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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院里,柳青看到婆婆的脸色变得铁青,好像谁刚重重地扇了她一巴掌。她把孩子抱在手中,怔怔地端详了半天,柳青还看到她的手伸到了薄毯里面,在孩子的下身一阵摸索。医生已经告诉她是个女儿了,难道她还指望能摸到别的什么东西?
婆婆脸上的失望让柳青的心都揪了起来。她看到婆婆手伸出来时,毫不犹豫地就把孩子丢到了丈夫的手上。丈夫抱孩子的姿势特别僵硬,两只手平伸,几乎是把孩子端在手上。
丈夫也很失望,柳青从他黯淡的脸上就能看出来。他平端着婴儿的时候,满脸惶然,好像婴儿不是他的女儿,而是谁强塞给他的一件可以替他带来麻烦的东西。
柳青出院的时候紧紧把女儿抱在怀里,她在为这个小女孩的命运担心。
回到家里,婆婆和丈夫几乎看都不看小女婴,他们也没有准备任何婴儿用的物品。这样,柳青反倒安心了。她成天把自己和女儿关在屋里,不让婆婆和丈夫进来。因为她已经感觉到了一些危机正在慢慢逼近她,而那制造危机的人,正是她的婆婆和丈夫。
他们想伤害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女儿。
丈夫家原本在乡下,十几年前磷矿扩大生产规模要征集一片土地,丈夫就是土地带人成为矿上的职工。这些年,他们家还保留了很多农村人的生活习俗,其中最重要一点,就是一心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
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丈夫曾笑嘻嘻地让柳青一定要替他生个儿子,他第一次带柳青回家的时候,将来的婆婆便盯着柳青的屁股看了好久,一脸疑惑的神情。后来丈夫便跟她说:“我妈看你的屁股不够大,将来不一定能生儿子。”
柳青沉下脸来:“那你就去找个屁股大能替你生儿子的女人吧。”
丈夫那会儿天天为找到柳青这样漂亮的媳妇偷着乐,把柳青娶回家是他那时惟一的心愿。生孩子是以后的事,以后的事当然要留到以后再说。
“我不管你能不能生儿子,只要你能成我老婆我就满意了。”他说。
还沉浸在爱情与对未来生活憧憬中的柳青也没有多想,但是婆婆阴冷的脸色还是让她有点担心:“如果你妈真不喜欢我怎么办?”
“我妈不会不喜欢你,她只是想要个孙子。”
“可是如果我真的生个女儿呢?”
丈夫微微皱眉:“这倒是个问题,不过没关系,那就再生一个。你看农村一家生四五胎都算很平常的事。”
“那是农村,现在你还在矿上上班,矿上要知道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非把你开除了不可。”
丈夫又点点头,他的憨厚让他在柳青面前说不了假话。
“以前家在农村的时候,村里有人家生了闺女,又实在不想因为生育被罚款,便会故意把闺女弄残或者弄死,这样就能再生一个了。”
柳青露出凄惨的表情大声道:“这些人还是人吗,对自己亲生骨肉能下得了手?”
“下不了手的那些人,便把闺女送人。在农村小女孩不值钱,但有些人贩子却不管男孩女孩,他们出很少的钱便能收到小女孩。”
柳青听得呆了,她真不敢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样的父母。现在,她生了孩子,而且还是个女孩,婆婆与丈夫的冷漠让她又想起恋爱时丈夫的话。她躲在屋里恐惧地想,婆婆和丈夫会不会也那么做?
婆婆越来越变得古怪,她早出晚归,带着那个邻居家的小男孩四处蹿门,好像那个小男孩是她的孙子,而柳青的孩子不是她孙女似的。她只在吃饭时回家,甚至连吃饭时都端了碗回自己屋。柳青毫不怀疑她不想看到自己和孩子,心里便忍不住生出些委屈来。还有丈夫,恋爱时与生产前的体贴现在都已消失不见,柳青常常能感觉到他的目光盯在自己的脊背上,她的脊背很疼,有种被针刺的感觉。现在连丈夫都开始仇视她了,她悲哀地想。
到了晚上,她坚决不让丈夫进屋,丈夫没有表露一点反对的意思,他心甘情愿地到妹妹出嫁前的房间里睡。柳青无时无刻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睡在身边的女儿会消失不见。
后来有一天夜里,柳青蓦然从梦里醒来,看到床前站着一个黑影,正俯下身来拽住了女儿的一条腿把她拎起来。柳青尖叫一声扑了过去,抱住黑影又掐又咬,逼迫他把女儿重新放回床上。
黑影捂着被咬的手臂,又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用憎恶的目光与柳青对峙。
柳青这时已经看清了面前的黑影,赫然就是自己的丈夫。
——他终于要开始伤害他的女儿了。
柳青变得愈发恐惧,就从那夜起,她连房间的门都不出,只每天搂着女儿躺在床上,提心吊胆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她相信终有一天,丈夫会劈开房门冲进来,带走她的女儿。
丈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残了呢?
也许他只是想要一个儿子,所有阻碍他愿望达成的人都是他憎恶的目标。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他会不惜一切的,包括杀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柳青晚上睡觉的时候,把屋里一切搬得动的东西都档在了门的后面,这样,丈夫想夺门而入就不那么容易了。她整宿整宿地睁着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让她受到惊吓。这样没有几天,她就分不清白天黑夜了,实在困极了,她会把女儿揽在怀里睡一觉。但每次睡不多久,她便会从噩梦中惊醒,沉身都已被汗湿。
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一大团沾血的棉花,血迹正汩汩地从中流淌出来。随着梦的继续,那些血越流越多,渐渐漫过了床沿。那些在血水中游动的婴儿已经能在她的枕边游来游去了。
她每次都在血水即将漫过她的头颅时惊醒。
她在黑暗里隐隐听到了一些声音,她起身到门边,把耳边贴到门上,没多久,便判定那是丈夫磨刀的声音。
丈夫在深夜里磨刀,能做的似乎只有一件事。柳青奔回床上,更紧地把女儿抱在怀里,恐惧得全身都在抽搐。她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儿,泪水不住地落下来,落在女儿的脸上。
女儿睡着时的模样可爱极了,粉嫩的小脸儿光滑白皙,一头蓬松柔软的头发比黑夜更黑。她来到这世界上才十几天的时间,但已经非常懂事地在母亲恐惧时保持缄默。有谁忍心伤害这么可爱的孩子呢?
柳青最后一次梦到那些血水,它们终于漫过了她的头颅。她拼命挣扎,但身子却动弹不得。那些血水把她淹没,她似乎能感觉到血水像波涛一样在汹涌,好多婴儿在她身边游动,他们划水时的双臂还不时荡过她的脸颊。血水顺着她的鼻腔涌了进来,她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她的女儿呢?她在身边摸索,临睡前女儿就躺在她的身边,但现在却不见了。
女儿已经被那些游水的婴儿带走了。
柳青睁开眼,身下的席子湿漉漉的,那全是她梦里出的汗。女儿还躺在她的边上,不发出一点声响。女儿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她在梦里脸上都挂着甜甜的笑意。柳青轻轻抚摸女儿的脸颊,心里的柔情让她几乎忘了刚才的噩梦。
但是,噩梦又岂是轻易可以忘记的,那些血水刚才几乎让她窒息。
放下女儿,她呆呆地倚在床头坐了好一会儿,然后平静地下床,默默地把挡在门口的东西搬到一边。她很快就满头是汗,但她搬东西时的神态很专注,好像连擦一把头上汗水的工夫都没有。
门终于打开了,吱呀呀的声音在静夜里森然可怖。
屋外静悄悄的,柳青屏气凝息,听到了丈夫在东屋的呼噜声。她没有犹豫,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她的目的地是厨房。衣衫不整头发蓬乱的柳青在夜里的行走轻飘飘的,犹如一个宿冤未雪的鬼魂。
厨房在院子的西边,她在厨房里稍微找了一下,便将案板上的一把菜刀握在了手中。
刀是不锈钢的,她将刀举起来时,钢刀反射月光透着种森然。
柳青的脸在月光下变得铁青,她在穿越院子时停了一下,目光往院中那棵树上瞄了一眼。她记得产前的某个深夜,她在树上看到过一个摇晃的婴儿。
婴儿现在当然已经不在了,所以柳青只瞄了一眼,便轻飘飘地走进屋去。
她走进了丈夫睡觉的房间。
丈夫还在酣睡,他根本不会想到与他近在咫尺的危机。丈夫睡觉的样子柳青很熟悉,嘴巴微微张开,却用鼻子呼吸,张开的双唇随着鼻子吸气一张一合。现在,丈夫的这副模样让柳青觉得厌恶。
她甚至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厌恶,便举起了手中的刀。
刀锋直直砍在丈夫的脖子上,喷出一股血柱,丈夫只来得及睁开眼,看了看面前面无表情的妻子,便立刻死去了。
柳青站在丈夫的尸体前,面上现出些满足的表情。她俯下身,轻轻为丈夫合上眼皮,并且,用一个欲哄孩子睡觉的母亲的口吻道:“现在,你终于不能再来伤害我的女儿了。”
柳青离开丈夫的尸体,开始往另一个房间去。她没有忘记,这家里还有一个对女儿的存在起到威胁的人。那是她的婆婆。
老妇人睡觉时有磨牙的习惯,一副永远吃不饱的样子。
柳青因为有了先前的经验,所以这一刀下去时心里已经有了目标。刀砍在婆婆的脖子上,老妇人的生命力还很强,睁开眼,还发出了痛苦的呜咽。柳青怔了怔,这时,老妇人鸡爪般的双手已经向她伸过来。
那双手已经近在咫尺,柳青变了脸色,眼中又现出惊惧的表情。但那双手在最后触摸到她的瞬间,却自己软软地耷拉下来。
老妇人终于停止了呼吸。
柳青如释重负,她舍了刀退后几步,仰天发出几声大笑。现在这家里再没有人可以威胁到女儿的存在了。她杀死了他们,死人是不会再伤害任何人的。现在,她需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女儿,这样,她就能放心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女儿。柳青悚然一惊,她觉得离开女儿已经好长时间了,长得她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她低低尖叫一声,转身就往自己房间奔去。
她在杀死丈夫和婆婆时非常镇定,这一刻,却慌张得像撞入网中的麻雀。
女儿还安静地躺在床上,这让她稍微放心了些。但当她抱住女儿时,却发现女儿已经停止了心跳。
柳青随之而来的哭泣如同一个死人临死前凄厉的哀号……
第二天,邻居那对年轻夫妇送孩子来,柳青家大门紧闭。他们便绕到屋后去敲窗。透过窗帘的空隙,他们看到老妇人满身是血躺在床上。
刑警队很快便封锁了现场,经过斟察,确认男人和老妇人被一把菜刀砍死,而那名青年女子周身并无伤痕,死因不明。法医对青年女子尸体进行了尸检,最后确认为受到突然刺激导致肾上腺激素大量分泌,最后心肺功能衰竭,突然死亡。
那把作为凶器的菜刀最后确证上面沾有青年女子的指纹,从技术角度,大家一致认为是那名青年女子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和婆婆,在杀人后,由于惊吓过度导致她突然死亡。
现场还有一个让所有警察都疑惑不解的事,那就是在青年女子的床上,有一个用薄毛毯裹的塑料娃娃。那青年女子早已过了玩娃娃的年龄,就算她喜好这些玩具,也不会用薄毯将娃娃包裹得像一个真的婴儿。
在对周围群众的走访中,大家终于消除了心中的疑惑。周围的邻居说,那家的媳妇不久前分娩,生出来一个死婴。她回来后便成天抱着一个塑料娃娃把它当成自己的女儿。她的丈夫和婆婆曾经试图拿走那个娃娃,这样,她便认为丈夫和婆婆要加害自己的女儿。如果丈夫和婆婆真的是她杀死的话,那肯定和那个塑料娃娃有关。
邻居们最后都说,那个女人其实已经疯了。
第十章双子连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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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红看的第一场电影,是乡里放映队在村里的谷场上放的《小兵张嘎》。她坐在人群里,对电影的内容一点都没有看进去,她只在奇怪那一张大白布上怎么会有人在动。后来在卫校上学的时候,她还很喜欢看电影,学校里也经常组织这样的活动。那时候林红觉得看电影真的是一种非常奇妙的体验,你不仅能从上面看到一个故事,而且还可以窥探到一些陌生人的生活。
嫁到海城,林红已经很久没有去过电影院了,除了她家里有一套高档的家庭影院,更主要的是她开始觉得电影里的人生太虚假,谁愿意再花上一个半小时看一段虚假的生活呢?
现在,林红又有了看电影的感觉。电影里惟一的角色,就是那个喷桂花香水的白衣女人。
白衣女人正在化妆。通过场景,林红知道她在自己的家里。
化妆台前的灯亮着,白衣女人在往脸上抹粉底。她的动作很轻柔,不放过脸上的任何一个部位。接下来,她开始画眼影,扫腮红,抹唇膏。林红认得那些化妆品都是她的,它们有很多买来便摆在化妆台的抽屉里一直没用,她不喜欢浓妆艳抹出去见人。现在,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