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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谭家坝乃是离着施州府城最近的一个大村,不过也有二十来里地穿过府城的时候,那抬着滑竿的人嘴快,向陈夫人介绍着城中景物,岂料没走几步路,便到了西城门
陈夫人讶然,这施州府就只得如此一点点大小么?想到日后便要在此定居生活,不由多了几分的
天赐兄弟俩不曾察觉母亲的忧心,只紧跟着赵老爷一路步行天佑先还调皮,一路东张西望,没走得几步便叫起苦来□管家上前要背他,却被赵老爷一顿呵斥,只好恹恹地靠着哥哥步行
一出西门便是一段青石小路蜿蜒下山,山下一条碧带,正是赵老爷所说的蔡家河,河边几个农妇或是洗菜或是濯衣,回首看府城,原来竟是在山上
小小没那精神细看,她早就走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汗水□妈妈看着心疼,蹲下身来要背她,她摆摆手拒绝了
这府城的路不比山路轻松,一个人本就难走,若是背了自己,累坏了刘妈妈怎么办?也不言语,只是紧紧攥着刘妈妈的手,硬拖着朝前走
天佑叫苦连天,陈夫人让他上了滑竿坐着,又好言安慰了天赐几句天赐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弟弟年幼,他也是心疼的,可是怕父亲又会斥责,对着陈夫人的言语默不作声,只偷偷拿眼角余光去看赵老爷
眼见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山水,赵老爷湿润了眼眶,哪里看得到儿子和夫人的小动作,只颤抖着嘴唇低声颂道:“少小离家老大回……”
这条小路,自五岁发蒙,七岁进学,他走了许多年那么多星子未落的清晨,那么多晓月初上的傍晚,父亲未去世时,是满怀欣喜和消地桥父亲的手走过;父亲去世后,带着悲痛和斗志走过;最后一次连夜奔逃,匆匆走过这条小路,便一去经年不曾还家……
正是应了那句“近乡情怯”,眼见着转过谷口便到谭家坝,赵明礼的脚步沉重起来,渐渐从队伍最前落到了后面
这样一支队伍很快便引起了进出村人的注意,正是农忙时节,坡上不少农人都在耕种,有那眼尖的,打量了一阵,便惊叫起来:“那不是赵家秀才么?快来看呀,赵秀才回来了!”
只一瞬间,山坡上冒出无数人影,对着赵老爷一行指指点点,更有那好事的,飞快奔去赵家老宅报信
赵家老宅在村子南角,倚着山势仿那土人的宅子修得一明两暗的屋子,东西厢俱是挑出的阁楼儿样式,东厢楼下放着农具磨盘等杂物,西厢楼下便是猪圈
赵家老夫人赵李氏正拿着瓢儿给猪添食,听人来报赵家二郎赵秀才家来了,手中一顿,几滴热泪便洒到猪食槽里,口中骂道:“这烂背时的龟儿子,怎么不死在外面算了!”
报信的乃是村中有名的游闲儿,唤作四狗的,平日里与赵大哥赵明仁最是投契,闻言口称“婶婶”舔着脸奉承道:“婶婶说哪里话来!赵秀才这可是衣锦还乡哩,啧啧,他家婆娘穿得褙子,坐的滑竿,还有仆从下人拥着,比王大户还要风光◆婶准备甚时候给赵秀才接风,莫忘了叫上我帮忙,别的做不来,几分力气还是有的!”
赵李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斜他一眼并不去接那话头,反问道:“我家明仁呢?你可曾看到?”
四狗楞了一下,顿时记起来今日跟赵家大哥还有其余几人约好了在村后山洞里赌钱做耍,怕是赵家大哥还不晓得赵秀才家来了,听赵李氏问话,哈哈两句赶紧脚底抹油溜了,悄悄去叫赵明仁家来
再说赵老爷赵秀才进了村来,便被村人团团围赚他赶紧叫陈夫人下了滑竿,一一介绍这是某家大哥,那是某家叔叔,夫妻俩一路作揖行礼
刘管家和刘妈妈自行李中取了糖块儿糕点等物,一路分给乡邻,顿时谭家坝村恍如过年一般热闹起来
赵天赐紧紧攥了弟弟的手,跟在父母后面行礼,少不得被人夸赞少年老成,又夸天佑玉雪可爱回头一看,小小孤零零地跟着脚夫站在一路,过去拉她,却被她甩开了手,脸上飞红一片,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小小本就精神不好,这会子见了这一副和美团圆的画面,只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竟也插不进去便挨着脚夫站了,集中精神盯着物什
人一多,闲言碎语便来了有羡慕的,有嫉妒的,有不屑的,有厌恶的,听得小小觉着好笑,赵老爷两口儿刚刚返乡,便有如此多的闲言,看来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原就不是传言
一群人簇拥着赵老爷一行,行至赵家老宅,远远便望见赵李氏包着头帕,叉着手儿站在院坝中央
赵老爷喊了一声“娘”,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双目通红
陈夫人带着两个孩子也跟着跪下,刘妈妈刘管家自然不能站着,拉了小小在后面跪了
赵李氏只说了一句:“你还知道回来?”便泣不成声,赵老爷没忍赚口中喊着“儿不孝……”也落下泪来
周围跟着的村人中,有那心肠软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眼泪跟着也来了
顿时赵家屋场里悲声一片
第七章 杀威棒起【二更】
正哭得起劲,一个男子挤了进来,只见他身着一件长衫,下摆却撩在腰间,衣襟上也是油腻腻的,走上前去扶了赵李氏,口中说道:“二弟回来了,娘你哭甚呢!这是喜事呢!”
赵李氏擤着鼻涕说不出话来,他转身去拉赵明礼:“回来了就好,怎么一回来就把娘逗得直哭?先进去给爹上柱香去”zee
赵明礼口称“大哥”就势起了身,又叫陈夫人和两个孩子叫人
赵明仁哈哈一笑应了,伸手去摸赵天佑,看他一双手黑乎乎的,天佑不由就偏了偏头,赵明仁手顿了一下,也没摸下去,便将手收了回来,对着乡邻抱拳道:“多谢各位乡邻照顾,我弟弟归家了,改日再请大家相聚,都散了罢”
村人们说着恭喜的话各自散了,刘管家看着脚夫卸了行李,又打发他们离去田间劳作的赵家三哥赵明智带着婆娘小李氏和闺女儿子也回来了,一家人站在院坝里望着赵李氏
原来赵明仁当先进了堂屋,谁知赵明礼带着陈夫人和儿子进去时,赵李氏却往门口一站,也不言语,也不让路
陈夫人初来乍到,不知这是唱得哪一出,只得带了孩子往旁边站了,口称“母亲大人”
赵李氏也不言语,眼角也不扫她一下,自去堂屋拖了条板凳出来,跷了脚儿坐下,黑着脸问赵老大:“你家婆娘又上哪里去了?这一晌午的功夫,便是草也长了几丈高了,打个猪草要去一家子?要去这半天?等她的猪草打回来,猪都饿死了”
小小心里一动,这是婆婆在给媳妇儿下马威吗?话里说的是大儿媳妇,可拦着门不让二儿媳妇进去,这不是存心给陈夫人难看么?
偷偷去看陈夫人脸色,果然惨白一片,桥天赐天佑的手微微颤抖着
赵明礼通红着双目上前对赵李氏说:“娘,儿多年未曾归家,先让儿带着媳妇和孩子给爹上柱香罢!”
赵李氏眼睛一斜,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媳妇?你哪里来的媳妇?我给你说的亲事你不是不满意,逃了么?这时节哪里又有媳妇了?”
说罢站起来双手叉腰指着陈夫人骂道:“哪里来的野狐媚子,也不分个好的歹的就敢往家里带,还给你爹上香?莫把你爹气得从坟里跳出来!”
陈夫人双眼一闭,便昏厥了过去,吓得天赐天佑抓着她直喊“母亲”,刘妈妈将她抱在怀里,又是掐人中,又是翻眼皮,顿时兵荒马乱
赵明礼却看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双膝一挺便跪了下去,连连磕头,只说:“娘你莫气儿虽在外成亲,娘不是知道,也同意了么?若是娘不同意,儿哪里敢?”
赵李氏一听便竖起眉毛来:“同意?我何时同意了?你个龟儿子胆子不鞋说跑就跑,留下老娘成了这十里八乡的笑柄,还想我同意你成亲?老娘连这个野狐媚子姓甚名谁都不晓得,同意你成亲?你倒是说说,我何时同意了的?”
赵明礼一听急了:“娘,那时我写了书信给娘,还是大哥亲笔回的,要不怎敢在高堂不在的情况下逾礼成亲?”
“什么?!”赵李氏眼光一扫,正好看见赵明仁悄悄往后退,紧走几步拽了他的耳朵便拖到屋场中间:“你回的信?老娘都不知道的事情你敢回信做主?”
“哎哟,娘咧,轻点,我这耳朵都要掉了!”赵明仁只是求饶,也不分辨
赵李氏如何不知道儿子德性,见他答这句话,便知道十有八九是真的捂了脸便跪到堂屋门槛上嚎了起来:“当家的你看看哟,祖宗们看看哟,这几个烂背时的,一个比一个不孝哟,要把老婆子我气死了哟!”
赵明仁赵明智兄弟俩赶紧上去拉劝,赵明礼却是个迂的,直管叫刘管家开了箱子,找那装了往来家书的匣儿来看
旁边赵家三哥媳妇小李氏往后退了两步,偷偷叫了闺女大妞去倒了碗水过来,小小接了,趁着这阵子慌乱,递给刘妈妈给陈夫人灌了下去,又是抚胸又是扇风,陈夫人嘤咛一声,悠悠醒转过来
睁开眼便见这一片慌乱的情形,再想到婆母骂的话,眼泪便止不住地流她在闺阁之中,虽是庶女,可因为是家中独女,便是嫡母也是和颜悦色不曾轻待,再跟赵明礼成了亲,大小也是个夫人身份,何曾听过这等粗鄙下流的言语,受过这等对待,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惹得天赐兄弟俩也哭,刘管家两口子带着小小也哭,顿时哭声四起
赵李氏没想到自己哭声被那边压了过去,转眼一看,火气上涌若说先时不过是做作,想要压一压这未曾谋面的媳妇的威风,此时便是真的上了火,开口便口不择言:“嚎甚丧哩!老娘还没死!就是死了,也轮不到你个野狐媚子来给老娘哭丧!”
她一口一个“野狐媚子”骂着,赵明礼自小就听娘骂这些粗言俗语,还未怎滴,天佑年幼,不明事理也还罢了,天赐早就听得耳朵作痛,心中火起,忍不住站起来开口回道:“骂谁呢!为老不尊……”旁的也没说什么,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赵李氏腾地站起来便指着赵明礼骂:“看看你的野种,还骂起奶奶来了!”
赵明礼也呵斥儿子:“怎能如此跟奶奶说话!快给奶奶磕头赔罪!”
小小在旁看着,只觉得陈夫人可怜,嫁了这么没担当的一个男人,忍不住嘿嘿冷笑起来
一片悲声喝骂中,这一声笑显得尤其突兀,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
赵李氏又找着发作对象,厉声喝骂道:“哪里来的野种,我家的事也轮到你个外人笑的?”
小小顶着众人的眼光,直着身子缓缓道:“老夫人莫见怪,小小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自己骂自己的,觉得新鲜罢了”
骂自己的亲孙子野种,那她自己又是什么?赵李氏挣扎着甩开赵明仁赵明智兄弟俩,恨不得上前一掌将小小拍死为好
赵天赐将身一闪,挡在了小小身前,刘管家也将她往后拉,红着眼摆手叫她莫再开口
第八章 王氏解围
正闹腾着,一个少年背着一筐猪草左右手边各撬一个娃娃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一个农妇,交衽短衣,却在头上插了两根钗子,颇有点不伦不类
那农妇进了院子,仿若未曾看见这一片兵荒马乱,先朝气鼓鼓的赵李氏面上一看,口中问道:“娘这么大声嚷甚哩?墙下好几个娃子堆着,我还以为咱家出啥事了原来是二叔回来了,大喜事啊”zxSm
又朝赵明礼行礼:“二叔多年没见?这一路归家,路上可好?哎呀,这个是二叔家的吧,比我们村人可漂亮多了,瞧这几个孩子,个顶个的标致,二叔好福气呀!”
听得墙下有人偷听,赵李氏也不闹了,推开赵明仁赵明智兄弟俩,伸手抹了抹略有散乱的头帕,走到屋场边去看,果然看见几个半大小子鸟兽一般散去的背影,暗暗啐了一口,转身道:“进屋再说!”
小小暗自佩服,这位应该就是赵家大哥的媳妇了,真是个厉害角色,一句话就叫老泼妇收了声原来老泼妇也在意名声的嘛……
一家人依次进了堂屋,陈夫人却桥两个孩子,带着下人站在门槛外,垂着头只是哭泣
赵李氏啐了一声“晦气”,终是硬着口气松口道:“杵在那儿干什么?怕人家还没看够笑话么?”
陈夫人这才进屋,远远地挨着门边站了
刘管家早将赵明礼装书信的匣儿取了来,赵明礼翻检一番,找出当初那封书信奉给赵李氏,请赵李氏来看
赵李氏坐在上首不接,只拿眼瞪着赵明仁
身材高大的赵明仁低着头不做声,站在一旁看也不看旁人一眼
他家婆娘王氏自然知道这其中关节,俯身在赵李氏耳边悄声说道:“娘你发甚脾气?这么多年的事,你又不是不晓得再说了,二弟妹家中可是富户,听说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