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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婆子呵呵笑着,连说哪里哪里。
“这媳妇命也真好,要是去了别家,还不被打死也得累死,在大嫂家,不但治好了病,还跟着男人享福,真是天大的造化儿呀!”
“大妹子,以后你们发达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姊妹,我外甥听说你家布好,一见就爱上了,说要跟着他大娘发财呢。”
“就是就是,大嫂子可得把住了,我看这染坊都是孟老太婆管事儿呢,到时候可别让她把归你管的家财都占了去。”
谢婆子“砰”的一声,把酒杯顿在桌上,扭头找了一圈,看喜妹正俯身给孟婆子斟酒,不知道说什么,笑得小脸红扑扑的,被身后一丛蜀葵映得娇艳若花,竟然也俊俏起来。她哼了一声,唤道:“三嫂,过来给你两个婶子大娘斟酒。”
喜妹听得婆婆叫唤,心下不悦,装作没听见悄悄去找谢重阳,见他跟张先生几个正在窗外石榴树下说笑。似是感觉她的目光,他抬头朝她笑了笑,他替她簪在鬓发的石榴花灼灼耀目,让他心神荡漾。
喜妹给他使了个眼色,他便跟朋友说了声起身走到她身边。
孟婆子扭头对他道:“重阳陪着你媳妇过去吧。”
谢重阳笑了笑,执起酒壶为孟婆子斟酒,“大娘,您可要多喝几杯。”
谢婆子又叫。谢重阳才跟喜妹过去,帮几个婆子斟了酒。几个婆子拉着他的手左左右右地瞧,东扯西问,从神医到知府大人,再到县老爷、李老板、韩太太等人都问遍,一个快似一个,唾沫星子横飞。喜妹听他们那么无礼地问韩太太等人的**,顿时尴尬万分,若是被人听了去无意中说给韩太太知道,真是……
谢重阳见她们问得快,便也不正经回答,捡无足轻重地几个说了,又不露痕迹地将手抽回来帮她们斟酒。
“大妹子,神医真是神,如今大侄子可比那从小的好人儿还要好几分呢,可得介绍神医给我们认识认识,我闺女家的小孩子也有那么点毛病,若是能治好了,我们可真要烧高香的。”
谢婆子笑道:“不忙不忙,那还不是家门口晒棒子,轻省得很。”
喜妹看了谢重阳一眼,谢婆子这番应允下,神医早去了南京,到时候谁个去给她看病?谢重阳又转身回答了旁边一桌几个问题,然后回头遗憾道:“大娘,如今神医可去了南京呢,当日他老人家走得急,我们都没机会为他践行,连个他落脚下处也不知道。”
又有人说神医自然是云游四方,跟那神仙似的,让婆子们别那么想好事儿。
大家正吃喝说笑着热闹,听外面有人笑着进来,“呀,我是来晚了,姑爷和我们闺女回来我竟没接上。”
大家扭头看过去,只见苗婆子打扮得干净整齐,梳着油光的纂儿,洗得锃亮的银簪在阳光里熠熠生辉,衬着那亲热的笑容简直像是灶王奶奶一般。
喜妹一直没当面认识苗婆子,集市上冷不丁打个照面,因为孙秀财每每拉着她逃开,苗婆子也没机会跟她叙旧。近来喜妹虽然开了染坊,可谢重阳身体没好,苗婆子也没敢来。最近知道谢重阳不但治好了病,还考了童生,她便实在等不及,打听好了谢婆子摆酒让儿子赶着驴驮她来串门。
喜妹蹙了蹙眉,总算见着亲娘了,真是百梦不如一见。从傻妹出生她就一直梦着那些事情,自然也晓得苗婆子对自己这个傻姑娘的所作所为。
谢重阳看她抿直了唇线纤眉微挑,便握了她的手,将她紧攒的拳头一点点地掰开握进自己掌心里,然后笑着上前招呼。
谁知道谢婆子比他们更快,她冷笑一声,蹭得到了跟前迎着苗婆子道:“哟,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呀!”
苗婆子笑容里浮出几分谄媚,“亲家母,说笑,说笑。”然后朝喜妹和谢重阳道:“闺女,姑爷,都大好啦!”
谢婆子立刻打断她,得意得晃着头道:“自然好得紧呀,我媳妇儿病好了,儿子也好了。如今儿子得了功名,还开了染坊,你说好不好?”当年向苗婆子求亲,不嫌她闺女傻子,她倒嫌自己儿子病秧子,假惺惺地说什么那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送?她倒是好算盘,一个傻闺女卖了三十两银子,把谢家三代人的家底都折腾进去。
苗婆子笑得越发和气,蹭上前笑道:“亲家母,好就好呀。闺女好姑爷好,早点让我抱上外孙。”
“啊呸!”谢婆子叉着腰啐了她一口,“什么你外孙,你抱得着吗?那是我孙子!”
苗婆子一张白净脸立刻涨红,她大儿子也忙上前要理论。
谢重阳见母亲越来越过分,忙上去劝解,一边让喜妹招呼苗婆子和大舅子,一边低声劝谢婆子,“娘,今日大喜的日子,这么多亲朋看着,您这样让喜妹多难堪。”
谢婆子拉着他的手,低声道:“我跟你说,你从今儿开始要硬气点儿,把她给我管住了。你看她娘那个德性,保不齐女儿就随娘。”
谢重阳忙求她别再说了,又请大嫂大哥来扶她回去喝酒。
苗婆子拉着喜妹的手问长问短,说到动情处眼泪都出来了,“我知道你们都恼我,所以亲家啐我我也不跟她一般见识。闺女是娘十月怀胎下来的,哪个娘不心疼自己孩子?”
苗大哥也在一边瓮声瓮气道:“妹子,咱娘没少为你操心。知道你们好了,好几天就想着来看看。”
如果只是卖傻妹这么一桩事,她也未必就会计较,毕竟自己既然穿过来,不管和傻妹有什么渊源,都不会记恨苗婆子。可这个老婆子几次三番想把女儿当做本钱取悦几个好色之徒,若不是人家那时候嫌她痴傻又有不定期发作的疯病,只怕她早被作践死了。
她丝毫不假辞色,淡淡地道:“傻妹早就死了,如今的喜妹也不再记得以前的事情。苗大娘不必再说什么旧事,免得大家为难。”
苗婆子一张脸一阵白一阵红,讪讪地似是要恼,想破口大骂,可不知道为什么,愣是有东西卡住了喉咙让她怎么都骂不出,反而赔了笑,对一旁关切望着喜妹的谢重阳道:“姑爷,我们喜妹多亏了姑爷照顾。其实她出嫁之前我们花钱给她治了两年,原本也快要好了的。不过也是姑爷细心,将喜妹照顾……”
谢婆子又站起来插话道:“可别说的那么好听,去小河村打听打听,让在座的亲朋好友们也品评品评,从小到大,你舍得给傻妹花一个铜子治病?她初嫁入我们谢家,那是什么样子?话也说不清楚,蓬头垢面脏兮兮的,连穿衣梳头都不会,邋里邋遢……”
孟婆子实在忍不过了,把茶杯一顿,“重阳娘快喝杯茶润润喉咙吧。”
谢婆子一时得意哪里顾忌那么多,说得唾沫横飞,把个苗婆子贬得面红耳赤,羞愧得只欲转身逃走,却也说了不少傻妹当日的痴傻之事。喜妹冷着脸一言不发。
满座宾客或说笑或议论,大部分倒是跟着谢婆子指责苗婆子。
谢重阳听着母亲得意地谈论揭短,心中暗暗叹气,歉然地看着喜妹,“喜妹,你还没吃饭呢,去吃饭吧,我送送苗大娘。”
苗婆子见谢重阳对她和颜悦色,又肯给台阶下,知道一时间没法认了女儿走成亲戚,想撒泼耍赖也只能自取其辱,便顺势告辞了。
傍晚时分宾客散尽,喜妹只觉得疲倦,加之谢婆子当着满座宾客那般对苗婆子叫嚣让她委实气闷,便一个人躲在屋里歪着休息。虽然她对苗婆子没什么感情,可毕竟也是表面的娘,谢婆子竟是一点面子都不顾只要自己说得痛快,她心里怎么都不得劲。正迷迷糊糊间,听得谢婆子叫她,“喜妹,你躲这里偷懒呢。让你男人下厨房也不害臊,还不快去收拾一下碗筷,刷洗干净了给邻居们送去。”
喜妹见她一脸得意不想惹大家不快,应了声起身出去。厨房里大嫂和谢重阳孟永良几个忙着收拾,都让她去休息。
喜妹待别人看不见的时候悄悄问谢重阳,“身体可有不舒服?”
谢重阳笑了笑,不让她插手,“好着呢,从荆先生离开的时候就完全好了。你坐着,帮我把碗盘分一分,粉花的是刘婶子家的,蓝花的是隔壁李大娘家……”
听他说得分毫不差,喜妹歪了头笑眯眯地望着他,虽说他是个标准的读书人,一身的书卷文气,可锅碗瓢盆间却也别有一番看头呢。原本他病着她心疼他觉得他柔弱,现在再看他实在是个外秀内强的男人,出得官场入得田乡,伏在锅台上的样子也没半点违和感,她算是找了个全才男人?她吃吃地笑。
谢重阳瞄了一眼门口刷箅子的大嫂,朝喜妹笑了笑,小声提醒她,“喂,傻笑什么呢。”笑得那般荡漾,让他都要脸红。
喜妹忙垂首念叨:“粉刘婶子,蓝李大娘……”
等收拾利索,喜妹终于得了一点空去跟师父和孟永良几个商量染坊的事情,沟通一下这几个月的运作情况。结果她进了孟婆子屋刚要上炕,谢婆子在外面喊她,“喜妹,喜妹,怎么一转身人就不见啦?”
孟婆子给喜妹使眼色,“甭理她,你没看她那得意样儿,都要上天了。从知道重阳得了童生时候,就恨不得翘上天去……”她学着谢婆子的样子,叉着腰,歪着头,挑着眼儿,鼓着嘴儿,“啊……重阳治好了病,又考了功名,老天爷有眼,知道我日日夜夜地祷告,可得好好摆几桌,大摆几桌,让邻里们都知道知道。别舍不得花钱,把柜上的钱,匣子里的钱,都拿出来,狠狠地摆几桌,置办最好的酒菜,可不能比人家差半分……”她学得忍不住笑,压低了声音道:“你是没见着,让人又气又好笑。”
孟永良忙求道:“好老娘,快好了吧,跟喜妹说这个干嘛。重阳身体好了,又得了功名,别说谢婶子高兴,连我和秀财都高兴坏了,乐得要大摆几桌。头前儿你也说重阳治好了病不管考试如何都要回来热闹热闹呢。”说着出去招呼谢婆子进来。
谢婆子看孟永良接她,不乐意地道:“喜妹呢?”
孟永良笑道:“婶子,喜妹刚得空坐下跟俺娘说句话儿。重阳呢?”
谢婆子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又算了,“跟秀财算账呢。我想说拿些钱,我们回榆树村摆上个十几桌,那里都是亲朋好友的,不能吝啬。”
孟永良道:“该当的。婶子进去坐,我去找重阳秀财说话。”
谢婆子进了屋看喜妹大喇喇地坐在炕头上,正对着头跟孟婆子说话,看一块蓝底白花的布,不禁哼了一声,“媳妇儿现在倒是学会溜缝了,转眼就不见。”
喜妹忙起身让她上炕,“娘你坐,我来帮师父看看布。”
谢婆子又说要回榆树村办酒席的事情。
孟婆子一听哼了一声,没说话。
两情缱绻
喜妹略一沉吟,道:“娘,我看先算了吧。等来年小九哥考上秀才一起摆就好了,现在都忙着收麦子呢,也没那么多功夫。”
谢婆子冷笑道:“没功夫?谁没功夫?我倒看看谁不来呢。别看你二嫂子娘家天天牛哄哄的,这个时候我请客,只怕他们来得不要太快呢!你给我支几两银子,我们回家办,不能太寒酸。毕竟现在开了染坊,又治好了病,重阳考了小老爷,这是三喜临门,怎么能不请?”
她犹豫了一下,“娘,我看还是先缓缓,跟爹和大哥大嫂他们商量下,现在这么忙,他们也得忙家里的活儿。”
谢婆子一听立刻不乐意了,扯开了嗓门道:“媳妇儿,你这是啥意思?怎么,不舍的给重阳花钱?难道你有别的想法?”
喜妹也有点恼了,谢重阳不在跟前她便忍不住火气,“婆婆是说媳妇舍不得花钱给相公穿衣吃饭,还是舍不得钱给相公读书治病?之前婆婆不也总恼二嫂娘家仗着有一点钱不把谢家放在眼里,三天两头摆个什么酒宴让人厌烦吗?自己有点好事儿非逼着别人也三番四次的大肆庆贺,人家生不出羡慕心来,倒是嫉恨了说穷抖擞呢。”
谢婆子张了张嘴,没想到会被喜妹噎回来,她正如那扶摇直上的青烟,蹲在兴奋头上原寻思着这下子可以扬眉吐气,大家都得另眼相看,羡慕不迭地,不曾想竟然也会被人说穷抖擞不成?
她只觉得受了轻视羞辱,扬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为重阳好,可有些人就未必。这家还是我儿子的吧。”
孟婆子听她最后那句哼了一声,把布收起来对喜妹道:“喜妹,天不早了,你也累得慌,回去休息吧。明儿还得忙活生意呢。我们染坊虽不像庄稼活靠天吃饭,可赶不出货也是要赔人家的。”
谢婆子气哼哼地站起来,“这么说,我今儿摆酒,你们是不乐意的啦?好,你就算算,花了你多少钱,我老婆子把钱算给你。”
喜妹看她又开始不讲理,便不理睬,收拾一下打算去找谢重阳劝她,免得自己跟她呛起来,到时候落个媳妇不孝敬婆婆的罪名。
孟婆子原本看在喜妹面上不跟她计较,不曾想她越发得势,扬眉道:“哟,这样好呢,你从我这里支了五两银子去,平日里自己置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