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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中将正在办公室,突然一个军官奔了进来,有点气喘,道:“报告司令官,那青年人回来了!”
中将呆了一呆,看那军官的神情,十分古怪,瞪了那军官一眼,军官忙又道:“他是游水回来的!”
中将想申斥军官几句,可是甲板上传来的欢呼声,令中将向窗外望去,这时,他看到停泊在海面上所有的舰只,甲板上全是欢呼著的海军官兵。
而在海面上,四条快艇,正在护送著一个迅速游过来的人,就是那个怪青年。
中将怔怔地呆望著窗外之状况,范先生已经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说道:“我想他已经成功了!”
中将陡地坐了下来,一时之间,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事实上,他真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个怪青年,在水中向前游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人,十足是一条鱼!
湿淋淋的都连加农,在几个军官的拥簇下,来到了司令官的办公室门口,范先生向中将望了一眼,然后问道:“怎么样?”
都连加农的神情很忧郁,道:“不好,情形很不好。”
范先生和中将呆了一呆,都连加农没头没脑讲了这样一句活,他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都连加农脸上那种不快的神情是可以看得出来的,他非但不快乐,简直是充满了忧郁!
中将和范先生互望了一眼,中将忙道:“有没有发现日本潜艇?”
都连加农却不出声,他只是抱怨似地,望了范先生一眼,就自顾自地走了开去。
那些将他拥簇而来的军官,看到了这种情形,也不禁呆了半晌,都连加农的任务是什么,虽然没有正式传达,但是暗底里,人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所以,当都连加农出现的时候,所有的海军官兵,都当成是头等的大事,一起用欢呼来迎接他。
但是,情形究竟是怎样了呢?
情形究竟怎样,一直未能从都连加农口中问出来。都连加农在走开之后,范先生就跟著他,一起来到了船舱之中。
在船舱内,不论范先生说什么,都连加农一直都没有开口,而且一直维持著他那副忧郁的神情。
一直到当天晚上,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才算是弄清楚了,那是情报人员截听到日本海军基地,致海军大将的最紧急报告,报告有三艘隐秘的日本潜艇,突然联络中断,情形不明,报告还肯定地指出,敌方绝未派遣海军舰只,对付这三艘潜艇。
当中将和范先生一起研究这个情报之际,中将问道:“这代表什么?”
范先生道:“毫无疑问都连加农已经完成了他的任务,他成功了!”
中将吸了一口气,道:“可是他为什么说情形不好?是不是还有更多的潜艇?”
范先生也觉得都连加农的态度,十分难以解释,他们作了种种假设,都觉得难以成立。
接下来的几天中,都连加农仍然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可是那三艘日本潜艇,已被消灭,那是没有疑问的了,情报人员又截到了密电,是日本大本营询问盟军方面是不是发明了对付潜艇的最新武器!
都连加农不说话,范先生也不勉强他,只是一直陪著他,一直到了第五天早上,都连加农和范先生,一起在甲板上,望著初升的朝阳,都连加农才突然说道:“范先生,让我回去吧!”
范先生等他开口,已经足足等了五天,这时候,他听得都连加农一开口,就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也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他早就看出,都连加农在这几天之中,神态恍惚,他显然是在考虑一个严重的问题,而这时候,他讲了这样的一句话,那就证明,这是他经过几天考虑下来的结果。
范先生望著他,道:“如果你一定要回去,我也不勉强,不过,为什么?”
都连加农的大脚板,在甲板上敲著,发出“拍拍”的声响,他道:“情形很不好!”
还是那句令人难以明白的话,如果那是都连加农最后的回答,这个谜团,可能永远也解不开了。
范先生想了一想,道:“我有点不明白,你所指的情形不好,是什么意思。”
都这加农叹了一声,扳著手指,像是在数著数目,过了足足有两分钟之久,他才道:“范先生,上次我在海底,一共有三艘潜艇。”
范先生说道:“我们已经知道了,日本海军方面,一直不知道这三艘隐藏得如此秘密的潜艇是如何被消灭的,你做了一件很成功的事!”
都连加农摇著头,讲的还是那句话,道:“情形很不好,那三艘潜艇之中,一共有七十八个人!”
范先生陡地一怔,他有点明白了!
他望著都连加农,一时之间,讲不出话来。尤其是都连加农在这五天来,几乎没有改变过的忧郁的神情,使得他心中,感到了一阵内疚!他之所以知道,有都连加农这样的一个人存在,而立下决心要去找这样的一个人,是因为都连加农在暴风雨的海面之上,救了一艘渔船。都连加农可能不止一次,在极度危险的情形之下救过遇险的人,他一直在海里救人的,而这一次,却负担起杀人的任务!
三艘潜艇被毁,上面的七十八个日本海军,自然全都死了。这就是都连加农口中的“情形不好”!
一时之间,范先生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开口才好!战争本来就是杀人,这一点,都连加农或者会明白,但如何叫他明白,消灭敌军,是正义的杀人呢?
都连加农是一个心地十分良善的人,他对于人间的一切,所知的还太少,虽然他曾在范先生那里,接受了一年的教育,但是如果说,在这一年之中,他就能够明白战争的意义,那是不可能的事!
都连加农望著范先生,过了好一会,范先生才道:“是的,杀了人,情形很不好!”
都连加农如释重负地点著头。
范先生想了一想,他说得很谨慎,道:“杀害生命这件事,在世界上,每分每秒都在进行,你生活在海洋里,难道海洋没有杀害生命的事件么?”
都连加农的回答极其简单,他只说了一个字,道:“有!”
范先生松了一口气道:“这就是了 ”
他本来还有一大篇话,要告诉都连加农,告诉他战争之不可避免,和谁先发动战争这些道理的,可是他才讲了四个字,都连加农就打断了他的话头。
都连加农道:“范先生,你教过我,人类是地球上最聪明,最具灵性的动物,如果是这样,那就绝不应该自相残害,要是也自相残害,那么和海洋中的鱼类,又有什么不同?”
都连加农接著道:“在海中,大鱼吞吃小鱼,是为了如果大鱼不吃小鱼,就会饿死,可是人杀人,却是为了什么?人是不吃人的,为什么要杀人?”
“人是不吃人的,为什么要杀人”,这听来是一个十分幼稚的问题,可是,这也是一个没有人能够回答出来的问题!
范先生只好苦笑了起来。
都连加农有点不好意思地,但他显然不懂得什么叫虚伪和顾忌,所以他还是讲了出来,话说得十分直率,他道:“范先生,我想你说得不对,人及不上鱼,没有鱼那样有灵性!”
范先生连声苦笑,他像是自言自语:“对,人不如鱼,人是最愚蠢的,不但蠢,而且是最卑鄙,世界上没一种动物,像人那么卑鄙!”
都连加农可能不是十分明白,“卑鄙”一词的含义,但是范先生已经同意了他的见解,这一点,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所以,他显得很高兴,道:“范先生,你也不要和人在一起了,跟我一起走吧!”
范先生将手按在他的肩上,呆了半晌。
都连加农很兴奋,道:“我喜欢和你在一起,你,阿里,和我,我们可以在一起,在海中生活,一定比现在来得好,是不是?”
范先生不禁有点啼笑皆非,他费了那么多的时间,准备将都连加农,拉回到人的社会中来,可是如今,看来他反倒要被都连加农,拉回海洋去了!
范先生使劲地摇了摇头,又呆了片刻,才用十分诚恳的语气道:“都连加农,你知道的还太少,让我来详细告诉你,为什么我们要去杀人。首先,战争是由被你所杀的那些人发动的──”
从这一点开始,范先生足足花了十天的时间,向都连加农讲解侵略战争和反侵略战争之间的分别,这对于都连加农来说,无疑是一件难了解的事情,但是他还是极用心地听著。
一直到了都连加农可以弄清楚其中的道理了,他才叹了一口气,道:“范先生,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杀了七十八个人,至少有七百八十个人是被我救回来的?”
范先生总算吁了口气道:“或者更多!”
都连加农侧著头,道:“可是,日本人,德国人,他们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呢?”
范先生道:“这太难解释了,有一些人,是好战的,或者说,好战是人的天性,而在这些人的身上,特别明显地表露出来──”
都连加农又间道:“就算这个人喜欢战争,为什么又会有那么多人跟著他们去打仗?”
范先生真正回答不出了,一场战争结束,往往归罪于几个或几十个“战争贩子”,但是,如果没有成千上万的士兵去替这些战犯打仗,几个战犯,又如何打得起来?范先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这就对了,鱼是比人要聪明得多,知道生命的价值,我们为什么不远离人类,去参加鱼的生活?”
在十天之前,都连加农提出这个提议来之际,范先生还根本不作考虑,以为他自己可以说服都连如农,可是这时,他却觉得问题相当严重了。
都连加农的结论,是无法辩驳的,事实上,那根本是他自己的结论,而并不是都连加农的结论。
根据他自己的结论,他就应该跟著都连加农走,到海洋去,和鱼生活在一起!
范先生又呆了半晌,都连加农道:“我知道,你不肯和我一起去的,因为你和人在一起太久了!”
范先生摊了摊手,他无法不承认,都连加农的话是对的,而且,他也看得出,都连加农的心意,十分坚决,更令得他为难的是,他想不出用什么更好的理由来,阻止都连加农回去。他只好道:“我已经和你讲得很明白了,这里十分需要你,而凭你的本事,可以救很多人,如果你一定不愿意,我也没有办法!”
都连加农带著无可奈何的笑容,道:“如果只是救很多人,我一定会留下来,可是事实上,我却先要杀很多人,这情形实在不好。”
范先生在刹那间,只觉得十分疲倦,他用手在脸上重重地抚摸著,神情黯然,道:“那么,只好再见了,我安排你先去见阿里!”
都连加农很高兴,道:“谢谢你,范先生,请你原谅我,我一直是喜欢大海的!”
范先生手按在都连加农的肩上,好一会,他才道:“当然,我不会勉强你的!”
他转身走了开去,当他回头看都连加农的时候,只见他望著大海,也不知道是海水的反映,还是他脸上自然发出来的,使人感到他的脸上,充满了异样的光采。
范先生回到舱中,中将来到了他的身边,道:“刚才接到情报说,日本潜艇的增援部队来了,你那位年轻朋友──”
中将的话没有讲完,范先生就摇头道:“别再提了,他对于战争,对于人类的看法,比你我全都透彻很多!”
中将感到有点疑惑,范先生将都连加农的话,转述了一遍,中将呆了半晌,才道:“那么,你呢?不见得你也受了他这套反战理论的影响,不肯留下来帮我忙了吧?”
范先生道:“当然不会,不过我本来不是海军的人,留下来,不见得会有多大作用!”
中将现出极其遗憾的神色来,和范先生握著手。
范先生和都连加农,甚至没有等到午餐,就离开了这个海军基地。
离开了海军基地之后,范先生陪著都连加农,找到了阿里,阿里也正为文明社会的生活而苦恼,看到了都连加农,极其高兴,虽然阿里并不像是都连加农一样,适合在海中生活,可是她宁愿在荒岛上过日子,也不愿意住在繁华的都市之中。
范先生买了一艘很精良的小船,送给了都连加农。
一个星期之后,在都连加农已经学会了驾驶那只船之后,傍晚时分,在码头上,范先生和都连加农、阿里挥手道别,范先生一直站到天黑,事实上,那艘船早已连影子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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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都连加农走了之后,范先生第二天,也就离开了印度,在世界各地到处游历,一直到了第二年,非人协会的年会又到期召开之前,他才来到了瑞士。
那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如火如荼地展开,各地的战争,都十分地吃紧,连永久中立的瑞士,也受到了影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