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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老鸨说的“这辈子的缘分都是上辈子注定的”。
于是她只想重复袁大官人的一句话: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
‘
正尴尬得不行,一直平静的外边忽然传来一阵风响,林鸟呼啦啦拍着翅膀飞上天去。
“来了!”云舒低喝一声,给青离做个收声的手势,一边麻利地去点燃焰火筒。
焰火与月光的照耀下,青离看见林间出现一个黑衣男人,手上抱着一个半裸的女子。
许多缁衣捕快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云舒也纵身从二楼一跃而下。青离虽还未确知什么事,少不得前去帮手,同样跟着云舒飞落。
不过有时人多反倒误事,黑衣男一看形势不妙,弃了女子,抓住面前衙役的一个破绽,一掌将人推向后来,趁云舒不得不收住剑势的一刹那,一个鹞子钻天,逃出包围,飞快往灯火旺盛处去了。
青离认住那一身黑,跟着众人一路穷追,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却见一片水气蒙蒙的,逃犯失了踪影。
“青离,你先出去吧。”云舒突然回头道。
“怎么,我帮不得你怎的?”青离怒道。
“真的,你先出去比较好……”
青离似乎也感到了什么,用余光瞄了一下四周情况,然后面带微笑地向后转,若无其事地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出去。
一出大门,却见她的腮帮子像雨后的青蛙般一鼓一鼓的。
为什么遇见那家伙一准儿没好事呢?
‘
她身后的蓝布门帘上,招摇地写了两个白底大字:浴殿……
(三十五章 造孽 完)
果报 三十六章 六十岁会跟隔壁老太说些什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宋' 辛弃疾 《青玉案·;元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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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人逃进澡堂是个失策,云舒带着官府一干人等把门一堵,让里面百八十人都出来认领衣服,最后那没得找摸的自然就是凶犯,连那受害姑娘一指认,确定下来,于是连害了八九位闺女的采花贼花五就此归案。
官府的力量是强大的,青离从见到那一堆捕快,就打好了算盘——利用云舒。
“百芳园勾结盗匪,拐骗强抢良家女子入楼,你要不要带人去查一下?”
这倒也并不是诬告。开始时楼里可能只是明知是拐抢来的女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买入,后来则形成了专门的供应线,特地去要求盗匪“送货”了,青离知道,起码兰儿和香云都是这么来的。
***
县衙来了好多人,像把田螺肉从壳里抽出来似的把姑娘们一个个全找出来问供,开始好些人还不敢说,后来觉得这位大人是动真格为她们做主了,才七嘴八舌地供出实情,老鸨子都跟哪个拐子哪家响马有勾结,每月大概有几个新人送来,等等。老鸨虽一哭二闹撒泼不认,也当不过铁证如山,并且由这条线上,连摸出几个拐子响马也是有的,这都是后话,暂不提了。
公人们忙得不可开交,青离偷空找来两月前的名册翻阅,还没找到“紫迷”的名字,外头有人来报说学琵琶的一批姑娘回来了。
青离抛下册子,飞一般下得楼去,眼前是四五位姑娘,却不见里面有姐姐的样子,于是她抓住领头的急问:“紫迷不曾在里面么?”
“我就是。”
……
天下同名姓者多矣,她不是没给自己提过这个醒,可还是没想到当事实摆在眼前时,自己比预料到的还要失望很多很多。
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青离。”五个姑娘鱼贯着飘上去,又有一个人影飘下来,在她面前不入眼地晃着。
她低着头,没力气答话。
“你是不是在找人?”
青离骤然抬起眼睛,一颗心怦怦跳起来,她本就觉得云舒出现得太巧,莫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看你拼命翻那名册,是不是找人?”
她长出一口气,原来这样,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别的借口,于是点头。
“你曾说过有个姐姐的,可是找她?若是,我帮你啊。”
青离的经验是一个谎往往要用另一个来圆,所以隐瞒的高境界是:说实话,但把重要部分省略……
她原来对沈家透露的一点信息就是这样的,说了爹娘原本是军中将领,天顺初年得罪,全家俱死,只逃出她与姐姐俩人,只好流落青楼。
青离避着云舒的原因不用说了,可此时他所能提供的帮助诱惑太大,由不得她不踌躇。
“别的不说,论到找人,谁还能比我们是行家?”云舒又笑道。
“……喔……”这一声,算是默许。
云舒好像很高兴,连声道,“那说定了。”
青离扁着眼睛,心说,这世上还真有这么乐意被人利用的家伙。
不过如果一定要的话,她心里会偷偷承认一小下:“利用”换成“需要”也说得通啦……
‘
“晚上来跟我过吧。”云舒又道,意识到有点误解,马上补充了一句,“我是说过年,今天三十儿了。”
过年?这个词青离好像听过。
去年过年她在哪里?似乎是往云南赶的路上。前年似乎在某巡抚府中跟下人们一起吃剩饭。大前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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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冬日里难得暖和的天气,穿件夹袄就不冷,于是青离和云舒坐在县衙的房顶上,边吃饺子边看那焰火,左边趴着吞脊兽螭吻,所谓龙生九子里的一种,右边趴着一只秃尾巴野猫。
“对了,青离,我第一眼看见你,差点没认出来。”云舒嘴里有东西,含含糊糊地说。
“怎么?”
“那个……哦……就是觉得,原来你是女的……”
“好眼力。”青离极度虚弱地答道。
“可是……那个……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青离白他一眼。
“我你知道啦。得了信儿花五许是在那里出现,前去埋伏的,都是公事!”云舒急辩解说。
“奥。”
“那你呢?”
“我没问你,你凭什么问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嘛。”
“那是你告诉我,可我没问你啊。”青离斜着眼睛活欺负人。
……
云舒想了半天,换个攻势,道,“其实我知道了,老鸨招供说个混混儿把你卖去的,你故意的是不是?”
“知道就好。”
“……可要真是客人,你怎么办?”
青离转过来,有些认真地看着他,“大过年的,何必给自己找堵。”
云舒不说话了,低头吃他的饺子。
“对了,兰儿和香云后来怎样?”青离为挽救冷场,道。
“兰儿原是从太原拐来的,安排送回家去了。香云虽也是抢来的,却不肯回去。”
“怎的呢?”
“她说她娘连生了八个女儿,天天挨打,她打小也没穿过件囫囵衣裳,还不如在这儿有吃有住的。”
青离默然,她自号不恕,是因为还有人可以怨恨,香云这样的,却怨恨谁呢?
半晌,她笑起来,向对面的人道,“香云看上你咧。”
“瞎说,她哪里见过我?”
“那个婆婆告媳妇的案子不是你断的?证人都忘了?”青离笑,便把那天闲聊说嘴内容告诉云舒。
云舒回想起来,于是听着傻乐。
“就得意忘形吧你!”青离杵了他一指头。
“不是,我是觉着那个‘六十岁拿去说嘴’有意思。”云舒一边说还一边笑。
这时一个金黄色的焰火升腾起来,在空中热闹地绽开。
于是青离、云舒、秃尾巴野猫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天上。
青离在想,到六十岁她会跟隔壁老太太说些什么。
她曾经很喜欢过一个人,这人勉强还算不错吧。
她跟他差点死在一起。
老太太大概会撇嘴,因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每年打仗都有无数敌人死在一起。
那么有一年过年的时候,他们一起坐在房顶上,吃饺子看烟花,旁边有一只烦人的野猫。
老太太大概会问,然后呢?
然后他娶了一个门当户对温柔贤德的官家小姐,或者还会纳妾。
然后呢?
然后生了一对漂亮懂事的儿女。
然后呢?
然后他破了很多案子,论功封子封伯应该办得到的。
然后呢?
然后他功成名就,辞官颐养天年,寿终正寝。
老太太就奇怪了:可你在哪呢?
真笨的老太太,要是我没远远看着,能知道这些吗?
奥,对了,我不太相信自己能活到六十岁,所以要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呢。
那就埋在能看见他的地方吧……
(三十六章 焰火 完)
果报 三十七章 进入历史的案件(一)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唐'杜牧《泊秦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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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的京城充满喜庆气氛。
这不仅是春节与元宵的余温尚未退去,而且是因为石亨下了大狱。
石亨何许人也?这要从无法磨灭的一段历史说起。
正统十四年,明英宗朱祁镇听信司礼太监王振蛊惑,在后勤准备工作一塌糊涂的情况下,率五十万大军亲征蒙古瓦剌部落。结果不仅全军覆没,而且英宗自己也被俘,史称“土木堡之变”。消息传到京城,百官在金殿上面面相觑痛哭失声。
而蒙古也先趁此机会进攻北京,朝堂上许多大臣主张南迁逃跑,朱明王朝险些成了第二个南宋,当时的兵部侍郎于谦挺身而出,力排众议,决计保卫北京,于是另立英宗之弟郕王朱祁钰为帝,史称明代宗,又整肃军纪,坚壁清野,最终大败也先,并接回英宗。
可惜皇位这样美味的糖果,谁吃下去还舍得吐出来呢?英宗回国后,以二十四岁“高龄”成为太上皇,被自己的弟弟囚禁于南宫,不但自由受限,连衣食都成问题,过了八年凄惨不堪的生活。
风水轮流转,或者也许是阴司的判官某天整理卷宗时“啊呀”一声,发现他当皇帝的年头还没够呢,于景泰八年代宗重病时,朱祁镇成功复辟,史称“南宫复辟”或“夺门之变”,改元天顺。
说了半天这石亨还没说到呢……
石亨本是一员勇将,在北京保卫战里立有军功,被封为武清侯。
名将列侯,这个荣耀还不够么?可要不怎么说人心贪欲无穷无尽。景帝病重时,有几个阴谋家打算利用政权的更迭为自己大捞一票,其中就有石亨一份。另外两个主要参与者是官员徐有贞和宦官曹吉祥。
大凡正直烈性、一心为公者,多半会为奸狡小人所不容,于谦也不例外,于是他的头颅滚落在曾经拼死保卫过的土地上,成为为复辟行为“正名”的最有分量的一块基石。史载:天下冤之。
其后,石亨等人仗着拥立有功,大肆排除异己,进行清算,更不必说。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先是阴谋集团起了内讧,徐有贞被丢去辽东充军,而现在,轮到石亨挨刀了。
满城百姓,弹冠相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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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听到这个消息,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其实早在去年,她感到自己的“手艺”日臻成熟,就打算向这几个家伙们讨回血债了,但一来是一直有事耽搁,二来她觉得如果就那么轻轻松松让他们一刀毙命,也太便宜他们了,所以不曾动手。
对怕死者来说,比死更可怕的,是等死。
想必石亨在于谦曾经呆过的死牢中,比起心如明镜慷慨就戮的少保大人,更能充分享受到那份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
此时她并没想到,自己会在石亨的死亡中也参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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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归正传,青离云舒二人到了沈府门口,才通报了,里面一个老仆匆匆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二少爷可回来了!大少爷等不得已经走了,总捕头有事找你!”
青离在外头侯了不一会,云舒就铁青着脸出来了,本来吩咐下人赶快去包裹几件衣服,半道上又唤回来:“不用去了”,然后自个跑去厨房,站着稀溜了一碗温乎的面,就又去牵马。
“青离,你在这里等着。我办完这事,就帮你打听姐姐。”他向追过来的青离道。
“你去哪?”
“要事。不方便说。”
“去蒙古对不对?”青离昂起头看他。
云舒一愣间,已经透露了青离猜中,于是他小声道,“你怎知道?”
“你叫下人去拿衣服,又叫不用去了。再怎么着急,毕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那就是——没有合适的衣服。幽州这里夏天也很热,不会没有往南去的衣裳,所以你是往北走,幽州之北,我便猜是蒙古了。”青离顿了顿,又道,“你带我去吧。”
“事关机密,我实在是不能带个无关外人去。”
“无关?我一家都叫他害了,我无关谁有关?”青离怒起来。
“你说什么呢,青离?”云舒有些失色,示意她小声。
“我只问你,石亨跑了,你去捉他是不是?”
云舒大惊,过来慌忙掩住她口,半晌,道,“此事世上知道的不超过七个,你却怎么知道?”
“你一个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