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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虽然如此,他的几个同行,和对古代家具有认识的人来看过之后,也已经叹为观止了。一本专门性的杂志,甚至说这宅子中的明代家具,可以说是一个盛大的展览了。
中国的家具陈设,发展到了明朝,是一个大巅峰。所有家具,都极注意线条的简洁优美,所以明式家具,有许多的造型,一直流传至今。
这是题外话,只是想说明南越所要的,是真正的明朝古物,而不是要仿制品而已。
那张独脚椅子,引起了南越绝大兴趣的原因相当多:第一,是他在那主持人的口中,知道了这张椅子发现的经过。
第二,这张椅子,是整个宅子中唯一完整的东西。
第三,这张椅子的样式,使他感到了极度的迷惑。那张椅子的样式,已经描述过,在南越的知识范围中,明朝是没有这种样子的椅子的。
第四,这张椅子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看来不是金属,也不像是木头,色泽十分暗,质地又十分轻,是一种灰扑扑的颜色,可是又十分结实。南越曾用十分锐利的锯子,想锯下一小块来,研究一下究竟是什么材料,可是却连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五,引起了他莫大兴趣的,是若干日子之后的事,他又发现了那张椅子,有一个十分奇特的性能──他在最初的时间,只是研究这张椅子,并未曾想到去坐它一坐──椅子最大的功能,自然是供人坐,可是这张椅子只有一只椅脚,根本无法平衡。当然,勉强要坐,也还可以,但肯定不会舒服。
直到那一天,他把书斋布置完成──在墙上悬上了陈老莲的一幅〈和合两仙〉,又挂上了陈鸿寿的对联,这两位,都是明代书画大家。
然后,他又把四幅裱镶好了的扇面,挂在另一幅墙上的一个架子之上,那架子旁是一对宣化铜香炉──四幅扇面的作者是唐伯虎、文征明、祝枝山和沈周。南越最喜欢的,还是沈周所画的那两只小鸡,嫩黄毛茸,简直就像会叫会走一样活泼可爱。
然后,他对着那个被炸药炸开的大洞,皱着眉头。当修葺装修工程开始的时候,他就曾为这个大洞伤过脑筋,他曾想将之补起来,可是,又哪儿去找同样的大青砖来补呢?
而且,他对那个小小的空间,也有着一种莫名的好奇:在这样的一所巨宅之中,留着这样的一个小空间,究竟有什么用处呢?
单纯是为了放一张椅子?放一张椅子在里面,又有什么作用?
南越当然知道,巨厦大宅之中,放上一些镇宅的吉祥物事,是很普通的事。但是一张样式那么古怪的椅子,却实在叫人无法不好奇。
所以,最后他决定,保留那个墙洞,只是把原来被炸药炸开时,边缘参差不齐的地方修了一下。使得整个墙洞,看来是一个美丽的长椭圆形。
他准备在洞内的空间中,放上一尊佛像,只不过一时之间没有合适的,所以里面还空着。
那天,当他布置好了字画之后,他向墙洞看了半晌,心中在想:这墙洞后面的空间,本来是安放那张怪椅子的,何不仍然把那张椅子放进去?
可是他继而一想,又摇起头来。由于那张椅子的样式奇特,和其它所有的陈设,全然不相配衬,放进去,会使整个书斋的气氛,受到破坏。
可是他在再想了一想之后,还是决定把椅子放回去,而另外用一幅十分精致的明代绣花锦幔,把这个洞遮起来。这样,就两全其美了。
他十分高兴,先郑而重之,把那幅绣花锦幔,自一个自动维持恰当的湿度和温度的温柜中,取了出来,抖开,挂上,发现十分调和。
然后,他再搬了那张椅子来,自墙洞中跨了进去。
那张椅子相当轻,一个人可以轻易地将之举起来。他把唯一的椅脚,对准了地上的那个圆洞,插了下去,椅子就平衡了。
当他放好了那张椅子之后,望了一下,心中才起了要在那椅子上坐一坐的念头。南越这时,起了要在这张椅子上坐坐的念头,也是很自然的事。他想了,就坐了上去。
那张椅子的独脚相当长,虽然有大约三十公分被插进了地上的圆洞之中,还是使椅子看来相当高。南越不算是一个矮个子,可是他在坐了上去之后,双脚就不能自然放在地上,只是脚尖点着地。
用这样的姿势来坐着,当然不是很舒服的事。如果不是南越一直使用中国古代家具的话,他可能更不惯,因为,椅子的质地十分硬。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南越只坐了一会,就不想再坐下去了。
在他离开椅子之前,他又自然地变换了一下坐的姿势,把身子向后靠,把双脚缩了起来,放在椅面上,双手抱住了膝盖。
就在那一剎间,他感到了极度的讶异!
他曾花了不少日子去研究那张椅子,绝对肯定那张椅子的每一部分,都是十分坚硬的。那唯一的椅脚,看来虽然细,但是也坚硬无比,他试图锯一点下来而失败,就是失败在椅脚上。
可是这时候,他这样一坐之后,整张椅子,却因为他人体的移动,而轻轻晃动了起来。
要一张独脚的椅子,椅脚又是插在地洞之中的,轻轻晃动起来,只有两个可能。其一是地洞比椅脚大,椅脚可以在地洞中作有限度的移动,那么,椅子就会晃动,但这种晃动,在感觉上,必然是不平稳的。
可是这时,南越感到的晃动,却十分平稳舒适。
这真令得他惊呆之极,因为那只有另外一个可能了──就是那张椅子的椅脚,是用一种可以弯曲的材料制成的。例如一根十分强力的粗弹簧,就可以有这样的效果。
可是,他又十分清楚地知道,那椅子的椅脚,坚硬无比!
所以,当那种晃动的感觉才一产生之际,他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是头晕了,所以才有这种感觉。但随即,他就肯定那不是幻觉,他的而且确是坐在椅上,那椅子正在晃动。晃动的幅度还相当大,他可以左、右、后各摇动大约二十五度。
他低下头去看地洞,那地上的洞,恰好和椅脚吻合,并没有可供摇动的空隙。
那么,一定是椅脚变软了,变得有弹性了?
可是他却又无法肯定这一点,因为那椅子的背和扶手一样高,又是半圆形,他探出头去,无法看到椅子的独脚。
南越还以为向前看,可以看到椅子的独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那椅子是半圆形的,椅面的前面很平,当他的身子向前俯,俯到了一定的角度时,就无法再坐定在椅子上,必会向前冲跌出去,跌落在地。
他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离开了那张椅子的。当他落地站定之后,椅子直挺挺地,他用力去摇那椅子,休想摇动分毫。
休想摇动分毫是正常的,因为,地洞大小和椅脚吻合,而椅脚又是十分坚硬的。可是,当他又坐了上去之后,椅子却又可以晃动摇摆。
南越当时的惊讶,真是到了极点,也由于极度的惊讶和迷惑,所以使得他在一时之间,思绪不是很灵敏。他只是竭力想坐在椅上,看看椅子在摇动时,那坚硬的椅脚是不是在弯曲,可是偏偏椅子的构造,又令他无法在椅上看得到。
他在跌下了三次之后,定了定神,不禁自己伸手在自己的头上,重重打了一下,骂自己:“真笨!”
当然他是太笨了一些,何必那么辛苦,竭力要从不可能的角度去观察椅脚?只要在面前放上一面镜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得到了。
他伸手,在椅面上拍了拍,自言自语地道:“好,看看你有什么古怪!”
他说着,就跨出了墙洞去。在他跨出墙洞的那一剎间,他突然感觉到,好象有人在对他发出讥嘲的声音。那是一种相当难以形容的声响,或许是一下笑声,或许只是自鼻子中发出的一下哼声,或许是一句简单的表示讥讽的话。
南越不能肯定他感到的是什么,但他却可以知道,那是一种讥嘲。他呆了一呆,突然转过身来,这时候,他甚至只有一只脚跨出了墙洞。
而当他转过身来之后,在他眼前的,除了那张椅子之外,却什么也没有。
南越呆了一呆,再去想刚才的情形,又感到了深一层的迷惑。可是他也没有深究下去,把另一只脚,也跨了出去。
书斋中没有镜子,他要回到卧房,取到了镜子,再回来,把镜子搁在墙上。
当他再坐上椅子之际,他可以清楚地,自镜子的反映中看到椅脚。他靠向椅背,盯着镜子,可是椅子一动也不动。
南越感到奇怪,双手抓在扶手上,用力摇动身子。可是摇动的,只是他的身子,不是椅子。
南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拚命晃动着身子,可是椅子却仍然一点也不动。
忙了足有半小时,他只好放弃了,下了椅子,取起镜子来,跨出了洞。心中在想:椅子一定是根本不会动的,刚才感到椅子在动,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低血压而产生的一种昏眩呢?似乎得好好找医生检查一下了。
他一面想着,一面把镜子放在书桌上。他放得十分小心,因为这面镜子也是古物。
据他和许多人考证过,那可能是最早出现在中国的一面玻璃镜子──在玻璃镜子出现之前的悠长岁月之中,中国人都是使用铜铸的镜子的。
他放好了镜子,试着把身子挺直,却又一点昏眩的感觉都没有。他又在书桌后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也都感到一切正常。
这令得他相当不服气,重新又跨进了洞,再在那张椅子上坐下来,那张椅子又晃动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中,经过了许多次的反复,南越终于明白了一点:那张椅子,绝对是会摇动的。
可是,那张椅子在摇动之际,是什么情形的,他却无法知道。一当他放上一面镜子,可以看到椅脚之际,椅子就一动也不动。好象那张椅子有灵性一样,就是不愿意叫人看到它是怎么摇动的。
南越也曾把椅子取过来,用一种杠杆装置,试图去拗扭椅脚,看看椅脚是不是可以弯曲。但是当压力加到五百公斤时,椅脚仍然是笔直的,他也不敢再试下去,唯恐压力太大了,会把椅脚弄断。
这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这是一张奇妙之极的椅子,奇妙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甚至无法说得出这种怪异的奇妙来。要是损坏了它,那实在太可惜了!
但是南越是一个锲而不舍的人,他想:镜子不行,可以用其他的办法。
于是,他用了很多其它的办法。先是叫他的两个老仆人来看──有人看着的时候,椅子就一动也不动。
南越又用了一种小孩子玩的折光镜筒,利用镜子对光线的折射原理,可以看到平时看不到的角度。可是当他一有这种东西在手时,椅子也一动不动。
他也利用了先进的科技,把电视录像摄像机,对准了椅脚,希望把椅脚的情形记录下来。
但是,总而言之,一有了任何装置,最简单的也好,最复杂的也罢,椅子就不会动了。而当什么也没有的时候,椅子就会摇晃。
在若干时日之后,南越只好放弃了观察椅子如何会动摇的念头。他变得十分喜欢这张椅子,一有空,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摇摇晃晃──这时候,也照例只有他一个人。
他没有叫别人也坐上去试试,因为他感到,这张椅子一定有着极奇妙的地方。这种会摇动的性能,最引起他的兴趣,在他的心中,已把这张椅子,列为他所有的古董中最珍贵的一件,连提也不向人提起。
可是他为了这张椅子,却做足了功夫。
南越做的功夫,是先从明朝的历史研究起,当然,集中在朱宸濠这个造反的王爷的研究。
那巨宅的建造者,据说是宁王府的总管,南越也知道他姓符──因为他的子孙全是这个姓。可是查来查去,稗官野史、正史列传全都查遍了,宁王府中,却并没有这样一个人物。
自然,一个王府的总管,在当时可能是炙手可热、权势熏天,但,毕竟是一个小人物,历史上,是不会对这种人物有什么记载的。
令得南越感到兴趣的是,那位朱宸濠王爷,对于一切稀奇古怪的东西、自称有奇才异能的人,特别感到兴趣。在记载中,有一个人自称能飞,去王府求见,立时得到极高的礼遇。
那个自称会飞的人,就在王府的文武官员之前,侃侃而论,谈论为什么鸟能飞,人不能飞的道理。
等到朱宸濠听得心痒难熬,请那个人表演一下飞行技术的时候,那人居然长叹一声:“不幸生而为人,若生而为鸟,自当飞翔。”
照说,这种分明是混吃混喝的人,一定受到严厉的处罚了吧,但是这位王爷在这方面,器量很大,非但没有处罚那个信口胡言的人,反倒还送了一点金银给那人,让那人扬长而去。
他的论点是“千金市骨”的典故,说是这样一来,人人皆知他宁王爷求才若渴,真有本事的人,自然会来。
真有本事的人后来来了没有,不得而知,可是他造反并没有成功,倒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