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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禁止的基督-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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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个低声地在骂下流话,一肚子的啤酒令他呼吸急促,气息很粗,像是工厂里的烟囱。他一脚踢开一个瓶子。玻璃瓶沿着人行道叮叮当当地滚了好远。他甚至还看到一只老鼠从阴沟里探头,一下子窜出来,然后拼命地顺着墙跟跑过,消失在一堆卷心菜后面的隐蔽处。“别嚷嚷,克莱尔,”鲍比小声急促地说道。

“好的,不嚷嚷,”另一个小伙子答道,一边把自己的袖子挽起来。他有着铁钻一般敦实的身体,不过因为酒精的缘故,他的舌头好像打了结。

“你也别嚷嚷,杰克,”鲍比一边说,一边再看一眼街的两头,确信没有什么人出现。那个叫做克莱尔的小伙子,有一头金黄的头发,人长得瘦削,约有十六七岁。“等我把你摆平,自然你便不嚷嚷了,”他说。

叫做杰克的那个则轻蔑地笑了笑,一边举着自己的双手,但脚下在一块载货的木托盘边上绊了一下,那样子像是一对拳头太重,重得他负荷不起。克莱尔一那一方也举起拳头,摆出架势,牢牢地站定。鲍比的眼睛盯着这两个头脑不清的家伙,他们看上去像是从别的时代来这里的角斗士,沉重的盔甲扛在他们的身上,步履蹒跚。鲍比知道这一类斗殴的结果,酒喝多了的人大抵都是相同的结局。不过,无论怎样他得替他们把风。克莱尔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的责任更主要的是做见证,因为明天克莱尔的酒醒了以后,要不是他来叙述细节,克莱尔肯定是什么也想不起来的。杰克一拳挥了过去,但落空了。他往旁边一踉跄,差点没有摔倒。克莱尔一下沉重的右勾拳击中他的下巴。他往后一仰,好不容易站定,瞪大眼睛骂了一句,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在鲍比看来,这真是一场混战,你来我往的拳脚相加,然后两人抱作一团,在垃圾桶中间滚来滚去,耳边只是木箱子撞击和玻璃瓶的破碎声。声音太大,肯定要引起别人注意的,鲍比心里想。什么人就要给警察打电话了。

他已经在心里编了一套说法。万一给警察抓住了,他总得用话搪塞他们。不过他现在还想不起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至于这场斗殴,真不好说起因在谁的身上。他总不能告诉他们,说克莱尔和他出门到酒吧来时就有意要按杰克一顿吧。谁让杰克威胁说要拉闸,断掉克莱尔父亲农场的供电呢。可杰克自己是电力公司的雇员,他的工作不就是干这个吗?克莱尔一方当然不管这些。他们家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交电费了。不就是没有钱了吗,杰克应该懂得这点,谁都有缺钱的时候。在我们这个小镇上,你应该做的事便是管好你自个儿的事,至于电力公司的利益,你管那么多干吗?杰克不是本地出生的,但他在本镇住了这么多年,他应该能够懂事了。克莱尔想用拳头把这些想法打进他的脑子去。可在这种情况下,鲍比可有点不相信警察会同情克莱尔的看法。他们头上的那家人的窗户的灯亮了起来,鲍比抬起头来,正好有人探出头来看街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等于是说警察的车已经上路了。鲍比再回头看时,克莱尔已经把杰克击倒了,他看见杰克跪了下去。克莱尔的拳头拼命地击在已经没有什么抵抗力的对手身上,后者看样子已经没有力量抬手防卫了。然后杰克的膝盖一软,便沉重地仆倒在地上,手脚一下子分开,没有了知觉。

“起来!”克莱尔一边用力踢那已经倒在地上的杰克,一边大声地喊:“起来!”

一切结束了。鲍比从他站的地方溜过来,声音急促地说:“快走吧,克莱尔。”这时远处的警笛也响起来。克莱尔还在踢杰克,“起来,你这孬种……”

“住手!他已经倒了,他已经倒了,我们得赶快离开这儿。”鲍比扯了一下克莱尔的衣服,还推了他一把。

“来吧!看你还敢拉闸。”克莱尔一边大声地嚷,又给了杰克最后一脚。他终于感到是鲍比在拉他,便人垃圾桶盖上匆匆地抓起刚才脱掉的夹克衫,一溜烟地往巷口外跑了。他们跑到巷外的大街那一头,刚转过街的拐角,警车便进了小巷,正好在刚才鲍比站的那地方停下来。鲍比问“你没事吧?”

克莱尔一边揉着自己的下巴说:“我只挨了他一下,不太重。我还了他十倍还有多。”

“你现在舒服了吧?回家不?”

“舒服?”克莱尔反问,那意思是说根本不可能感觉舒服。他推开汉克斯公寓的大门,走进了漆黑而满是烟味的房间。鲍比嘟嘟哝哝地说着什么,跟在他后面。

第十三章

灰色的曙光从木板缝隙照进来,其实昨天夜里的月光也是这样照在山姆的身上。山姆躺在床上,眼光呆呆地粘在天花板上。他睡不着,便想起了小时候到祖父、祖母的小镇上做客时的情形。逢星期天的早晨,听着教堂的钟一下一下地敲,那时候他是躺在祖父母家的客房的床上。钟声在召唤人们去做礼拜。他已经想不起来究竟有多久,他没有听见教堂的钟声了,且不管它为什么才敲响。现在耳边只有警笛的声音了。他还没有琢磨出来,为什么,从什么时候起,这世界就决定不需要教堂了呢?这世界的地轴从什么时候就改变了,以至于千百万的百姓都从心里相信,信仰的神秘性和他们的物质表现——像钟声、尖塔、塑像和十字架都不再是人性的需要了呢?当这一切出现的时候,他自己在哪儿呢?他知道,自己当时躺在爱人的怀抱里。可现在他可再也睡不着了。他觉得后悔,挟杂在这种悔恨中的是某种报复,那些已经做过的或未做过的东西的报复。

他起床时有点懒洋洋地,一点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稍微收拾一下头发以后,他慢慢地走过通礼拜堂的过道,等快到门口,他突然产生了某种预感。他一下子觉着可能会看见彼得躺在地板上要么人事不知,要么甚至死了,而那陌生人却已经溜了。他还没有走进礼拜堂,已经感受到了那阴冷和潮湿的空气。等他走进礼拜堂,他倒觉得松了口气。因为那陌生人还裹着毯子躺在地板上,彼得也还趴在桌子边上睡觉。

山姆轻轻地推推彼得。

彼得一下子跳起来。“也许那不是个水瓶,”彼得是在讲梦话。

“什么?”

彼得眨眨着眼睛,“什么?”

“早上好!”山姆说道,一边走到那陌生人的旁边,摸一摸他的额头。山姆的手上有点湿润,他已经退烧了。

“我并不没有睡着,”彼得觉得有点抱歉,“是这样,我稍微眯了一下。”

山姆摸了一下那陌生人的脉博,一边答道:“你肯定没有睡着。”

“昨天夜里没有什么事,他睡得很熟,像个婴儿。”彼得站起身来,伸展一下身体。

“他在睡梦中没有念叨什么吗?”山姆问道。

“没有,事实上,他睡得太熟,我都有点猜疑他是不是死了。我想我至少起来十来次,确信他的呼吸并没有停止。”

山姆看看睡着了的陌生人。他应该是对他们的祈祷的答案,应该是他们的出路。既然这陌生人躺在那里,这就可能是真的。任何神秘事物的本质都是这样的:你不断地把你向往的东西投射进去,直到最后它的发展与你的希望正相反对。而眼前的这个陌生人可能就代表了某种希望或绝望。山姆想起了他学生时代曾读过的一首诗:

呵,神秘者!

你便是那预言者或是命运的使者

紧闭您的嘴唇缄默不语

握紧那毁灭一切的镰刀

因为上帝的愤怒在死亡中发现

而不在生命中间。

骑士们急驰而过

冷眼看待生命,冷眼看待死亡。

这陌生人就有可能是救赎者或者便是死亡天使。可又有谁能够说他不就一身而兼此两者呢!山姆轻轻摇一摇头。这一天就这么开始可不是好兆头。

“你得去补一补睡觉,”他对彼得说道。

彼得只是点一点头,并没有离开。彼得先是环顾一下礼拜堂内的四处,然后小心地问了一句话。看样子这问题已经在彼得心里蹩了一夜了。“我不知道人们怎么会在这么一个黑暗和阴冷的教堂中祈祷呢?”

山姆的眼睛慢慢地掠过头上的穹顶,它现在已经满是尘垢。巨大的蜡烛吊灯架看上去也是灰蒙蒙的。所有能够表现美丽和优雅的东西都已经褪色了。“谁都可以看出,它们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我敢说,它当初既不阴冷,也并非这么黑暗。”

“真是难以想像,它还会有别的样子。这里真像一个洞窟。”

“这对我们倒是很合适的,我想,”山姆说,把多天以来他心里想的都说了出来。“公元一世纪时,那些早期的基督徒受人迫害。他们都躲在古代罗马的那些地下墓窟中,在黑暗冰冷的墓道中存身和祈祷。我曾经读过一部考古的书,上面描绘了他们的活动。那种地方称作地下墓窟。我们今天的经历和我们的基督徒祖先的遭遇有很多共同处。不过我想,那之后,恐怕没有一个团体不受到迫害的。说起来,不知怎么回事,那样的时代兜一个圈又回来了……”彼得皱了皱眉头。

“我以往从我的学生那里看到了反应都是一样的,”山姆微微一笑,“你最好还是睡一睡吧。现在轮到我来照顾我们的朋友了。”

路加走进门来。他宣布道:“我已经为这人祷告了一夜。上帝让我来治好他的病。圣灵现在在我的身体内运行。”

山姆和彼得相互交换了一下眼光,那眼光是沮丧的。“路加,请你通知别的人吧,我们今天早上要在厨房里碰头。”

路加蹙起眉头。“可我们应该在这儿,在这个礼拜堂内集合。我们应该一直在此研究上帝之道。这四周的古老的墙壁听过了多少次讲道,听过了人们唱赞美主耶稣的诗。”他停了一下之后又接着自顾自的讲下去。他的嗓音流露出某种明确的语调,而甚至看到了他的眼睛中闪着泪花。“我就要在这里讲道。”

“你吗?”彼得问路加道。他觉得有点惊奇,因为自从路加遭受所谓电击治疗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表现出他记得自己以前的生涯。

“我在路上经过那个村庄……人们要求我给他们讲道。要知道在这之前,我在许多教堂中讲过道……”路加的话停下来,他的脸显出了前所未有的专注,“那时候还没有发生那件事。”

山姆正在想路加的思想会把这以前的牧师带到多远的地方,会不会让他想起他曾经遭受的痛苦。

“发生了甚么事?”路加向山姆问道,“请告诉我吧,我记不起来了。”

山姆这时想到了怜感的本质:上帝在什么时候允许我们忘掉我们的痛苦,或者他什么时候需要我们清楚我们的痛苦。对每个人说来,记忆和忘却的意义是大不一样的。“我以后再给你谈您想法的吧,路加。现在请你先把人都叫齐。

路加的脸一下子焕发出光彩来,好像小孩子因为得了糖果便忘了膝盖上蹭破的皮。“好吧!等我把人都叫齐了,我再来求上帝给我力量,让我能够治好这陌生人。”

“这真让人难受,”彼得说道。

山姆摇摇头:“他还不如什么都记不住了倒好些。”

“是吗?”彼得问道。

山姆耸耸肩。“你看现在,他要记起事来有什么好处呢?”

彼得一言不以,默默地开了。山姆转过身来对着礼拜堂的讲道坛,他在想像路加布道时的情景……他还想到了别的讲道人和听众。如果这些木头的墙壁能够记录声音,如果他能把它们重新放出来,他会听见什么呢?赞美诗、读诵经文、祈祷。忏悔或是欢乐……恐怖的尖叫、血腥的逐杀、死亡的脚步?

尽管如此,死亡当中总有宁静。山姆愿意使自己相信这点。

早上九点,所有的避难者都聚到了一块。他们不得不让陌生人单独留在那里。每天上午这时候他们照例都要聚集一堂祈祷和读经,奇*书*电&子^书然后是讨论他们之间感兴趣的问题。山姆心里想,对于一群同一会堂的信众来说,这应该是他所经历的至为隐密的一桩事了。他们有一天甚至组织了一个圣餐礼,不过使用的面包太陈,而代替葡萄酒的是柠檬苏打水。这倒使他有一种凄凉的感觉,好象他因为一点误差便过了人生最重要的约会。他们在心里想,也许这对于玛丽娅和露茜两人说来更为难受,她们一生中参加过多少这种圣礼呢?当一个人被剥夺了最理所当然应该拥有的东西时,会有什么感受呢?类似这种至为隐密的感受,山姆以前只在政治检查人员们到学校图书馆来时才产生过。那些人到图书馆是为了搬走所谓“有问题的”图书。而山姆认为接触图书馆的资料应该是人的基本权利。所有这一切都在公共利益、平等、兄弟情谊或是其他的什么套话借口下给剥夺了。在这个“新的社会”当中,总有不少的标签和口号。结果,他们还是拿走了山姆的书。

而现在大伙儿聚在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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