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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长先生。”女孩说。“你的电话。”
“我不是科长了。”
“嘎?”
“不——没什么。”南原摇摇头。“谁打来的?”
“府上。”
“我家打来的?”
少有的事。妻子洋子很小打电话来公司。
“喂——什么事?”
“老公。”洋子说,沉默了半晌。
“怎么啦?”
“老公……我和京子,回娘家去了。”洋子的声音颤抖。
“喂——什么事情?”
“你心知肚明的。自己做了什么。”
南原无以言对——不可能!不可能的!
“发生什么事?告诉我。”
“今天,她来了,那位冈枝小姐。”洋子说。“她说她不起诉你,但希望太太知道……她哭了。”
“洋子!胡诌的!那件事是假的!”
听见南原的声音,科员们都停下工作望着他。那种事谁还在乎。反正我已“不是职员”了。
“老公……听说你被公司革职了吧。”
“洋子。你冷静些。等我回来,我什么都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做过。真的!”
“我……京子多可怜啊。”变成泪声,她收线了。
“洋子!”
传来“嘟、嘟、嘟”的断线声。
南原用颤抖的手把电话筒放回去。
“科长先生,你没事吧?”女孩担心地说。
“嗯……”斗大的汗粒,从南原的太阳穴酥酥痒痒地无声滑落。
“你脸青青的:是不是不舒服……”
“不要跟我说话的好。”南原说。“我已不是科长什么的了!”
办公室内掠过一阵困惑——南原几乎无意识地收拾桌面。
太川远远观望着。南原领悟到,一切都是太川安排策划的。
连洋子也不放过,告诉她一大堆岂有此理的话,企图彻底地打倒南原。为什么?我做了什么?
南原站起来,环视了一下科员们,说声“谢谢各位”,然后快步离开。
永远不可能回来这里了。即使知道这样,却完全没有真实感。
现在必须赶快回家,必须把真相告诉洋子和京子。
对。她们一定相信自己。洋子和我已经共同生活20年了。
她们一定谅解我的……
“然后,我回到家里。”南原笑一笑。“老婆、女儿都不在了。真是的!她宁信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的话,也不相信与她共患难甘年的丈夫!夫妻嘛,就是那么回事。”
“好不幸……”敏江说。“不过,等你太太冷静下来的话,她一定会谅解你的。”
“如果是就好了——不过,我是个失业汉,她要分手,也许正是时候。”
“南原先生,不要自暴自弃。”则子说。
换作平日,她不会开口,但今天不能不说点什么。
“对呀。想点什么具体的反击办法就好了。”丹羽刊说。
“那种事是无法饶恕的!是不是?”
“谢谢……起码,在这里的人都了解我。”南原泪眼盈眶。
“对呀。所以,可以借酒消愁忘掉一切,但不能自暴自弃。知道吗?”
“嗯……我会振作的。一定。”南原说。
众人这才发现来了另外一个人。
“嗨,相良君。”南原挥挥手。“进来吧。你听到了吗?”
“嗯。”相良一托着眼镜走进来。
则子知道,他那习惯不是好预兆。
“相良君,这个礼拜过得怎样?”则子开朗地问。
相良一看起来失去自信。
“怎么啦?没精打采的。”南原笑颜以对。
“我输了。”相良一说。“考试败给室田了。我挤了命全力以赴。自己也觉得做得很好。我期待大家的赞美。可是……”
“是吗?”南原点点头。“我明白的。很委屈吧?不过,还有下一次机会!懂吗?提起精神来!”
“我不能胜过他的!”说完,相良一绝望地低下头去。
没有哭泣,也没生气。就像大人一样,相良一被失败感打倒了……
漫长的夜。
则子筋疲力竭地离开辅导室。
“辛苦啦。”护士大冈宏子对她微笑。“今晚很棘手哪。”
“真的。市原先生和相良君大幅度退步。丹羽刊不退不进。只有村井敏江一个人有进步而已。”
“医生也进步了吧?”
“我?我快累惨了。”她轻揉肩膀。“还有进步的成分吗?”
“嗯。十二分的。”
“别取笑了。”则子笑说。“那我先走啦。”
“我看一遍就回去。”
“拜托了。”
则子走出诊所,搭电梯下到一楼。在电梯里独处时,不由松一口气。
与人接触的工作,而且是研究人际关系的工作,竟然如此累人……不过,这个和那个是两回事。人需要孤独的时间。
突然想起来了。她答应田口,今晚一回去就给他电话——在同一幢公寓打电话给对方,说起来也怪怪的。
不过,故意透过电话线让声音传达给对方,也是一件浪漫的事……
“中林君。”她窥望了保安员的窗口,不由笑起来。
中林又挂起随身戴着的耳机,嘴巴半张地在打瞌睡。
她“咳”地假咳一声。中林赫然睁开眼睛。
“抱歉!是医生呀。”他甩头。“咦?大家都回去了吗?”
“对呀。瞧,全都签名了。”
看看窗口上摆着的记录簿,南原、村井敏江等都好端端地登记离开的时间并签了名。
“糟糕!我睡着啦。”
“有啥关系?喏,那只猫咪也签名啦。”上面有福尔摩斯的脚印。
“那么,晚安。”则子也签了名,轻轻挥手。
“晚安,医生!啊……”中林呵欠连连。
出到外面,冷风使她缩起脖子。
“好冷!”则子禁不住喊出声来,把围巾拉到下巴上。
回去以后——在田口身边取暖好吗?想到这里,则子蓦地脸红。
必须更正了。
搞错了的人生,必须好好订正才行。
下定决心——应该行动的时候到了。
第六章 订正
“义太郎!”
——义太郎?
片山在白天的银座大街走着时,听见有人喊一个跟自己同样名字的小孩,心想好少有哇,今时今日,还有父母给孩子取“义太郎”那个古老的名字吗?
让行人自由通行的十字路上的红绿灯转红了,片山停步。
以冬天来说,这是个无风的舒畅下午。昨晚刮过强风的关系吧,城市的污浊空气被吹尽,天空澄蓝一片。
那声音,看来是越过十字路的对角线,从对面传来的。相当洪亮的声音哪,他很佩服。那么多车子跑来跑去的,竟然能传过对面马路来。
可是……好像在哪儿听过的声音。
不可能——如果是的话,她会在这种场所高声呼叫吗?怎么说都好,自己又不是小孩子。
可是……
“义太郎!”
找到声音的主人,片山愕然。
果然是她——姑妈儿岛光枝。
尽管如此——何必从老远地大声喊自己的名字呢?
儿岛光枝知道片山发现了她,开心地向他挥手。周围的人以为是“危险人物”,稍微离远观望。
片山冒汗了——真难看,丢人现眼!
他暗暗祈望讯号灯尽快转缓,偏偏这种时候,讯号灯似乎特别延长了很多。
终于转绿灯了,人们从四方八面涌出十字路。片山企图混进人潮中逃之夭夭,可是儿岛光枝就像“禁忌的游戏”中的少女般,即使在纵横交错的行人中,依然奋不顾身地到处找他,口中“义太郎、义太郎”地喊个不停时,片山只好放弃了。
“哎呀,义太郎!见到你太好啦!”
儿岛光枝拼命游过人潮,来到片山身边,一把捉住他的手臂。
“在这种地方遇到你,只能说是命运的安排了!”
凡事夸大的人。片山领悟到,自己不得不花一点时间应酬这位姑妈了。
“近来好吗?”
问这句多余的话,多少有点嘲讽的意味,然而这个对象不适用。
“你在为我操心呀!何等善良的义太郎!你看,我很好哇。”光枝笑盈盈地说。“在这儿站着讲话也不是办法呀。”
说的也是。片山他们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谈着。讯号灯闪动,过路人都加快脚步。
“姑妈!找个地方坐下再说吧!”
“好哇。去哪边?”
哪边都可以。总之,片山把光枝带往自己要去的方向去。
踏上行人道时,车子已开始开动。
“那么,找个地方喝杯茶好吗?”片山说。
“也好。不过……”
“你忙的话,下次好了。”
“不不,一点也不忙。”光枝说。“只是——我想吃那间店的蛋糕。”
光枝所指的,就是刚才片山站着等讯号灯的地点——何必等到过了马路才说!
“那就去那边吧。”片山死心地点点头。
可以盛放特大号牛扒的大碟子上,只有普通蛋糕一半大小的可爱蛋糕。
这样就一千圆!换了石津的话.可能要发疯了,片山想。
“又小又不太甜,吃了也不发胖的。”
光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小小的蛋糕再切成四、五块,一口一口地慢慢吃。
大概蛋糕本身希望如此受到重视吧。
“对了,姑妈。”片山早已把蛋糕吃完。“有什么事吗?”
“哦,没什么特别的事呀。只是偶然遇见了,高高兴兴地挥挥手而已。”
“哦……”片山搭不上腔。当然,她不可能找他找到种地方来,但若没
有特别事情的话,须要如此大声呼叫吗?
“不过,难得遇上了嘛。”光枝打开手袋,掏出一本厚厚的记事簿。“我保管了这么多。有没有你喜欢的?”
她用纸巾擦了一下片山前面的桌子,排列了七八张照片给他看。
“怎样?每个都身世清白哦。”
好像是从前“卖身”的生意似的。
“姑妈,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啊。”
“哎呀,这种事是可遇不可求的呀。今天我和义太郎相遇,可能也是一种命运的安排。”
“那就请姑妈和她们相亲好了。”
“不要取笑我啦。我喜欢年轻女孩嘛。”
——什么意思?片山侧侧头。
“那就闭起眼睛拿一张好不好?”
“又不是玩占卜。”
没法子,片山只好逐张逐张拿起来看——这样子带着照片走(实际上还有更多)也很了不起。大概也是儿岛这媒人婆有信用的证明。
“——这女孩蛮年轻的。”片山的眼睛停留其中一张照片上。
“你喜欢?眼光很好哇!”
“不,我没有……”
“等等啊!”光枝拿起那张照片,霍地站起来走开去了。
——什么事?
片山呆若木鸡。不可能“本人”也预备在那里吧。又不是招考演员。片山只是觉得那女孩看起来很年轻,这才拿起来的。
没法子。在喝着咖啡时,光枝已经回来了。不知赶什么似的气喘不休。
“好事要快做。我马上做好安排了。”
“安排什么?”
“见刚才那女孩呀。”
“姑妈!”
“不要丢我的脸,阿义。我呀,重视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比什么都重要的。假如你逃避相亲的话,我的命缩短五年呢。”
恐吓来了——即使缩短五年,你还是可以活到九十岁的。好不容易才忍住没说出口。
“——好吧。不过,那女孩看起来好年轻呢。几时拍的照片?”
“年轻嘛。才十八岁。”
“十……”
“照片后面不是写了吗?‘大冈聪子·十八岁·高校三年生’。”
“阿义。不必想得太深入。轻轻松松地见面就是了。对方也可能拒绝的。”
光枝的性格坦率,有哪句说哪句。
大冈聪子……大冈?
片山觉得,最近好像在哪儿听过“大冈”这个名字……
办完一件事。
每当儿岛光枝达成一桩相亲的约定后,就有“办完一件事”的感觉——当然还没完毕。
双方见面时了,并不一定能发展为订婚或结婚的对象。不过,那是光枝“负责范围之外”的事了。光技的“使命”是拉拢一男一女。尤其是有关片山义郎的婚事,更使光枝抱有双倍的使命感。
义太郎答应“相亲”的事,使光枝意气扬扬地走下地铁的楼梯,也是不无道理的。其实她是想“上去”才对。
车站的剪票口一带,大概是约好碰头的集合地点吧。七八名少女围聚在那里,很难通过。
“噢,大婶要过路。”其中一人察觉了。
“抱歉。”
她们立刻退开一边。
年轻人也不是不讲理的。只是“不讲就不改”而已。
走得太急会摔倒。最近光枝对自己的年龄有沉痛感。严禁焦急。
所以外出时,她尽量避免在拥挤的时间。现在距离傍晚还早,是最少乘客搭电车的时间。光枝慢条斯理地从楼梯走下月台。
老实说,光枝也知道义太郎嫌她“多管闲事”。可是,机会是很重要。不管是男是女,都需要邂逅的场所。那是光枝的哲学。
月台的另一边,电车正要开动。那不是光枝要搭的电车。钟声响了,月台上没人匆忙赶上。
突然——传来“哒哒哒”冲下楼梯的脚步声,有人撞向光枝。
光枝连忙捉住栏杆,总算不至摔倒。
什么嘛?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