问:“听说少爷现在读书很用功。别人学三五年的,你才这么点时间就学会了?”
韩知鱼不置可否地摇头,“什么呀,我从七岁开蒙,现在念的不过是之前念过的书,你以为我真那么笨啊。”
喜妹很想他多说说神医的事情,看他不想多说的样子,她也就不好再问。看看没事,她便要告辞。
韩知鱼道:“坐一会儿好吗?”
喜妹不解地看着他,他却低头用手盖住脸不再说话。喜妹便坐下,他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开始想接下来要织的花型,染什么颜色,依照三原色怎么配出更多的颜色,互相如何搭配,补色、配色的规则等等。
秋空湛蓝如洗,后窗外竹叶唦唦飘落,有小鸟啾啁地唱着,桂花的香气带着秋日特有的清冽甘甜沁脾。
书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