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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我到达旅途的终点会发生什么事呢?”希拉里问。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当我最后面对面地碰上托马斯·贝特顿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杰索普严肃地点点头。
“会的,”他说:“这是危险的时候。我只能说,在那时,要是一切顺利,您可能得到保护。这就是说,要是事情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发展。但是,您可能还记得,这一行动的基础是,生存的机会并不很大。”
“您不是说过,生存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吗?”希拉里冷冰冰地说。
“我想现在我可以把生存的可能性增大一些。当时我不知道您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我想您不会知道。”她沉思起来。“对您来说,我想,我当时不过是……”
杰索普替她说完她想说的话:“一个有着一头显眼的红发的女人,一个没有勇气继续活下去的女人。”
她的脸一下子红起来。
“这是一个严厉的判断。”
“这是一个真实的判断,对吗?我不愿意为别人感到惋惜。因为这是侮辱人格的。只有当别人为自己惋惜的时候,我们才应当为别人惋惜。自怜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绊脚石之一。”
希拉里沉思地说:
“我认为您可能是对的。在完成这项使命时,如果我被消灭(对不起,我不知道您通常用什么词),您会不会让您为我感到难过呢?”
“为您难过?我才不难过呢,我要拼命地大骂,因为我们损失了一个值得花点心血栽培的人。”
“您最终恭维我了。”希拉里不禁感到高兴。
她继续用一种实事求是的口吻说:
“我还想起另外一件事。您说不大可能有人知道奥利夫·贝特顿长得像什么样子。但是万一我被认出来,那怎么办呢?在卡萨布兰卡我不认识任何人。但是有和我坐同一架飞机来的人。也许在这些旅游者中我会偶然碰上一个自己认识的人?”
“您不必为那架飞机上的乘客操心。同您一起坐飞机到这里来的人都是些商人,他们又继续飞往达卡了;至于在这里下飞机的那个男乘客,他随后又坐飞机回巴黎了。您离开医院之后,要住到另外一个旅馆去,住到贝特顿夫人预订了房间的那个旅馆去。您要穿她常穿的衣服,梳她常梳的发式,然后再在脸上贴上一两块膏药,那您的面貌就会很不一样了。顺便说一下,我们已经请来一位医生,准备对您的面貌进行加工。只进行局部麻醉,因此那是不痛的。但是您的确要有几个飞机失事后留下的真正的疤痕了。”
“您是一个非常彻底的人。”希拉里说。
“不得不如此啊!”
“您从来没有问我,”希拉里说,“奥利夫·贝特顿在临死前是否给我讲过什么。”
“我以为您要遵守诺言呢。”
“我很抱歉。”
“别客气。其实,我倒因此而尊敬您呢……我自己也愿意有遵守诺言的机会。但这不在我的议事日程上。”
“她的确说了一些我也许应当告诉您的事。她说,‘告诉他’——那是指贝特顿——‘告诉他要当心……鲍里斯……危险……’”
“鲍里斯?”杰索普津津有味地重复着这个名字。“啊,那是我们的端庄的外国少校鲍里斯·格莱德尔。”
“您认识他?他是谁?”
“一个波兰人。在伦敦他来见过我。他被认为是托马斯·贝特顿的姻表兄弟。”
“被认为是?”
“让我们说得更确切些吧。如果他是他自己所说的那个人,他就是已故的贝特顿夫人的表弟。但是,对这一点,我们只有他说的话作为证明。”
“她很害怕,”希拉里皱起眉头说,“您能够描绘一下他的样子吗。我希望能够认出他。”
“好。那就不妨描绘一下吧。他身高英尺,体重约一百六十磅,金色头发,一张一本正经的面孔,淡色眼睛,外国人的做作的神情——英文说得很正确,但带有明显的口音。军人的僵硬的举止。”
他继续说下去:
“他离开我的办公室时,我曾经叫人跟踪他,但没有什么结果,他直接去美国大使馆了。这也很正常,因为他是从那里带着一封介绍信来见我的。那是一封很有礼貌但不承担任何义务的通常的介绍信。我认为,他要么是坐在别人的汽车里,要么是化装成一个男仆或别的什么人从后门溜出了大使馆。总之,他逃脱了我们的跟踪。是的,我应当说,奥利夫·贝特顿说鲍里斯·格莱德尔危险可能有道理。”
第五章
1
在圣路易旅馆的小客厅里坐着三位女士,每一位都在做着自己的事。矮小、丰满、头发染成蓝色的卡尔文·贝克夫人正在用她从事任何活动所用的那种旺盛的精力写信。卡尔文·贝克夫人是一位正在旅行的美国人,这是谁都不可能搞错的。她生活优裕,如饥似渴地想准确地知道天地间的一切事物。
赫瑟林顿小姐坐在一把很不舒服的帝国式椅子里。她是一位正在旅行的英国人,这也是谁都不可能搞错的。她正在编织一件许多英国妇女似乎总在编织的那种式样难看的毛衣。她长得很高且瘦,脖子瘦骨嶙峋,头发乱蓬蓬,而表情呢,似乎在精神上对整个人类都感到失望。
珍妮·马里科小姐派头十足地坐在一把竖椅上,望着窗外打呵欠。她是一个把黑头发染成金黄色的女人,脸蛋并不好看,但却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衣着入时,对这个客厅里的人毫无兴趣。她从心眼里鄙视她们,认为她们只不过是一些寻求刺激的旅游者。此刻她正在思考着她的性生活的一个重要变化,没有工夫理睬这些像畜生一样的旅游者。
赫瑟林顿小姐和卡尔文·贝克夫人已经在圣路易旅馆住了两夜,彼此已经熟了。具有美国人的爱交际性格的卡尔文·贝克夫人,她和每一个人都谈得来。赫瑟林顿小姐虽然也同样地急于寻求友谊,却只和她认为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英国人和美国人交谈。至于法国人,除了那些作风正派、在餐厅里和自己的儿女同桌吃饭的过着家庭生活的人以外,她是不与任何其他人交往的。
一个样子像富裕商人的法国人往客厅里瞥了一眼,被那几个妇女的团结一致的神气吓住了,于是带着对珍妮·马里科小姐留恋和悔恨的脸色走开了。
赫瑟林顿小姐开始低声地数起针数来:
“二十八针、二十九钉——我怎么搞的——哦,我明白了。”
一个长着一头红发、个子高高的女人往客厅里窥视,并且踌躇了一下才又继续沿着走廊往餐厅走去。
卡尔文·贝克夫人和赫瑟林顿小姐立即活跃起来。贝克夫人从写字台转过身来,用激动的声音说:
“赫瑟林顿小姐,您注意到那个往客厅里窥视的红头发女人吗?他们说,她是上周那可怕的飞机失事的惟一幸存者。”
“我看见她是今天下午到达这里的,”赫瑟林顿小姐说,由于激动她又漏织了一针。“坐救护车来的。”
“旅馆经理说,她直接从医院来。我不知道,她这样快就离开医院是否明智。据了解,她有脑震荡。”
“她脸上还扎着绷带——也许,那是被玻璃割破的。幸好,她没有被烧伤。据说,飞机失事所引起的烧伤很可怕。”
“简直不堪设想。这可怜的年轻女人,不知道她丈夫是否和她在一起,他是否也死了?”
“据说她丈夫没有和她在一起,”赫瑟林顿小姐摇摇她那灰黄色的头,“报上只提到一个妇女乘客。”
“不错,报上登了她的姓名。一个叫做贝弗利的夫人——不对,是贝特顿夫人。”
“贝特顿,”赫瑟林顿小姐沉思地说:“这个姓名好像使我想起了什么?贝特顿。对了,我在报上看到过这个姓名。哦,哎呀,我敢肯定就是那个名字。”
“皮埃尔见鬼去吧,”马里科用法语自言自语地说,“他真叫人受不了。但小朱尔斯,他真可爱。而且他的父亲在社会上有地位。我最后决定了。”
接着,马里科小姐就迈着优美的大步子走出了客厅,从我们的故事中消失了。
2
托马斯·贝特顿夫人在飞机失事后第五天的下午离开医院。一辆救护车把她送到了圣路易旅馆。
她显得苍白而有病容,脸上贴着膏药和扎着绷带。她立刻就被领到专门为她保留的那个房间里,那位富有同情心的经理紧紧地跟在她周围侍候她。
“夫人,您经受了多大痛苦啊!”那位经理在亲切地询问了这间为她保留的房间是否中她的意,并且毫无必要地把所有的电灯都打开之后,说:“死里逃生多险啊!真是人间奇迹啊!多幸运啊!据说,只有三个幸存者,而其中一个现在还处于危险状态呢!”
希拉里困乏地一屁股坐到一把椅子上。
“是的,的确如此,”她咕哝道,“我自己几乎不能相信这件事。甚至现在我也记不起什么东西。飞机失事前二十四小时的情况现在对我来说,也十分模糊。”
“哦,是的。那是脑震荡的结果。我的一个妹妹也得过一次脑震荡。战争时期她在伦敦。一颗炸弹落下来,把她震得不省人事。但是,她马上就爬了起来。她在伦敦乱转,在尤斯顿车站搭上一列火车。您想想看,她在利物浦醒来以后,有关炸弹的任何事情她都记不得了,怎样在伦敦乱转也记不得了,搭火车的事或怎样到达利物浦的事也不记得了。她还能记得的惟一的一件事是她把她的裙子挂在伦敦的衣柜里,这些事情都非常奇怪,是不是?”
希拉里同意经理的意见,认为这些的确很奇怪。那位经理鞠了个躬,就走了。希拉里从椅子站起来,到镜子跟前去照一照自己。她现在是如此浸透着她所扮演的新人的精神,以致于她感到四肢一点劲都没有,这对一个遭受了一番严厉的折磨之后刚从医院出来的人来说,是十分自然的。
她已经在旅馆服务台查问过,但那里并没有她的电报或信。看来,她扮演这个新角色的头几个步子必须在一无所知中迈出。奥利夫·贝特顿可能被告知,在卡萨布兰卡她应当拨某某个电话号码或同某某人联系。但是,关于这一点却毫无线索。她目前能够据以行事的东西只是奥利夫·贝特顿的护照、信用卡、和库克斯旅行社的票卷本。在这些票卷上注明着她在卡萨布兰卡住两天,在非斯住六天,在马拉喀什住五天。当然,现在这些预定的日期都过时了,需要加以处理。护照、信用卡和随身携带的身份证明信都已经妥善处理过了。护照上现在已经换上希拉里的照片,信用卡上的签名也是希拉里亲笔写的奥利夫·贝特顿几个字。总之,她的凭证已经齐全。她当前的任务就是恰如其分地扮演这个角色并等待指示。她手中掌握的王牌就是飞机失事以及由此而引起的记忆力丧失和迷迷糊糊。
飞机失事是真的,奥利夫·贝特顿也真乘坐了这架飞机。而脑震荡则能恰当地把她未能采取任何措施来获得指示这件事掩盖过去。因此,糊涂、迷惘、虚弱的奥利夫·贝特顿就只好等待命令。
当前要做的事自然是休息。因此,她就躺在床上。她用两小时的时间把人们教给她的事情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奥利夫的行李已经在飞机上烧毁了,希拉里只带着医院里供应她的很少几件东西。她梳了梳头,在嘴唇上徐点口红,就下楼去旅馆餐厅吃饭了。
她注意到,某些人带着某种好奇心看着她。有几张餐桌上坐着一些商人,他们几乎是不看希拉里一眼的。但是在另外几张显然是由旅游者占用的餐桌上,她意识到人们正在窃窃私语。
“哪个女人,那个红头发女人,是这次飞机失事的一个幸存者,亲爱的。她是从医院坐救护车来的。她到达的时候我正好看见。她看起来仍然非常虚弱。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快就让她出院是否太早了。多可怕的经历啊!能逃出来多幸运啊!”
吃完晚饭,希拉里在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坐了一会。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以某种方式来接近地。客厅里只零零落落地坐着一两个人。突然一个把白发染成蓝色的、小个子的丰满的中年女人转移到希拉里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她用活泼而令人愉快的美国口音说:
“我希望您能原谅,我感到非说一两句话不可。您就是那位前几天从那架失事飞机上奇迹般的逃出来的人吗?”
希拉里把正在阅读着的那本杂志放下。
“是的。”她说。
“哎呀!多么可怕!我是说那次坠毁。他们说。只有三个幸存者,对吗?”
“只有两个,”希拉里说,“三个中有一个在医院里死了。”
“天哪!是这样的吗!现在,小姐──夫人,您姓……”
“我姓贝特顿。”
“喂,如果我这样问,您不反对的话,请告好我,您在飞机上是坐在什么位置?您是坐在飞机头部还是坐在尾部?”
希拉里知道应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