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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转身拉开房门逃了出去,她直奔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开始呕吐。
她已经迷失在现实与虚幻之间了。
到底哪些才是真的,哪些发生在梦里?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究竟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醒来?
林红吐到胃里一片虚空,吐到满嘴都是苦涩的滋味。泪水流了出来,和那些呕吐的秽物一块沾满她的脸颊。那种极度恐惧让她有了被淘空的感觉。
不知道呕吐了多长时间,她再吐不出任何一点东西。她双手撑着马桶站起来,蹒跚地移到面池旁。她把头伸到水龙头下面,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然后抬起头来,盯着镜中的自己。
她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那消瘦的脸颊,煞白的肤色,深陷发黑的眼圈,干裂的嘴唇,哪里还有一点昔日的美丽。
镜中的人影已经变得恍惚,林红使劲摇头,发上的水珠向四处飞溅。镜子上面还有一些鲜红的颜色,林红疑惑地想,难道又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她勉力让自己定下心神,这才看到镜子的边缘有两行字,字体鲜红,像是用鲜血写成。
如果不是心神恍惚,她站在镜前第一眼就应该看到。
那两行字显然不是林红留下的,但这家里,除了她,便再没有了别人。林红大骇,但恐惧已到了极处,再加上一些反倒是无关紧要的事了。
那镜子上的两行字是: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字的内容远没有字本身那么恐怖,林红在恍惚之中也不可能领会这两行字里包含的深意。她呆呆地盯着鲜艳的文字,心头已经变得一片空白,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意识。
而忽然间,她听到身后有些轻微的脚步声。她蓦然转身,用恐惧且仇恨的目光盯着门的方向。过了半天,什么都没有,屋里一片寂静。那些脚步声也许仅仅是她的幻觉。
林红现在根本就不敢再相信自己的判断,她是个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女人。
她缓缓转过身来,想再看一眼镜子上的字迹,却一眼看到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穿雨衣的男人。
她全身立刻变得僵硬,不能动,也不敢动。
她还是面向着镜子,看到穿雨衣的男人已经缓缓向她靠近。当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时,她眼前一黑,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她实在不该在这时晕过去的,这样,她便错过了与穿雨衣的男人面对的机会。但这时候晕过去也许是件好事情,因为她实在不知道穿雨衣的男人到底要干什么。她昏倒之前最后一个念头,就是这穿雨衣的男人要像杀死罗成那样结束她的生命了。
第九章珠胎暗结
25
这天晚上,赵飞又开着车跟他的朋友们出去鬼混了,杜兰一个人在家里看了会儿电视,十点钟那会儿就上床睡觉了。半夜里电话好像响了一次,杜兰睡得正香,翻个身把枕头压在脑袋上,根本就没有睁眼。不知道又过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再次响起,这一回铃声没完没了,好像杜兰不接电话,它便要一直这样不停地响下去。
杜兰眼睛还闭着,一只手抓起电话机放到耳边。
她迷迷糊糊地喂了一声,里面传来一个非常稚气的声音。
“妈妈。”
杜兰还有些迷糊,再喂一声,电话里传来一个孩子的笑声:“妈妈。”
杜兰蓦然睁开眼,眼泪几乎在同时飞快地流了出来。她没有动,但这一刻已经睡意全无。她把话筒更紧地贴近耳朵,听到里面那孩子的叫声更欢快了些。
“妈妈,妈妈,妈妈。”
杜兰不敢说话,她知道只要她一说话,那边的孩子肯定立刻就会挂上电话。她记不清这是第几回了,一个孩子在深夜打来电话,在电话里叫她“妈妈”。
杜兰本来是个心无城府的女人,大部分时间宁愿脑袋里空空荡荡的,也不会主动去想一些跟自己有关的事。生活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必再人为地去替自己找烦恼呢?这是杜兰对生活的态度,所以,她才能生活得很开心,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样子,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快乐。
现在,她开心不起来了,那孩子在电话里叫妈妈的声音勾起了她的心事。
——她是个不能生育的女人。不育,是女人潜在的一种残疾。
她现在几乎已经记不清那个男人长得什么样子了,但却还能记得那间狭小的私人诊所,那个猥琐的诊所医生。从诊所里出来的整整一个月里,她都血流不止。然后,她去医院里检查时,医生告诉她,她这辈子都不能做妈妈了。
“妈妈。妈妈。”电话里的孩子还在嘻嘻地笑着。
杜兰拿话筒的手开始有了些颤抖,她这时忽然有了抑制不住的冲动。如果那孩子现在在她面前,她一定会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紧紧的。
她不敢说话,她不想电话挂断,她还想再听听那孩子的声音。
但电话还是不顾她的感受很突然地挂断了。
杜兰躺在床上觉得很疲惫,一种虚空不可抑制地弥漫在她身体里。她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似乎感觉到了子宫的干涩与荒芜。她忽然有一种恐慌,她想到如果这一辈子不能为一个男人生一个孩子,那该是多大的遗憾啊。
杜兰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全是跟孩子有关的事情。她的眼泪也不住地流出来,她还发出了轻微的哭泣声。
不知道时间又过去了多久,困意又涌了上来,她懵懵懂懂地介于非梦非醒之间时,忽然又被一些声音惊忧。她敏感地睁开眼睛,听清了那声音原来是一个孩子的哭声。
现在已经快到黎晨了,屋里已经披上了一层青白的曙光。杜兰飞快地从床上跳了起来,她已经听清了那哭声就从她家门外传来。
她的家其实只是和赵飞合租的一套两居室,这是一幢即将拆迁的老房子,可能因为开发商出了点问题,所以拆迁工作迟迟未能开始。房子的主人早就搬到了别处,即将拆毁的房子便廉价租了出去。
杜兰打开房门,果真如预想一样,在门边看到了一个孩子。只是这孩子实在太小了些,他其实还只能算是襁褓中的婴儿。他被包在淡青色的薄毯之中,稀疏的头发贴在脑袋上,此刻闭着眼睛哭得正欢。
杜兰俯下身把婴儿抱在怀中,她手指轻轻触碰婴儿柔嫩的脸颊,一些震颤的感觉透过指尖飞快在她身上蔓延。她四处看了看,婴儿的哭声并没有惊忧其它的住户,而且,整个楼道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这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自家门前呢?
杜兰想了一下,想不出结果,便把孩子抱回去关上了门。如果谁家丢了孩子一定会来找,反正她又不是丢孩子的人,她有什么好着急的呢?
而且,她心里还隐隐有了些自私的念头,她想这孩子的父母永远不要找来,这样,这孩子就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了。
林红费力地睁开眼,看到面前模模糊糊站着一个男人。那男人俯下身来,面容渐渐变得清晰,林红认出了他原来是石西。微许的失望如涟漪划过,她自己也不知道在失望什么。
“你醒了。”石西的脸上现出些笑容,却极其勉强。
“是你把我送到医院里来的?”林红环顾四周,已经看清了自己在一间单人病房里。外面的阳光透过窗棂直射进来,白晃晃的有些刺眼。
“我早上接到你的电话,但你在电话里却不做声,我不放心,就赶到你家去。还没敲门,就发现门虚掩着。我进去后,看到你躺在沙发上,怎么叫你都不醒,我这才把你送到医院来。”石西扶着林红坐起来,把枕头竖到她的背后去。
“我的门虚掩着?”林红神情一凛,昨晚发生的事清晰地在脑中闪现。她想到自己的门不可能虚掩着,自己也不可能会给石西打电话而不出声,还有,她记得自己昏倒的地方是卫生间而不是客厅。那么,这一切都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干的,他昨天夜里杀了罗成后,又进入到了她的家里。
警察们早已撤离现场,他们怎么会想到杀人犯会去而复返?
林红镇定了一下,决定不把这些事跟石西说。她问:“医生怎么说,我不会有什么大病吧?”
“医生说你惊吓过度,没什么大碍,他们给你开了些镇定剂,让你平时注意多休息。”石西欲言又止,脸上现出些忧虑的神色。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接下来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林红盯着他脑门上堆起的三道褶子,心里对这个男人充满同情。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石西沉吟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直视着林红:“还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医生说,你怀孕了。”
林红如撞重击,两耳都有些嗡嗡作响。
“你说什么?”她嘶声尖叫。
“你怀孕了。”石西神情低落,但这回却说得斩钉截铁。
林红那一瞬间脑袋里一片空白,接着,她拼命摇头,一迭声嘶叫着:“不可能,不可能,医生一定搞错了,我怎么会怀孕,我怎么会!”
她的泪水在瞬间落了下来,那些白晃晃的阳光刺得她眼前一片恍惚,所有的景物都开始变得模糊。阳光渐渐变成了一片血色,那些在血污里挣扎的女人们嘶叫着,哀号着。被鲜血沾满的器官扭曲变形,它们洞开成为深深的沼泽,而林红此时就像落入沼泽的野兽,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沼泽对她的吸引。
“我不要怀孕,一定是医生搞错了,我这辈子都不会为哪个男人怀孕!”
石西使劲抱住她,脸上的忧虑之色更重。但是,他仍然重重地道:“林红,面对现实吧,你怀孕了,医生不会搞错。”
——你怀孕了!
林红耳边轰鸣着这句话,脸色变得煞白。那些在血污里挣扎的女人们都渐渐隐去,如果那是林红的命运,林红现在已经在劫难逃了。你最恐惧的必将来到,你所憎恶的与你形影不离。
林红慢慢平静下来,她想到这真的是她无法摆脱的灾难。两年前,她用婚姻作为代价换得了城市人的生活,那时她便做好面对灾难的准备。现在,罗成死了,但她却怀孕了,她还是摆脱不了一个女人的宿命。
可是,她怎么会怀孕呢?自从罗成成为废人后,她根本就没有跟任何一个男人上过床。怀孕其实是两个人的事,这是天道运行的规律,她没有理由违背自然的属性。
林红全身一震,她已经想到了问题的关键,也是她怀孕的原委。她忍不住呻吟一声,整个身子都瘫软在石西的臂弯里。
她似乎又闻见了空气里飘荡的桂花香水的味道。还有一双手在她身上的游移,她在梦里都忍不住发出一连串的呻吟。梦里的空气弥漫着暖暖的暧昧气息,男人轻柔的动作可以让女人敏感的触觉像某种藤类植物,缓慢但却无休止地生长。男人在黑暗里只有简单的一个轮廓,他在摇摆如兰舟的悸动中将一些力量深深地根植到她的体内,并终于生根发芽。
难道那一切并不是发生在梦里?
林红还想到昨夜梦中的婴儿,他掐死了罗成又向着自己扑来。他撞到了她的小腹上,但她却没有任何被撞的感觉,只是小腹开始有些肿胀。难道那个婴儿已经到了她的腹中?这是否就是民间传说中的投胎?
林红再次迷失与现实和虚幻之间了。
怀孕已经成为事实摆放到了她的面前,这才是问题的关键。那么,谁是孩子的父亲?男人脱去雨衣后露出一张挺英俊的脸,他手中还握着一捧鲜艳的玫瑰花。
在孩子们出发的地方
父亲在永远地守望
林红似乎明白了镜子上那句话的含义,现在,她只是不知道婴儿究竟是从什么地方出发的。也许,孩子的父亲真的在那个地方等待她。
他会是那个穿雨衣的男人吗?
这一刻,林红忽然觉得那穿雨衣的男人其实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恐惧。她这时终于知道刚才一睁眼见到石西为什么会有微许的失望了。
石西扶她躺下,她看着面前的男人,对他充满愧疚。
“你到我家的时候,进我卧室了吗?”林红问。
石西摇头:“我见你昏倒在沙发上,第一个念头就是送你上医院。”
“那么你也没进卫生间了?”
石西没说话,却轻轻点头。
林红身上不知哪来的力气,飞快地坐了起来:“我要回家。”
石西愣一下,说:“医生建议你留院观察,你的精神受到刺激,需要静养。”
林红惨然一笑:“既然我没有生病,我还要留在这里干什么呢?如果需要静养,我的家里会比医院更清静。”
石西怔怔地盯着她看,终于缓缓点头。
林红中午的时候回到家中,她借口需要休息打发走了石西。门关上,屋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快。她慢慢向卧室走去,卧室的门关着。她屏息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推开房门,并大步迈进去。
床上除了纷乱的被褥再没有别的东西。
那个婴儿标本不见了。
林红吁口气,她早已想到穿雨衣的男人会带走婴儿标本的。她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