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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吧。”钨兰·铎尔笑了笑。他们在这幢古旧大楼尘封的静寂中坐了半晌。钨兰·铎尔倾身抱着膝盖,皱起眉头:无精打采是溃败的先兆。“我们得探探这个潘修神庙。”
“我们会被杀死。”她的回答倒挺简洁。
钨兰·铎尔的精神已经好多了,他说:“你该学着乐观点……我能在哪里再找一辆飞车?”
她瞪着他。“你肯定是个疯子!”
钨兰·铎尔站了起来。“哪里能找到?”
她摇摇头。“反正你铁了心要送死,不是这么死就是那么死。”她也站了起来,“我们要从失重中轴升到楼的最高层。”
她毫不犹豫地一脚踏进那片没有任何东西的虚空里,钨兰·铎尔半信半疑,也跟了进去。他们向上飘起,到了让人头昏眼花的高度,失重中轴的四面墙在遥远的下方聚成了一个点。他们把自己拉到最高处的落脚点,走出去就是一片高踞于清风之上的平台。这里比岛屿中央的山峰还高,安普理达弗的街道现在只是下面的灰色线条。海港像个水盆,而大海向四面伸展,在地平线上化作一片迷蒙。
三辆空中飞车停在平台上。金属锃亮,玻璃明净,珐琅艳丽,这些车子好像刚从天下掉下来似的,全新的。两人走向最近的一辆。钨兰·铎尔按下开门钮,伴着一声轻微干涩的嘶嘶声,盖顶往后滑开了。
车的内部和之前那辆车一模一样——有衬垫的长座椅,有个球的金属杆,许许多多开关。钨兰·铎尔用手按压座椅时,椅面的包布因为年代久远开了缝,被封禁已久的空气闻起来有一股陈腐味道。他走进车里,伊莱跟着他。“我陪你;摔死总比饿死快,至少没有被石头砸那么痛……”
“我希望我们不会摔死也不会饿死。”钨兰·铎尔回答道。他好奇地摸索着各种开关,随时作好准备,好在出危险前跳出去。
盖顶在他们头顶合上了,数千年不曾活动的齿轮啮合到一块,转起来,拉杆也推到了位。飞车冲了出去,飞进泛着红光的深蓝色天空。钨兰·铎尔抓住那个下面是条杆子的球,弄明白了要怎样转弯,怎样抬起或压下车头。这种玩乐真痛快,让人陶醉其中——多妙的飞行啊!开飞车比他想像得更容易,比走路还容易。他试过了所有的把手和开关,学会了盘旋、下降和刹车的本事。发现调速杆以后,他把它推到了顶,听到大风呼啸而过。他们在天空中飞得又高又远,直到岛屿隐没。他们高低起落,擦过浪尖的飞沫,再从高空洋红色的卷云间穿过。
伊莱自在地安然坐着,有些兴奋。她变了,看起来更像钨兰·铎尔,不再像个安普理达弗人。某种微妙的束缚已经被切断了。“走吧,”她说,“走得远远、远远的——穿越世界,翻过森林……”
钨兰·铎尔瞥了她一眼。她非常漂亮~一清爽、精巧、坚韧,每一项都超过了他在凯茵认识的任何女子。他不无遗憾地说:“那么我们真的会饿死——我们俩没一个有在荒山野岭生活的能耐。我一定得找到金属片……”
她叹了口气。“很对。我们会被干掉的。那有什么关系?整个地球都快死了……”
夜晚到来,他们回到了安普理达弗。“在那儿,”伊莱说,“那里是卡兹达神殿,再过去是潘修神庙。”
钨兰·铎尔在潘修神庙上空降低飞车。“哪里是入口?”“穿过拱门——每个地方都有危险,只是不尽相同罢了。”
“但我们是飞着过去。”钨兰·铎尔提醒她。
他把飞车降到贴地十英尺高的地方,滑过拱门。
凭着前方一点微弱的光亮,钨兰·铎尔驾车飞过漆黑的廊道,穿过又一道拱门,来到中殿。
金属片所在的高台,像是城墙高筑的要塞。第一道关卡是一道宽阔的壕沟:接着是条淌着硫磺色液体的护城河;而后,一片开阔地上有五个没精打采的看守。钨兰·铎尔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飞车穿行在上空的黑暗中,直接停在了高台之上。
“准备好。”他低声道,降下飞车。闪闪发亮的金属片就快到手了。他抬起盖顶,伊莱倾身出去抓住金属片。五个守卫发出一声怒号,朝他们冲来。
“回来!”钨兰·铎尔喝道。他扬剑挡开一枝飞来的标枪。她握着金属片缩回身,钨兰·铎尔一把关上舱盖。守卫们跳上飞车,抓扒着光滑的金属,一拳拳砸着车身。飞车腾空升高,守卫们一个接一个松了手,大声叫嚷着跌到地上。
往回穿过拱门,飞下廊道,过了出口,腾上夜空。他们身后,嘹亮的号角声唤起一片乱糟糟的叮叮当当响。
钨兰·铎尔检查着他的战利品——一个椭圆形的透明薄片,里面是一堆毫无意义的线条。
“我们赢了!”伊莱狂喜地叫起来,“你是安普理达弗之主!”
“还有一半呢,”钨兰·铎尔说,“卡兹达神殿里还有一块金属片。”
“可……这是发疯!你已经有一”
“没有另一块,这一片没用。”
她没完没了地争辩着,直到他们悬停在进入卡兹达神殿的拱门上空时才消停。
飞车滑过深沟时撞上了一根触线,引来一场大雨般倾泻而下的石块。第一块石头就砸到了空中飞车的侧翼,把车撞到一旁。钨兰·铎尔骂了一句。守卫会被惊醒,变得警觉起来。
他贴在通道顶部向前滑行,藏匿在黑暗中。过了不久,两个守卫举着火把轻手轻脚地靠近,查看声音的来源。
他们就在飞车正下方经过,钨兰·铎尔赶紧朝前飞越拱门进入中殿。和潘修神庙里一样,金属片在城垒正中间闪闪发亮。
守卫们已经完全清醒了,紧张地四下环顾。
“这一回,冒个险吧!”钨兰·铎尔说。飞车直射过墙垒深沟火流,停在高台一侧。他掀门跳出。守卫们咆哮奔来,提枪就刺,可他已经拿到了金属片。
冲在最前面的守卫掷出标枪,钨兰·铎尔砍倒标枪,把金属片抛进车内。
可他们已经靠近了,要是他想爬进车里,对方就会趁机把他刺个对穿。他迎上前去,劈断一枝标枪,回手斩向一人的肩头,再揪住另一枝枪,把那人扯上前按入剑尖。第三个守卫往后退开,大声呼救。钨兰·铎尔趁机旋身跳进飞车。那人奔上前来,钨兰·铎尔拧腰一剑划破他的脸。守卫一边喷着血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嚎,倒在了地下。钨兰·铎尔拉下升空杆,飞车腾起,朝出口飞去。
不久后,卡兹达神殿的警号将它刺耳的叫喊加入了遍布全城的喧嚷。
飞车慢悠悠飘过天空。
“看!”伊莱抱住他的胳膊。举着火把的男男女女结聚成群,漫过大街小巷——绿族和灰族人都被号角声弄得人心惶惶。
伊莱抽了口气。“钨兰·铎尔!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穿绿衣服的人!真的……他们一直都在……”
“封锁心智的魔法解除了,”钨兰·铎尔说,“不仅你是这样。下面那些人也都看到了对方……”
有史以来第一次,绿族与灰族人看到了彼此。他们面目扭曲起来。借着下面的火光,钨兰·铎尔看到他们彼此退开,还听到了他们的喊叫声:“恶魔!……恶魔!……灰鬼!……绿妖!……”
数以千计举着火把的人侧身让过对方,彼此怒目相视,高声对骂,或是又怕又恨地尖声大叫。他们都疯了,钨兰·铎尔心想——心智混乱,心胸狭隘……
像发出了某个秘密讯号,人群激起了混战,充满仇恨的喊杀声让钨兰·铎尔的血液都凝结了。伊莱别过脸,抽泣起来。暴行被施加到男人、女人、小孩的身上——只要对方的衣服颜色不同,根本不管受害者是什么人。
一声更响亮的吼叫从暴民人群边上传来一声欢快的叫声。十几个步履蹒跚的冈斯冒出来,鹤立鸡群地站在绿衣和灰衣之中。它们一抓到人就又撕又扯。在这种恐惧面前,无理的仇恨立即消解。绿衣和灰衣人各奔东西,逃回自己家中,只有冈斯独自在街上游荡。
钨兰·铎尔好不容易移开视线,捂住自己的前额:“这是我害的吗?……这是我做的吗?”
“迟早会出这种事,”伊莱木然地说,“除非地球在这之前衰颓死去……”
钨兰·铎尔拿起那两片金属。“这就是我要找的——洛戈尔·多美东弗的金属符记。就是它们让我横穿默兰汀;如今我拿到了,它们却像是毫无用处的玻璃渣……”
飞车飘升至高处,安普理达弗变成星光下的一列灰色水晶。借着仪表板的光,钨兰·铎尔将两块金属片合到一起。符号线连在一起,变成了字符,字符记着那位古代魔法师的话:“没有信仰的孩子们——洛戈尔·多美东弗死了,但他永远活在他所爱的、为之鞠躬尽瘁的安普理达弗!当理智和幢憬回复城市的秩序时,或者血腥和暴行为傻瓜套上抑制盲信和狂热的笼头,或者只余下彻底的死寂时——这两块金属片的讯息才会为人所知。我要告诉这个读到消息的人:去黄色穹项的命运之塔。升到最顶层,将红色交给洛戈尔·多美东弗的左眼,黄色给右眼,然后把蓝色交给双眼。照我说的办,就能分享洛戈尔·多关东弗的力量。”
钨兰·铎尔问:“命运之塔在哪里?”
伊莱摇摇头。“有罗德尔之塔、红塔、尖叫鬼魂之塔,还有喇叭塔、鸟之塔和冈斯之塔——但我不知道什么命运之塔。”
“哪个塔有黄色穹顶?”
“我不知道。”
“明天早上,我们好好找一找。”
“明早再说吧。”她说完,昏昏欲睡地靠到了他身上。
次日,暮年的红日升起时,他俩飞回城市上空,发现安普理达弗的居民已经先他们一步醒来,下定决心要杀死彼此。
打斗和杀戮没有昨晚那么疯狂,眼下是更有技巧的屠杀。潜行的队伍要么伏击掉队的人,要么冲进屋子扼死妇孺。
钨兰·铎尔悄声说:“用不了多久,安普理达弗就不会有人剩下来接受洛戈尔·多美东弗力量的统治。”他转向伊莱,“你有父亲、母亲或什么要担心的人吗?”
她摇头,“我跟一个迟钝凶暴的叔叔住在一起。”
钨兰·铎尔转回身。他看到了一个黄色穹顶,周围再没有其他同样的楼顶了:那就是命运之塔。
“在那儿。”他指出方向,压低了空中飞车的车头。
两人把车停到高台上以后,走进积满灰尘的走道,找到反重力浮梯飘上顶层。两人看到一个小房间,绘有栩栩如生的壁画。壁画描绘了安普理达弗的古代宫廷宴会。画中穿着各色丝缎的男女谈笑欢庆,在正中的瓷砖上,众人向一位威严的统治者致敬。他长着刚毅的下巴,满怀激情的眼睛,还有雪白的胡子。他披着紫色与黑色的王袍,坐在一张雕有花纹的椅子上。
“洛戈尔·多美东弗!”伊莱轻声说。仿佛连这屋子也屏住了气息,变得越来越沉静。他俩发觉自己的呼吸搅动了长久以来静谧的空气,画上的眼睛一直看进他们的心里……
钨兰·铎尔说:“‘红色给左眼,黄色给右眼,蓝色给双眼。’好办——厅里有蓝色的砖,我穿着红衣服。”
两人找来蓝色和黄色的砖块,钨兰·铎尔裁下一片衣襟。
红色给左眼,黄色给右眼,蓝色给双眼。一记“咔嗒”声,一记吱嘎响,一阵像是上百个蜂巢般的嗡嗡声。
墙面打开,现出一段步阶。钨兰·铎尔走了进去,伊塔喘着粗气跟在他身后,踏上台阶。
两人走进太阳的光瀑,他们置身于一座穹顶下。
当中一个底座上搁着个圆顶的筒状物,是黑色的玻璃制品。
嗡嗡声越来越高,变成尖声哀诉。圆筒颤抖,软化,变得近乎透明。里面正中间悬着一团柔软的白色物体——一颗大脑?这圆筒是活的。
它探出触手,泰然自若地在空中摆动。钨兰·铎尔和伊莱浑身僵硬地呆看着,情不自禁地靠在一块儿。一条黑色的触手变形成一只眼睛,另一只变成了嘴。那只眼睛仔细打量着他们。
那张嘴则欢快地说起话来:“好久不见,日安。
是你们最终前来把洛戈尔·多美东弗从梦中唤醒吗?我睡了很久,睡得很好——不过看来睡得太久了。有多久?二十年?五十年?让我瞧瞧。”
眼睛转向墙上的一根管子,四分之一的部分填满了灰色粉末。
嘴巴发出一声惊呼。“能量都快耗完了!我睡了多久啊?1200年的半衰期——超过五千年了!”眼睛旋回钨兰·铎尔和伊莱的方向。“那么,你们是什么人?我那些吵闹不休的子民,那些潘修和卡兹达的信徒在哪里?他们很久以前就自杀了吗?”
“没有,”钨兰·铎尔厌恶地笑笑,“他们现在还在街上打斗。”
眼睛的触须立即伸展,刺出一扇窗户,鸟瞰着下方的城市。中央的胶冻蓦然一震,散出橙黄的光焰。
声音再次传来,粗粝嘶哑。钨兰·铎尔不由得寒毛倒竖,同时发觉,伊莱的手掐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