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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五角星很好,两个更好。
法希又把手插进了油光光的头发里,眼睛朝索尼埃的五个角看去——胳膊、腿和头。“有意思的分析,”他停了一下又说:“那为什么裸体?”他有些不满地说道,好像很讨厌看到一个老年男人的裸体。“他为什么把衣服都脱了?”
兰登心想,真是好问题。从第一眼看到宝丽莱快照,他就一直对这个问题疑惑不解。他最接近的猜测是,裸体是性爱女神维纳斯赞许的事情。虽然现代文化已基本清除维纳斯与男女身体结合的关联,但对词源有研究的人,仍然可以敏锐地发觉“维纳斯(Venus)”本意中有与“性交”(Venereal)有关联的蛛丝马迹。不过,兰登不打算讨论那些。
“法希先生,显然我说不出为什么索尼埃在自己身上画那样的符号,也说不清为什么他那样放置自己,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像雅克·索尼埃那样的人会视五角星符号为一种阴性神灵。这个符号和阴性神灵之间的关联是广为艺术史学家和符号象征学专家所知的。”
“好的。那么他为什么用自己的血当墨?”
“但显然,他没有别的东西可供写字。”
法希沉默了片刻。“我认为事实上他使用血和警察履行某些法医检查程序有相似之处。”
“我不明白。”
“看他的左手。”
兰登顺着馆长苍白的手臂一直看到他的左手,但什么也没有看到。他不敢肯定是否的确什么也看不到,于是围着尸体转了一圈,最后蹲下了,这时他才吃惊地发现馆长手里抓着一只很大的毡头标记笔。
“我们找到索尼埃时,他手里就攥着它,”法希边说边离开兰登,走过几码,走到一张摊满调查工具、电线和配套的电子设备的便携式桌子旁。“我给你讲过,”他边说边在桌子上翻弄东西,“我们什么都没动。你熟悉这种笔吗?”
兰登跪得更近一些,以便能看清笔的牌子。笔上有法文:黑光笔。
他吃惊地向上看了一眼。
黑光笔或曰水印笔是一种特殊毡头标记笔,原由博物馆、修复专家或反赝品警察设计用来在物品上作隐形标记用的。这种笔用的是一种非腐蚀性的,以酒精为主料的荧光墨水。这种墨水只有在紫外线、红外线等“黑光”下才可见。现在博物馆的维护人员在日常工作中也常带这种笔,以方便在需要修复的画作的画框上打个勾,作个标记。
兰登站起来后,法希走到聚光灯前把它关掉了。画廊顿时一片漆黑。
一时间,兰登什么也看不见,一种莫名的感觉突然袭来。法希的轮廓在强烈的紫光下显现出来。他拿着一个手提式光源走来,浑身裹在紫罗兰色的薄雾中。
“你也许知道,”法希说。他的眼睛在微暗的紫罗兰光中发着光。“警察用黑光照明,在犯罪现场找血渍和其他法医证据。所以你可以想象得出我们是多么吃惊……。”突然他把灯指向尸体。
兰登低头看了一眼,吓得往后一跳。
当他看到拼花地板上奇怪的发光现象,他的心脏怦怦直跳。馆长潦潦草草用荧光笔最后写下的字在尸体旁冷冷地发着紫光。
兰登看着发着光的文字段落,感到今晚笼罩在他周围的迷雾更浓了。
兰登又一次读完那些文字后抬头看法希。“见鬼,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法希的眼睛发着白光。“先生,那正是你今晚到这儿来要回答的问题。”
在不远处索尼埃的办公室里,科莱中尉正倚着一个架在馆长的大办公桌上的录音架。要不是有怪异的、机器人似的中世纪武士玩具在盯着他,科莱会感受到很舒服。他调整好自己的AKG耳机,检查了硬盘录音系统上的输入电平情况。所有系统一切正常,麦克风半点毛病也没有,声音传输极为清晰。
此刻声音完全真实,他思忖着。
他面带微笑,闭上双眼,坐下来欣赏今天在大画廊内正在被录进去的谈话。
第七章
圣叙尔皮斯教堂内那个不大的寓所位于教堂二楼,在唱诗厅的左侧。这是一套二居室的住所,石地板,极简单的装修,修女桑德琳·比埃尔已在那儿住了十多年了。附近的女修道院才是她正式的住所,可能有人要问,她怎么住在这里?因为她喜欢这个教堂的宁静,这里只有一张床、一部电话和一个简易灶,但她觉得生活得很自在。她是教堂的后勤事务负责人,负责督管教堂的所有非宗教性事务——大修、雇用临时工作人员和导游,负责每天教堂圣工后的安全以及定购圣餐所用的酒和圣饼等物品。
今夜,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把熟睡在小床上的她惊醒。她有气无力地拿起听筒。“我是桑德琳修女。这是圣叙尔皮斯教堂。”
“你好,桑德琳,”那人用法语说。
桑德琳坐了起来。几点钟了?虽然她听出了是她老板的声音,但十五年来他从未在夜间打电话把她叫醒过。那位修道院院长非常虔诚,弥撒过后立即回家睡觉。
“对不起把你吵醒了,桑德琳,”修道院院长说。从声音听他本人也有些昏头昏脑,心烦意乱,“我得请你帮个忙,我刚刚接到美国一位颇有影响的主教的电话。你可能知道他,曼努埃尔·阿林加洛沙,知道吗?”
“是天主事工会主教吗?”教会中人谁会不知道他?阿林加洛沙保守的教派近年来愈来愈有势力。1982年教皇约翰·保罗二世出人意料地将天主事工会提升为自己的个人直辖教派,正式恩准了他们所有的行为。从此,他们的地位突然飙升了许多。令人起疑的是,天主事工会地位提升的这一年,正是这个富有的教派被指控划拨给通常被称作梵蒂冈银行的梵蒂冈宗教著作研究院十亿美元,并将其从破产的窘境中挽救出来的那一年。第二件让人蹙眉的事是,教皇把天主事工会创始人圣徒化的过程推上了“快车道”,把获得“圣徒”的时限从通常的一个世纪缩短至二十年。桑德琳禁不住要怀疑天主事工会为什么在罗马有这么高的地位,但一般人是不与神圣的罗马教皇发生龃龉的。
“阿林加洛沙主教打电话要我帮忙,”修道院院长声音紧张地告诉她说。“他的一个手下今晚到巴黎……”
桑德琳听着这个古怪的请求,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对不起,你是说这个天主事工会客人等天亮也等不及?”
“恐怕等不及。他的飞机很早就起飞了。他正期待着见到圣叙尔皮斯教堂。”
“但是白天看教堂要有意思得多。太阳的光线透过眼洞窗照射进来,逐渐倾斜的阴影落在圭表上,这些才是使圣叙尔皮斯教堂与众不同之处呀。”
“桑德琳,这我知道,就算你帮我私人一个忙,今晚让他进去。他可能差不多一点钟到。也就是二十分钟后。”
修女桑德琳蹙起眉头。“当然。我很乐意。”修道院院长对她表示了感谢,挂上了电话。
桑德琳还是疑惑不解。她又在暖和的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同时又尽力赶走睡意。她六十五岁的身体不如从前醒得快,虽然今晚的电话无疑已唤醒了她的感官。天主事工会一直令她心里不舒服。且不说这个教派固守着肉体惩罚的秘密仪式,他们对女人的看法充其量也只是中世纪的。她曾非常吃惊地了解到男会员在作弥撒时,女会员得被迫无偿地为他清洁住所;女人睡在硬木地板上,而男人却有干草床垫;女人被迫做额外的肉体惩罚——都是为了抵赎原罪。似乎夏娃在智慧树上咬的那一口成了女人注定要永远偿还的债务。令人伤心的是,虽然世界上大多数天主教堂都朝着尊重妇女权力的正确方向发展,而天主事工会却威胁要将这趋势逆转过来。即使有这些想法,修女桑德琳还是接受了命令。
她抬腿下床,慢慢站起来,光着脚踩在鞋里冰冷的石头上,觉得刺骨的凉。这冷意沿着她的身体上升,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感向她袭来。
女人的直觉吗?
作为上帝的信徒,修女桑德琳已经学会从自己灵魂的冷静的声音中找到安宁。但今夜,那些声音全没了,像她周围空空的教堂一样寂静。
第八章
兰登无法使自己的眼睛从拼花地板上微微发着紫光上的文字上移开。兰登似乎不可能弄懂雅克·索尼埃的离别留言。文字是这样的:
13-3-2-21-1-1-8-5
啊,严酷的(Draconian)魔王!
噢,瘸腿的圣徒!
虽然兰登一点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倒理解了为什么法希的直觉告诉他五角星形与魔鬼崇拜有关。
啊,德拉古式的魔王!
索尼埃写下了“魔王”这两个字。同样奇怪的是这一组数字。“有点像数字密码。”
“是的,”法希说。“我们的密码人员正试图破译它。我们相信这些数字或许能告诉我们谁杀了他。或许是电话号码或某种社会编码。你觉得这些数字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兰登又看了看这些数字,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猜不出什么象征意义的,即便是索尼埃的确预设了象征意义。对兰登而言,这些数字看起来没有任何规律。他习惯于解释那些意义相关的,有一定规律的象征,但这里的一切——五角星形、文字、数字等似乎一点也不相干。
“你刚才断言,”法希说。“索尼埃那样做是在试图传达某种信息……女神崇拜或类似的东西,是吗?这种说法讲得通吗?”
兰登知道这个问题并不需他作答。这种怪异的信息显然和女神崇拜的情形对不上号。
法希说:“这些文字似乎是一种指责?你同意吗?”
兰登试图想象馆长被困在大画廊里的最后几分钟,知道自己要死时的情形。这似乎合乎逻辑。“说这是对谋杀者的指责,我想这合乎情理。”
“我的任务当然是找到那个人的名字。请问,兰登先生,在你看来,除了这些数字,有关这个信息,最奇怪的是什么?”
最奇怪的?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把自己封在画廊里,用自己的身体画个五角星,在地板上写下神秘的控告,这哪一样不奇怪?
“德拉古式的这个词,”他试探着说出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样东西。兰登相当肯定,一个人在临死前不太可能想到德拉古——一位公元前十七世纪残酷的政治家。“‘德拉古式的魔鬼’似乎是一个很奇怪的措辞。”
“德拉古式的?”法希的语气中带着一点不耐烦。“索尼埃的措辞似乎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兰登拿不准法希在考虑什么问题,但是他开始觉得德拉古和法希是一路货色。
“索尼埃是法国人,”法希硬邦邦地说。“他住在巴黎,而写这些东西时,却选择用……”“英语。”兰登接过话说。此时他明白了警务局长的意思。
法希点点头。“对极了。知道为什么吗?”兰登知道索尼埃的英语说得极漂亮,但索尼埃选择用英语写临终遗言却没引起兰登的注意。他耸耸肩。
法希又指着索尼埃肚子上的五角星说:“与魔鬼崇拜没关系?你还这么肯定?”
兰登现在什么也肯定不了。“符号学似乎无法解释这段内容。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也许这样能解释清楚,”法希从尸体旁向后退了退身,再次高举起黑光灯,使光线从更大的角度散发出来。“现在怎么样?”
这令兰登惊呆了,一个基本成形的圆圈围着馆长的尸体微微发光。显然是索尼埃倒地后用笔在自己四周划了几个长弧,大致把自己划在一个圆圈里。
突然,意思变得清晰了。
“《维特鲁威人》,”兰登急促地说。索尼埃用真人复制了那幅列昂纳多·达·芬奇的名画。
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被认为是当时在生理结构上最准确的画作,现在已成为一个现代文化的偶像而出现在世界各地的招贴画上、鼠标垫上和T恤衫上。这幅名画上有个极圆的圆圈,圆圈里面是一个裸体男人……胳膊和腿向外展开像一只被拔光了羽毛的鹰。
达·芬奇。兰登惊得打了个寒颤。不可否认,索尼埃有明确的意图。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馆长脱光了衣服,明白无误地用自己的身体摆成了达·芬奇《维特鲁威人》的样子。
这个圆圈是起初被漏掉的关键因素。圆圈是一个女性保护符号,它围在了裸体男人躯体周围。这实现了达·芬奇想表达的信息——男女之间的和谐。然而,现在的问题是,索尼埃为什么模仿这样一幅名作。
“兰登先生,”法希说,“像你这样的人当然知道列昂纳多·达·芬奇喜欢画比较神秘隐晦的作品。”
兰登没想到法希这么了解达·芬奇。要解释清楚为什么法希局长认为那是魔鬼崇拜,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的。历史学家们,尤其是遵循基督教传统的历史学家们一直认为达·芬奇是个尴尬的角色。他是个绘画天才,但他也是一位非常惹眼的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