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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问,小蕊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呢?还记得你小时侯说的话吗?
你这个傻丫头,曾经爱上一棵树呢……现在,桃树就要死了。姥姥的年岁也很老了,你想不想姥姥啊?别等到姥姥也象那棵桃树一样……
小蕊哭了。想姥姥,想桃树。
病床上的他似乎在沉沉的睡梦中听到了哭声,竟然慢慢的,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小蕊……”他说,“来……”
小蕊把信收起来,坐到他床边,泪水还没干。
他心疼的看着她。那双曾经好看的手,在枕头下费力的摸啊,摸啊……
摸出一串桃心链!
就是那串桃心链!
小蕊惊呆了……
她捧着那手链,手链热乎乎的,每一个桃核都是那么完美,有着各不相同的花纹,浑自天成,发着柔和的光,在小蕊的手中,慢慢的,似乎染上了血一样的洇红……
“那是……我……”他的眼睛闭上了。
昏迷,呓语。
小蕊慌了,大声的喊医生。
在医生赶来,把她赶出病房的一瞬间,她看到他忽然睁开了眼睛,清楚的对她说:“谢谢姥姥……”
同一时刻,在怀柔大山脚下的那个小村庄里,一棵桃树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枝杈断裂,树干枯涸。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站在树下,抚摩着死去的桃树,望着山外的一片黑蓝的天,叹息道:“傻孩子啊,都是傻孩子……”
2003年2月19日
四 廪君剑 “阿浓,你还没有决定吗?时间不多了啊……”父亲问到。
他已经给部落里的二十个人装上了乌鱼腮,这样,等大水来的时候,他们可以在水中生活,而不必远远逃离我们的故乡——武落钟离山——氏族四千年来盘踞蛰伏的地方。
我们是巴人。
纯正的巴人,而不是生活在外面世界的已经变化了的土家人。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春》《白雪》者,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
《下里》《巴人》,是当时楚国的通俗歌曲,其实,是从我们巴国流行到楚国境内的,不知道为什么,“下里巴人”就演变成通俗的代名词了,这让我的祖先,甚至于现在的我们一直耿耿于怀。
历经了夏商周三代一千多年,看厌了征战和掠杀,饱尝了侵略与反抗,我的祖先终于下定了决心,在我们神圣的故乡,隐藏而求生存。作出这一决定并不容易,要知道,我们曾是好战的一族,我们最早的姓氏,是“嬴”。
武落钟离山,是一座小山。西北有清江,东南靠汉溪,三面环水,高峻突兀。山上五峰并立,那是因为巴人五姓共同生活在这里,是天赐的玄机。
几千年来,总有人想找到我们,但是都没有成功。
谁能比我们更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呢?再说,我们有神的庇护!
那就是廪君,我们的祖先。当初有五个姓氏的族人,巴氏、樊氏、曋氏、相氏、郑氏,他们共同生活在武落钟离山。山上有赤黑两个洞穴,巴氏之子生于赤穴,四姓之子皆生于黑穴。因为没有首领,大家商议,掷剑于石穴,能准确投中的那一个,就是领袖,一切全凭天意。结果,巴氏子独独投中,众人无话可说,尊奉为首领。那就是廪君。四千多年了,他的肉身虽然早已化做清风淡云,但是他的魂魄却凝结成神武的白虎精灵,一直守护着我们的家园,荫庇着他的子孙。
看到我不作答,又在神游远古,父亲有些不高兴,声音提高了问我:“阿浓,我在与你说话,你什么时候按上乌鱼腮?”
“是,父亲……”我忙作答,“我还不想按,我还有一件事情要去做呢。”
“唉——”父亲叹了口气,显得垂老了许多,“你还在惦记那把剑?”
我点点头。
那是廪君的剑。当年他就是把这柄剑投中石穴,才成为千百年我们膜拜尊奉的英雄。
我们的圣物,凭什么落到那些人的手中。
“你呀,你的骨脉里流着的是那不安定的血。”父亲说。
“因为是我巴人。”我昂起头。
父亲按住我的头,要我平静下来。
“阿浓,你想过没有,我们的廪君为什么化身白虎,告诫我们,藏于草木泥土之间,听闻世事而作不见?他为什么要我们把那柄剑深埋而不许再触?那就是要我们能闪避开一切凶险,安然的沿袭下去,保存我们的血脉。”
“可是,我们能闪避开一切吗?”我不满父亲的迟缓言语,他已经老了,“现在外面在开山断流,不知道为什么要引发大水,你难道不以为那是要逼我们出世,毁我们的家园,灭我们的种族吗?连我们的剑都被他们偷偷挖了去,那不是要与我们宣战吗?”
“所以,我们要按上乌鱼腮,这样水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安然退之于水下,他们那些蠢钝的人怎么可以找的到我们?我们在水下一样能悠然而生。”
“我们避了四千多年,现在都要避到水下去作鱼了,哼……要是廪君知道了……”
父亲真的生气了,他的手加了力气,我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廪君就是要让我们避,才深埋了那把他最钟爱的剑!你以为他为什么能作出这么痛苦的决定!”
我不再敢吱声,他不光是父亲,还是我们的首领。
“廪君有一次乘土船,从夷水至盐阳。盐水有位神女,她一见之下,爱上了廪君。于是她对廪君说:‘此地广大,鱼盐所出,愿留共居。’那是一个美丽的神女,廪君也为她心动。但是,廪君此次带领巴族来盐阳,是为了扩充地盘,让我们氏族能更加强大。面对神女的挽留,部族里的其他人告诫廪君,不要被女人所阻挡,即使那是个美丽无比的神女。廪君于是没有答应神女。但是盐水神女酷爱廪君,不管廪君的意愿,到了夜晚就来与廪君取宿,天一亮化为飞虫逃之夭夭。廪君爱恨交加。神女为了留住他,引来诸虫群飞,掩蔽日光,天地晦冥。族人们焦急不堪,一齐去找廪君。廪君虽念及神女的一夜恩情,却也无可奈何,在族人的催促下,杀了盐水神女……”
“是用那把剑吗?”我忽然灵光一动。
“是的。”父亲把目光投向远方,穿透了五座山峰,似乎看到了痛苦的廪君。“很多年以后,廪君死了,但是他的魂魄化作白虎。终于在一个夜晚,他托梦告诉自己的子孙,他很后悔杀了盐水神女,他要他的子孙不要再为了扩充地盘而去四处征战,生命里依托了很多东西,象爱,生命失去了,爱就消散了,而没有了爱,魂魄也不能安宁。他要他的子孙从此隐居在这片净土,把他的剑深深埋藏起来,从此不起兵戈。”
我无语,静听父亲。
“正是依从了廪君的教诲,我们才得生生不息。”父亲转回头看着我。
那把剑,廪君用来杀了神女的剑!真想亲手摸一摸……
“你若是去找剑,露了我们几千年的行踪,你担待的起吗? ”父亲厉声喝问。
可是父亲怎么会知道,因了这把剑,我竟爱上了四千多年前的那个男人呢。
“是,父亲。我不去。但是请允许我最后一个按乌鱼腮吧,我是您的女儿,我要看着大家都平安。”
父亲沉吟了一下,“也好,按上了乌鱼腮,每天都要到水里呆上半天去适应,不过,以后,也许许多年以后,等山陵长出水面,我们还能回到山上来生活,因为我们还保留了用鼻子呼吸的本能。”
“父亲,感谢您的智慧救了我们。”我由衷的说。
父亲离去了,作为首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在大水来之前。
而我,作为一个巴人女子,只有一件事情要做,在大水来之前。
我要去找回那把剑!
相信我,我不会泄露巴人氏族的秘密,如果我失败了,我会以死来保全族人的。
我的廪君,保佑我!我的白虎神,保佑我!
我等待夜的降临。
夜的黑并不能难住我,我早已习惯了在夜里看穿百里之外的黄鹂。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们在大江上筑起了宽大的水坝,还点燃了不知为何不摇曳的火光。我无暇理会那些偶尔穿梭的人,我和他们没有话讲,我的话他们根本听不懂。
我嗅着气味,我们巴人自古流传下来的独特味道,寻找着廪君的剑。
是了,在那边山上的一座小石屋里。
我施展本领,松鼠一样飞跃腾挪,几下蹿了上去。
在石屋旁边的一排房里,睡着一些人。我见过他们,就是他们曾经拿着许多奇形怪状的武器,到山里找寻我们,害的我们做了几次小小的迁徙。他们找不到我们,不甘心的在山上东刨西挖,就是那次,一个年轻的男人碰巧挖到了埋廪君剑的墓冢——他偷到了我们的圣物,我正欲冲出去抢夺,被父亲按下制止了。
从此我痛恨那个男人。
尤其是我看到他无比高兴的把我们的剑拿去给一个老人看,那老人和我的父亲看起来年岁差不多。他不住的点头,用一块红色的软软的布包起了廪君剑,竟没能容我细细的再看一眼那泛着青光的剑身。
我连他一起痛恨,虽然看上去他和我父亲一样慈祥安宁。
但他们是贼!
现在,我要拿回属于我,属于我们的剑!
我听到他们睡的很熟,还打着酣,于是蹿到石屋门前。我用一根骨针,巧妙的打开了锁头。
闪身进去,无人知晓。
很多厚重的箱子,柜子,匣子。
我继续嗅着,啊,我的剑!就在墙脚的那个长长的楠木盒子里!
我轻轻的走过去,跪下,捧起它。
廪君,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颤抖着打开盒子,剑,静静的躺在那里。
它的刃象四千年前一样锋利,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剑柄的一块玉石已经脱落了,躺在旁边,想当年,这曾是一把光芒四射的华丽的宝剑!
我拿起它,沉甸甸的。
那时候,廪君是怎样用这把剑刺进了神女的胸膛?
那时候,神女看到这把剑冲入胸中时有没有流泪?
他有没有颤抖?
她有没有恐惧?
他有没有悔?
她有没有怨?
……
只有这把剑知道。
现在,我抱着它,如果他是廪君,如果我是那神女,他要杀我,我会挺起胸膛,微笑着承受,我的鲜血会告诉他,那是我全部的爱!
我忍不住低头去吻它。
冰冷,枯锈,蓦的,还有那鲜血的腥甜!
我一凛!那是神女的血,还留在上面,包裹着它,如同包裹着廪君的心!
四千年,他们没有分开,而是这样子结合。
因了神女的血,廪君剑才能历经这几千年而光润如初!她一直在维护着他!
我颓然。
他是她的。
剑的光泽在我眼中渐渐消失,于我,剑不再有任何意义了。直到得到的时候,我方知道那是失去。我冒着危险终于找到了剑,却发现,那对我,不过是一个四千年的神话……
我把剑放回楠木盒子。
也许,对于那些睡在外面的人来,剑是一件宝贝。他们想从剑的身上,得到我们的故事。
我浅笑,我们的故事,很长很长,莫若我来给你们讲吧?可是,我却偏偏不讲!
等我化做了长江中一尾美丽的巴人鱼,你们来找我吧,找到了,我就给你们讲,讲一个四千年的故事!
耳畔隐约传来呼叫,那是父亲发出的,只有我们能听懂的呼唤,他在催促我赶快回去呢。
我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装着廪君剑的楠木盒。
就此别了,我的廪君,我们会遵从你的吩咐,保佑我们吧!
天还未亮,我已然全身而退,安然回到家中。
父亲没有责怪我,他已经洞悉了一切。
巴人们开始忙碌了,适应着自己的乌鱼腮,为大水的淹没做着准备。
我也不例外……
五 偶之魂(上)
那只可恶的黑猫又来了,瞪着黄色的眼珠子,狠狠的盯着凡,一声也不叫。凡和那畜生对视了一会,还是莫名其妙的心虚,再也忍受不了,他大叫一声,抓起床下的一只鞋向窗台上的黑猫砸去。
黑猫似乎冷笑了一下,闪身一躲,然后轻盈的跳下窗台,不知去向。
凡心情杂乱的重又躺倒在床上。蒙住脸。
父亲和爷爷,还有爷爷的爷爷一样,都是在五十九岁这一年死去的。
中国人讲究六十岁之后去世叫作“喜丧”,可是他们家却没有一个男人能有这样的福分。现在一脉单传到了凡这里,凡有时候难免要琢磨起这件事。
当然,他最感到烦闷的还不是生命什么时候会突然终结。五十九和六十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自己还年轻,那毕竟还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
凡最困惑的是,自己没能继承祖业。
父亲是一个制作木偶的高手,和爷爷,还有爷爷的爷爷一样,被行里人尊称为木偶王。父亲做的木偶形象逼真,只要轻轻提起线,那不到一米的小人就能说能唱的活起来,嬉笑怒骂,各种表情展示出来,让人觉得那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