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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很强,但透出水面后,却变得柔和了许多。我隐隐约约可以望见关上的闸门,它和四壁及穹顶,都是一色的灰黑。这是某种金属,或许是什么合金。意识到这点后,我真正地惊骇到了,并不是因为我所处的空间的大小——一个比标准泳池大十倍,超过标准足球场面积的长方形池,如果全用金属打造,可以用大手笔来形容,那么我刚才经过的金属甬道呢?从我摸到光滑的洞壁开始,到闸门止,中间有多长,一百米,两百米,还是三百米?这样的厚度,也全都是眼前这种金属?
喂食者协会是怎么做到的,即便这个岛是座高含量矿山,这也是个超出任何人想象的大工程。
协会把自己的大本营打造成了个坚不可摧的钢铁堡垒,这足以抵抗大当量的核爆了——如果不诱发地壳变动的话。
王美芬早已停了咳嗽,但她张大的嘴却迟迟没能闭上。当然我也一样。尽管对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有过种种猜想,哪怕这大本营在地下,也并未出乎我的预料,但眼前的一切依然证明,我的想象力还是太贫瘠了。这个池子所展现出来的庞然实力,甚至让我感受到了一种威严。
水慢慢地清了。
水本来就很清,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气泡在减少。
看来,那些水底的白石头,就像是维C泡腾片,折腾不了多久就会消失。
然后我听见一阵奇异的声响,那是宏大而低沉的嗡嗡声,水面开始震荡。随后,长方形大池的一段,开了九个拱形闸门。闸门出现后,我才发现,池底是有高低落差的,就像泳池的浅水区和深水区,闸门所在的那头是深处,门起自底部,应该有一人多高,但拱形顶部一眼望去,似和我所处位置的底部差不多高。照理,这九个闸门开启后,海水应该迅速从中泄走,水面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但实际上池面却并未起什么波澜。
我想了想,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就建在此岛的地下,这点是无可怀疑了。看这池子和金属甬道,就可以推想整个大本营的规模。维系那么多人长期生存的头一条,就是解决淡水问题,对于喂食者协会,大规模的海水淡化从技术上自然毫无压力,眼前的大池,无疑就是海水淡化的第一环,那些白色乳石和强光,相比就是淡化的手段。接下来还不知有多少类似的池子,恐怕三五个环节一过,这海水就能变成淡水了。不过在第一个环节中,有一个手段是不可缺少的,就是过滤。现在鱼群知道此地是禁区不能过来,但这是经过几十年的“生存训练”后才养成的,大本营建成之初,每放一池水进来,都会带入大量的鱼虾贝类,所以那九道拱形闸门中,肯定有初步过滤的装置,不会毫无阻拦地让这一池水流向下一个池子。
既然鱼虾会被拦在这第一个池子里,那么我们两个大活人,当然也不可能通过那九个闸门。但在每一池水都会过滤出大量鱼虾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怎么被清理掉的呢,应该有供人进出的通道才对啊。
王美芬冲我打了个手势。我顺着她的手回头望去,发现在身后的池壁上,有一道钢梯,颜色也是暗灰色的,容易被忽略。这道钢梯通往极高处,那儿似有个小平台。
我们游到钢梯旁,把脚蹼脱下来拎在手里,我先她后,开始往上爬。
那平台离地三十多米,在大闸的正对面,上去之后发现还挺大的,有四五十平方米,一道钢门紧闭,圆盘把手。
我把脚蹼往地上一扔,走上去用力扳动把手。把手出乎意料的松,稍一发力就转了小半圈,还伴随着轻微的“哒哒”链条声。我连忙停手,冲王美芬点点头,示意可以出去。
我们当然不能就这么跑出去。费力地卸下氧气瓶脱下潜水服,顿时觉得一身轻松,同时先前撞击之处的痛又开始出现,此时此地也只有忍着。
氧气瓶之外,我们都背了个随身的小防水包。里面能放的东西有限,道具、小工具箱、电筒、绳索,王美芬还带了个平板电脑,我猜这原本能实现些牛B的功能——如果没有被撞碎的话。值得庆幸的是,我们都带了鞋;不幸的是,我们都没带衣服。王美芬稍好些,她着了一身连体泳衣,而我脱了潜水服就只剩了条泳裤。对于目前这种需要潜入的情况,这无疑是巨大的失误,并且此刻彼此相对时,有些尴尬。
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响起,白色的“鹅卵石”从穹顶上弹射出来,砸落在池底。然后对面的闸门再一次开启,海水喷涌而出直泄而下,瀑布重现。巨大的轰鸣声中,我背上小包,一尺长的刀连鞘倒持在右手,和王美芬对视一眼,走向钢门。
“哒哒哒哒”,转了两圈半,门开了。
门开前的一刻,我握刀的手紧了紧,把警惕提到最高,调节好了运动神经,随时准备根据突发状况做出反应,不管是抽到进击还是退避闪躲,绝不会犹豫分毫。
但当门真正打开,我们两个都傻了。
我知道喂食者协会是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我知道这座大本营已经经营了数十年,我知道大本营会是个极具规模的地下建筑,之前的巨大海水淡化池已经让我震惊。但此时此刻我所看见的一切,却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以至于我们两个一时之间只是呆站在那儿,忘记了关门。
这不是巨大,不是雄伟,不叫离奇,哪怕用奇迹来形容都稍显轻佻。
这叫伟大!
我仿佛在科罗拉多大峡谷绝壁的半山腰开了个门走出来,迎面吹来辽阔的风。
我为之前的海水淡化池惊叹,是因为那竟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而眼前的空间,恐怕能容纳一千个足球场!原本想到地下建筑,脑中浮起的就是迷宫般交错的地道,或者直下几百米的电梯,许多个房间,又或是空旷的防空洞。可喂食者协会的大本营,竟是将整座岛挖空。极目眺望整个空间,从我站着的平台,到对面最远处,中间跨越的距离绝对在一公里以上,也许是两公里,也许是三公里。 我简单在心里算了一下,北京那个让我走断腿的故宫,只有这里的十分之一,而中国最大的园林颐和园,这里也至少能装两三个。
而我所说的伟大,以及那种辽阔感,却并不仅仅是面积大就能造就的。
这里已经没办法称为地下洞穴,也许叫环形峡谷更合适些。我所处的位置接近穹顶,往上望,百米的高出是光亮的蓝色天空。当然那不是真的,但看起来像极了,甚至有缓缓移动的云,不知是怎样的技术达成的。往下看,却深不见底,且有层层云气缭绕,这却是真实的水汽了。我禁不住猜测,这儿的深度是否有四公里,直达海底,或者更深,挖到了地下的火山熔岩,利用其中的能量来供应者一方天地?
在这天地云气之间的,是一座空中城市!
这城市中的房子各式各样,就我眼前所见,有最平凡无奇的三层小楼,有茅草屋,有带露台和院子的别墅,有极具设计感的扭曲的金属房子,有印度式的塔楼,也有和式的小屋,我甚至还看见了一座圆顶清真寺和一座尖顶小教堂。
所有这些房子,并不在一个平面上,而是散落分布在整个空间的各个角落。他们当然不是悬浮在空中,彼此之间,有或粗或细的金属龙骨连接,仿如蛛丝。我想那一定不是普通的金属材料,而是某种更坚固的合金。因为有些房子的支撑龙骨细到远看会错以为真的浮在空中,只有三根比手腕还细的龙骨(或是金属吊索),就可以或托或拉起一幢两层的小楼。这种神奇的建筑方式,使得这方空间的任何位置都能造起一幢房子。
这里实在太大,我一眼望去看见了百多幢房子,但感觉却依旧稀疏错落,更显眼的,反倒是供人通行的道路。
那些粗的龙骨就是道路,有只能容两人并行的小道,也有阔至六七米宽、能容两车交会的大道,虽然我并没看见一辆汽车。有直直的路,也有弯曲的;有盘旋下降的,也有波浪起伏的。这里真是设计师的天堂,有时某一片区域却是石头的,充满古老的原始风情;或者是木头的,那是自然主义。当然我相信木料和石材只是表象,里面总还是用那种合金做骨。两块风格差异的区域交接处,通常是渐变的,让人看起来不那么突兀。
还有树。不光是房子的院落里有树,有些道路的两旁也有树,院落里有草坪,石墙上会爬藤蔓,往下两三百米的地方,我还看见一处圆形的公共花园,有树有花有池有喷泉。最令人惊诧的,是还有一条河。河水从我斜对面的一道水闸里流出,水源不用说就是最后完成淡化的海水,河道阔达十几米,蜿蜒盘旋,如龙舞在空。河道并不特别陡,但每盘旋一阵,就会断开,水从断面直泄数十米,形成一道道瀑布。
这是一座仙境般的空中城市,彷如神话中精灵的居所。
风自不知何处而来。这样一个封闭环境中要有风,涉及到与外界空气的交互与内部气流运动的复杂操作,对于有顶尖气象学者和创造了眼前景象的喂食者协会来说,自是小菜一碟。风不大,吹走身上的水珠,带走热量,终于让我感觉到凉意,醒转过来,把刀放进背包,将身后的门缓缓拉上。
我们应该无法从来路回去,别说爬不上进水闸口,爬上去了,当闸门开启,洪流奔腾而下,我们又怎么可能逆流而上呢。唯一的办法,就是走正途。那座岛上的小屋里,一定有连接地上地下的通道。
在考虑如何脱身之前,我们首要面对的,是找到托盘的主机,这一代的零号。我猜,它在这云雾缭绕的深渊的最深处。
我抬手一指,对王美芬说:“我们先去那儿吧。”
“那道人工河?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指指彼此:“这里那么大,居处的科学家未必会认识彼此每一个人,但我们现在太显眼了,如果在河边,这一身泳装还说得过去。”
“那我们的鞋呢?”
我一窒。也是,两个穿着干鞋子的泳者……
“要么到了河边再把鞋子弄湿?”
“就先往那个方向去吧,随机应变了,好在这儿没什么人。”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些房子里居住的,都是喂食者协会的核心成员。这些人或许一辈子不为外界所知,但绝对都是超一流的科学家。对他们来说,自己的专业领域就是生命的全部,整天埋头工作是常态,所以路上没有闲散的行人。一眼望去,看见了三个人,离我们都有些距离,并且在比我们低的位置。只要他们不抬头,就不会发现我们,即便发现了,也未必有这个心来管闲事。科学家大多有些自闭,希望这儿的科学家血统更纯正些吧。
至于会不会有类似巡警或城管这样的角色,我们就只能指望自己的运气了。
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我们这两个全身上下只有一件衣服的人,迈步往空中河走去。
这小平台上有三条岔路,一前一后两条路是贴着峡谷的,都可以通往空中河的源头,但是较远。我们走上了第三条路,直往峡谷中去。一步跨出,下面就是万丈深渊,比在平台上看,更觉心荡神驰。但这,才算真正走入了这座空中城市。
路非常稳,没有一点晃动,就如在实地上一般。这是一道横截面为梯形的龙骨,上大下小,厚约一米,不是实心,而是以细枝交错,想必达到了力学上的最佳支撑。最宽处三米有余,上面覆了层浅灰色的东西,踩下去稍有弹性,形成路面,两侧则都加上了护栏。
这儿离空中河最近的那段,有三四百米的距离,要经过五个路口,往下走几十米。路有坡度,但并不很陡。我们漫步而行,到了第一个路口。这又是一个三岔路,一条向左,我们的路在右边,需要下十几级台阶。在一侧种了棵梧桐树,树下有条长椅,椅旁立了个银灰色的金属牌。
金属牌上刻了一道方程,我扫了一眼就放弃了解题,显然不是给我这个等级的人准备的,上上下下写了三行不说,一半的符号都不认得。
“把数学题刻在这上面是什么意思?”
王美芬瞄了会儿,说:“好像是……实变函数吧。这是路牌。”
“路牌?”
“嗯,这座空中城市,就是个立体的大迷宫,有千百个岔路口。如果没有路牌,太容易迷路了。”
“这样子的路牌怎么看?”
“据我所知,这里每一座房子都有自己的数字代码。不管你要去哪里,站在任何一个路口,只要知道目的地的数字代码,代入到路口的方程里,把解求出来,就会知道应该选哪一条岔路。你看这路牌上对应三条岔路的三个方向,都各刻了几个数字。你解出答案的末位数在哪个方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