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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灰蒙蒙的,呈现一种鱼肚白的浑浊。
白露最后一次站在产床前,顺利地从一个产妇的身体里引出来一个瘦弱的男婴。那男婴虽然瘦小,哭声却嘹亮。边上忙活的林红都被男婴的哭声吸引,白露更是对着男婴露出罕见的笑容。正常情况下,婴儿出生后,大约只需几分钟,胎盘便会脱落,但那天那个俊美异常神情萎靡的年轻女人,在婴儿出生后仍然惨叫不断,白露还大声斥责产妇:“孩子都出来了还鬼叫什么!”
那产妇只是呼痛,满脑门子都是豆大的汗珠。二十分钟后,白露实在气不过这产妇的娇气,上前查看,却发现一股清亮的液体从孕妇的下身流出来,这是胎儿破水的迹象。白露一怔,上前稍做检查,便发现产妇腹中还有一个胎儿,这一胎是双胞胎。
初时白露并不慌张,虽然她还没有过处理双胞胎的经验。白露戴着消毒手套的手伸进了产妇的身体里,准备牵拉出胎儿,但在她的手接触到胎儿的一瞬间,心里却咯噔一下,不安的感觉蔓延了整个身体。
她的手接触到的不是料想中该摸到的胎儿的一双脚,而是伸出子宫外的一只小手。更让白露紧张的是孕妇的宫口已经收缩的只有拳头那么大,随着那只小手还滑落出来半截脐带。脐带在白露手上有力地跳动着,她感觉一个生命正托在自己的手心,轻飘飘的,没一点份量。白露试探着想在体外把胎儿扭转过来,但孕妇这时已经不再疼痛。
这是一个不好的现象,不再疼痛也就不再有宫缩,没有宫缩宫颈口便不会扩张,那么胎儿就只能窒息在腹中。
脐带仍然在跳动,白露攥着那只小手,试图让它缩回宫腔里,其实白露心里明白,这种做法是徒劳的,她努力地在脑海中搜索书内可能漏掉的某个环节,甚至侥幸安慰自己,我的判断和方法是正确的。孕妇的家人还在莫名其妙看着,心底的一点自尊让白露知道该干点什么,她抬起头非常平静地告诉产妇的家人,小孩难产,可能会有危险。
后来白露记不起是怎样让产妇转院的,在她摸到胎儿的脐带停止跳动以后,整个心就沉下来,沉得没有思想。她听到汽车的声音,又看到有人抱起孕妇往门外走,孕妇的下身露出半截脐带,上面挂着明晃晃的止血钳,血顺着止血钳一直滴到门外。
然后是汽车开走的声音,产妇的家人从头到尾没有责怪过白露一句。白露想那个本该粉嘟嘟的小孩现在不知道变成什么色了?该是紫色吧,不,是蜡黄的。白露呆呆倚靠在产床上,那一刻神思恍惚到了极致,她端详着此刻戴着消毒手套的双手,那上面的血污让她忍不住发出长长一声痛苦的呻吟。
林红在众多的惨嗥中清晰地分辩出那声呻吟来自白露,但当她走到白露身边想询问些什么的时候,白露却蓦地尖叫一声,整个人迅速萎缩下来,然后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醒过来后的白露再也不能站到产床前了,她见人必定要露出惊恐的神情,然后将一双干净纤秀的手举在眼前,嘴里喃喃地念叨着“我杀了人我杀了人……”
白露后来甚至连林红也不认识了,她被年迈的父母接走时,连看都没看一眼正在替她落泪的林红。
两年之后,林红再次见到白露,在她面前的已经是个挺着大肚子的产妇了。白露在临产前三天便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她的恐惧渗透在她身体的每一处。林红为她做了最细致的检查,无数次在她耳边安慰她,让她放心。而当白露宫缩开始,她仍然像凭临绝境的困兽样发出声嘶力竭的呼叫。
白露原来清秀的脸庞此刻涕泪纵横,短发已被汗水束成了条状粘在脑门上,她死命抓住林红的胳膊,在呼叫声里清楚地告诉林红:“我就要死了,我逃不过这一劫了。无耻的男人,万恶的男人……”
白露比任何一个产妇都要多地咒骂男人,她的目光间或与林红的相碰,那里面的绝望让林红感到心上生出种彻骨的寒意。
白露最终没有能够躺在产床上,那凝结了无数生命与死亡的产床是她所有恐惧的根源。白露在宫缩渐强,一些带血的浆性分泌物渗出时,忽然变得很镇定了。她很清醒地挺着个大肚子查看自己的下身,然后,用平静的声音跟陪护她的家人说:“我要生了,我要到产室里去了。”
她的家人搀扶着她往产室去,在走廊里,白露说要小便,她的家人便扶她去了卫生间。可怜的白露就在卫生间里,从窗口跳了下去。当林红闻讯赶去时,纤秀的白露已经躺在血泊里了,她沾满鲜血的脸庞上透着解脱的轻松。当所有人都在白露家人的痛哭中猜测着这女人自杀的原因时,只有林红懂得是恐惧杀死了白露。寒意更深地从心底深处弥漫,林红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被恐惧杀死。如果这是劫数,她在两年前迈进凤凰镇卫生院的时候一切便已注定。
11
两年过去了,林红仍然呆在凤凰镇卫生院的妇产科里,她的技术越来越好,最后连那个酒鬼医生都在不同的场合里替她吹嘘,说她是科里的第一把手了。
林红知道酒鬼医生这样说是为了逃避工作。果然,越来越多的产妇家属指名道姓要林红接生,酒鬼医生乐得清闲,不到实在忙不过来坚决不到产房里去。妇产科这时又来了两个更年轻的小护士,她们跟在林红屁股后面忙活,一张嘴就叫林红“林老师”。林红冷着脸儿看她们还很红润的脸庞和嘴角儿挂着的笑意,知道枯萎离她们已经近在咫尺。
后来那两个小护士能够独立手术了,林红便有了自己一些闲暇时间。林红不常回龙须乡的老家去,她对老家潜意识里有种排斥心理。她只是隔一段时间便让人捎钱回去,让家人知道,他们的女儿并没有把他们忘记。在不多的一些假期里,林红最常去的地方是凤凰山下的土地庙。在庙里,她不烧香,也不求签占卦,只是和几个老尼姑坐在太阳地里,看老尼姑慈眉善目耷拉着脸皮表现出的绝对漠然,闻着庙里常年不散的烟火气息。后来林红真的喜欢上了庙里的那种烟火气,她想,或者庙里的香火味可以褪去自己身上的血腥气吧。
林红的怪僻与酒鬼医生的邋遢在医院里已经很出名了,两个新来的小护士很快就感觉到了他们俩身上传递过来的阴森气息。两名小护士没费多少事就知道了妇产科的历史,也打听到了发生在酒鬼医生和林红身上的故事。
酒鬼医生的老婆与人私通已有近十年的历史,私通者的姓名与人数在医院里那已是人尽皆知的秘密。而酒鬼医生除了酗酒,根本就不过问老婆的事情,甚至她的老婆与人私通后怀了孕,还是他替她做了人工流产。这样,大家便都理解了酒鬼医生酗酒的原因,除了对他抱以同情外还在背后表达了同样的蔑视。这世界上做王八的男人有很多,但王八做到他这一步,那实在是太窝囊了些。
后来酒鬼医生半醉之下与医院做后勤的几个妇女开玩笑,那几个妇女是从乡下来的,粗俗得厉害,那天也不知道怎么搞的,几个妇女联合起来上前扒他的裤子。酒鬼医生半醉之下使不出劲来,被几个妇女按倒在地,裤头扯到腿弯那儿,一盆冷水就泼在了他的下身。后来酒鬼医生蹲在地上捂着下身“唔唔”哭开了,伤心极了。
几个妇女面面相觑,便凑钱买了瓶洋河酒,一来想哄他开心,二来想套他心里的秘密。
酒鬼医生先将随身带的一个不锈钢扁形酒壶倒满酒,这才开始不紧不慢地将酒瓶口送到嘴边。酒鬼医生的不锈钢酒壶据说是一个俄罗斯人送他的,因为他曾救过那俄罗斯人怀孕的妻子。
那次酒后,酒鬼医生吐露了心声,原来他早在十几年前便再做不成男人了。成天呆在妇产科里,女人的身体在他眼里已经和鲜血与死亡联系到了一块儿,他的手早已无数次伸进过不同女人的身体深处,那些丑陋的、扭曲变形的器官让他恶心透了,他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在面对另一个女人的身体时生出任何的冲动。
酒鬼医生的老婆在努力过许多次之后终于对他死了心,而他也任由老婆在外面放纵,在他眼里,老婆送出去的不过是一具散发着恶臭与制造罪恶的身体,恶臭与罪恶是他想逃离的,所以,他才能无视发生的一切。可他仍然痛苦,他没有办法用理性的思维来定义这种痛苦的来源,所以酗酒成了他生活里唯一的乐趣。
两名小护士比别人更能理解酒鬼医生的痛苦,她们后来不仅不像别人那样嘲笑酒鬼医生,还对他表现出了真心的敬重。
至于林红的怪僻,除了两年前白露自杀的事外,似乎并没有其它可供她们想象的事情,后来,从医院传达室的老头那里,她们知道了林红刚来医院不久,曾经有一个徐州医学院的小伙子来找过她。那小伙子英俊挺拔,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必定是林红的男朋友,但他只来过一次,以后便再没出现过。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又有男人来找林红了。那是个胡子拉碴,穿牛仔裤和黑色宽松衬衫,瘦巴巴的男人。那天他站在医院大门口等林红,两名小护士便在妇产科的窗口看着林红下楼去和他见面。那男人很亲昵地把嘴巴凑到林红的耳边说了些什么,于是林红便笑了。看到林红笑,小护士便知道这个男人和林红的关系肯定不一般。她们来这医院已经好久了,林红的笑至今她们也没看过几次。
胡子拉碴的男人叫石西,小护士看到他那会儿,他还不是林红的男朋友。但石西三天两头老到凤凰镇卫生院里找林红,理由都是向她询问一些跟生孩子有关的民俗。林红知道这家伙没安好心,心里对他暗暗警惕。但因为石西从来不在她面前暗示或者表露什么,林红心里渐渐就对他失去了戒备。特别是石西每次在她耳边哼哼那首儿歌,她心里便会不由自主生出种淡淡的怜惜来。
石西是个民俗工作者,现在档案挂在市群艺馆,可是已经一年多没领过工资了。石西不缺钱,每个月稿费单攒一块儿,也有小两千,这在当地算中等收入了。他计划着搞一厚本这地区的民俗大全,已经忙了快三年,收集的资料差不多堆满了一间屋子。那一次在龙须乡,胡子拉碴的石西第一次见到林红,当时他混在一堆吵吵嚷嚷的孝子贤孙中间,牛仔裤,宽松的黑衬衫,瘦瘦巴巴的身子骨,一手拿着照相机,一手拿个小录音机,跳大神似的转来转去,挺扎眼。
那次五叔殡葬,五叔的儿子洪春是个孝子,毅然卖掉了五叔的老宅为五叔风光大葬,他自己则跟老婆带着七个孩子住到村后的黄泥屋里。那次石西是村里唯一的外乡人,林红注意到了他,他也注意到了林红。漂亮洋气的林红随便往村里一站,那都是最招人的风景。
后来石西就踱到林红边上,像个爱学习的小学生,拿支笔拿个小本儿逮什么问什么。林红开始时还很有耐心,告诉他死鬼五叔从肩头到腋下披的三尺蓝布叫“披肩手巾”,是过阴间“剥衣亭”留给剥衣小鬼的;五叔脸上盖的方形草纸叫“蒙脸纸”是为了让死者看不见家人,不会恋家,好安心跟阴差上路;五叔袖头里那几块小饼叫“打狗饼”,脚头直插双筷子的那碗饭叫“倒头饭”,头前脚后两盏素油灯叫“引魂灯”,烧纸的灰瓦盆儿就是俗话说的老盆……后来林红说烦了,石西还不知趣地喋喋不休问个没完。林红就住了嘴,把本来就冷的脸儿又多冷了几分。
石西小笔头儿飞快,记着记着听林红没声了,看了她的冷脸儿,就知道她烦了,想解释些什么,可终于还是闭了嘴,只是脸上露出些委屈的表情。快三十的石西委屈起来像个孩子,脑门上堆起三道摺子,那嘴儿还有点撅。林红看了想笑,可面上还是冷脸儿,还别过脸去不看他。石西磨磨唧唧半天,不说话,也不走开,而且林红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几天后林红回凤凰镇,在车上又遇见了他。俩人聊了会儿,林红就问殡葬那天他干吗老跟着她。石西脸上露出和他年龄很不相衬的顽皮来,他不回答林红的话,却在林红的耳边低低唱首儿歌,当然是改了词儿的:“我是光荣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冷着脸儿的林红想憋没憋住,笑得眉儿眼儿都舒展开来。边上的石西便直勾勾掉了魂似地盯着她看,说:“林红你笑起来真好看。”直到现在,想起石西那会儿的表情林红还想笑,而石西也在后来的很多时间里,凑在林红耳边哼哼叽叽唱那首儿歌:“我是光荣的小尾巴,你到哪,我到哪……”
林红十六岁上高中时便开始住校,十九岁时离家到外地上学,那会儿性格虽然不算孤僻,但一个女孩儿独自一个人生活终究还是挺孤单的。两年前来医院找她的徐州医学院那男孩,是她卫校时交的男朋友,俩人在临近分手之际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