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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长小武-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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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充国赶忙跪下还礼道,这是下吏份内之事,翁主切不可多礼。下吏这就去丞相府打探消息,翁主且放心,府君一定会没事的。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也砰砰直跳,毕竟如果小武真的处死,他又要重新流离失所。小武对他一向关照,现在去找这样谦恭待下的主子可真的不容易。



此刻丞相府东阁,甘泉宫使者、诸吏掖庭令赵何齐满脸深沉地坐在东面,等候群臣到达。他心里也颇矛盾,这个沈武害得自己丢了胯下的器具,本来自己对他也是恨之入骨。但是他当时劝告自己的话也颇有道理,如果能齐心协力,辅助广陵王立为太子,自己就可以封侯,宦者封侯,这是第一次,一定会在史书中写上一笔的。青简留名,谁人不想?所以见他得罪,又觉得不妥,他知道刘屈氂、江充都是拥护昌邑王的,如果沈武真的被他们这样弄死,单凭自己的力量,想扶立广陵王是完全没可能了。平心说,沈武那竖子虽然狡猾不道,但确实很有才干。在自己目的达到之前,绝对不能让他死掉。这次皇帝派他为使者,他好生欣喜。毕竟经常亲近皇上,已揣测到皇上的意图并不想处死沈武,不过皇上显然也不愿意直接下旨赦免他,显得自己公然废弃律令。之所以重派使者,不过是想给众臣一个暗示。赵何齐看了看在场的公卿,摊开竹简,念道:

皇帝使诸吏掖庭令告丞相、御史:所上京兆尹沈武射中殿门劾奏,朕毕览焉。议咸契于法,朕甚嘉之。然朕少受《论语》,其中有云:君子之过也。其复与九卿、中二千石、诸吏议。

刘屈氂听完,脸色大变,这么简短的诏书,是何用意。他悄悄问丞相长史章赣,章赣一脸苦瓜色,皇上大概有意赦免沈武罢。〃君子之过也〃后面一句不就是〃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吗?那就是暗示沈武的过错可以赦免,只不过皇上不好意思亲口说出来罢了。所谓重新招集群臣杂议此案,不过要君侯判得轻一些。唉,君侯三思啊。

听章赣这样说,刘屈氂倒没觉得恼怒,更多的却是惊慌。这很容易理解,他和小武没有任何仇怨,为了江充,换来皇帝对自己的不信任却是大大的不妙,那说明自己愚蠢,不会揣摩皇帝的意图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天知道,这本来也很难猜,皇帝下案件给丞相招集群臣杂议是很平常的事,一般来说,并不能从中看出上意。不过,现在皇帝第二次下其事复议,那自己再不明白就真的太愚蠢了。亡羊补牢,未为晚也。这时候可管不了江充的看法。于是他赶忙跪拜接旨,道,请掖庭令君当廷监临,臣马上就和群臣重议。

赵何齐刚才拆开制诏,一看之下也很失落。这古怪心理让他自己也觉得诧异,虽然他并不想小武马上死掉,但是如此轻易地让他逃脱,却是自己未曾意料的,心里莫名地不忿起来。这种不忿是没有太多理由的,可能就是在潜意识里愿望和理智互相交战的结果罢。希望一个自己再厌恶不过的人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很摧残心灵的事,不是吗? 他看见刘屈氂脸上讨好的神色,心里愈加不快,阴沉着脸说,君侯也别太急,还是把整个案情好好覆鞫拷掠之后再杂议,否则仓促上奏杂议结果,恐怕不能让圣上满意。……关键的是事实绝对不能含糊。

刘屈氂看见赵何齐的脸色,心里反而捉摸不定了。看使者的意思,对宽大沈武也是不满意的。从诏书上看,掖庭令新近加官诸吏,可以参与朝政,又经常在皇帝身边,他的意见可不能忽视啊。也罢,杂议过几天再说,等会先向这个赵何齐探探口风,总之要搞明白皇帝的意思再做判决。

于是他笑道,赵君言之有理,臣遵旨再议。说着他飞速地看了一眼江充,江充脸色铁青,看来气得不轻。刘屈氂心里暗道,对不起了,再怎么得罪你我也不能得罪皇上,你要生气我也没办法啦。

好,我也暂且歇息一下,跑了一天,的确累得很了。赵何齐说着,就径自走下堂来,走到大殿中央,他突然回头,加上一句,关于诏书内容,诸君切切不要到处宣扬,否则按〃漏泄禁中语〃论处。

刘屈氂一愣,赶忙道,赵君见教的是。我会晓告主事者,不能漏泄制诏内容,以防罪囚曲解诏书,有妨公平鞠讯。

赵何齐脸上肌肉抖了一下,显出阴沉的笑容,很好,君侯吏事明敏,也难怪皇上如此器重。



檀充国匆匆回来,报告刘丽都道,翁主,下吏实在无能,制诏内容不得而知,无法打听得到。

怎么会这样。刘丽都急道,往常诏书不是都要露布的么?

这次不同,檀充国道,据说使者下令,无得使诏书下群吏,否则按〃漏泄禁中语〃论处。他看了一眼刘丽都的神色,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而且我打听到使者乃是掖庭令赵何齐,据府君当日说,此人和翁主认识,翁主不妨去向他辨冤,请求他上书皇上,劾奏刘屈氂隔绝消息,不许府君上书为谢。

竟然是他,刘丽都心中又一阵疼痛,如果是他,岂非更麻烦。不过转而忆起小武曾经告诉自己当日如何劝服赵何齐听命的事,心中又陡然升起一丝希冀。如果赵何齐还想封侯,成就大事,那就不会希望夫君有事。嗯,不如就去找赵何齐探探口风罢。

她一刻也没法等,马上命令驾车,驰奔使者府第。赵何齐听到侍从报告一位很美貌的贵族女子来访,心头恼怒,猜到十之八九是刘丽都。他妈的,只有到这个时候你才会屈尊来见老子。他自言自语地咕哝道,然后怒喝一声,不见。刚转过身,突然脑中转过一个念头,喊住侍从道,且慢,领她进来。

侍从把刘丽都领进前堂,赵何齐箕踞坐在那里,见到刘丽都,淡淡地说,翁主,真是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乎?

刘丽都跪坐施礼,强笑道,赵先生,的确好久不见,一下子升为八百石长吏了,而且加了诸吏官,实在是前途无量啊。

赵何齐微微有点愠怒,待要发作,但想到自己现在正处于上风,尽可以玩玩文字游戏,于是也假笑了几声,好整以暇地说,哪里哪里,比不上尊夫升得快了,一下子就是中二千石,那才真是前途无量。……翁主莫非是讥刺我么?

赵先生多心了,刘丽都陪笑道,丽都岂敢如此。先生现在贵为天子使者,连丞相也对先生巴结三分。哪里象敝夫君,很凄惨地被系押在若卢诏狱,犬马之命,朝不保夕呢。

赵何齐淡淡地笑道,翁主且放宽心罢,尊夫命好,惯常能逢凶化吉的。哪象贱躯,身残处秽,说到做上掖庭令,那还是托了尊夫的提携呢。他说到这里,心情显然有些悲愤,又桀桀地怪笑了两声。

听到他笑声悲凉,刘丽都感到心头一阵紧缩,知道赵何齐心有不平,才会语调如此怪异。若是以前,这样的人自己早就懒得理,但是想起丈夫关在监狱,多日不见,不知正受着怎样的苦楚。若是不能救他出来,往后的日子该是何等的凄凉。于是忍住心头的厌恶,长跪据地谢道,赵先生,往日在广陵国,大家多有误会,赵先生宽宏海量,须知为天下者不拘小怨,何不捐弃前嫌,共谋大事?

赵何齐看着刘丽都谦恭的模样,心里愈加恼怒,你这样前倨后恭,不过是为了那个小竖子,当日在广陵国,你对我何曾有稍显恭敬?真是可恨之极。想我一个堂堂的富家公子,哪里比那个该死的沈武差了?无论是讲财产和势力,那个穷酸小子都远远不及。可恨我今天落到如此下场。你们每日里鸾凤和鸣,何曾知道我的悲苦。他看着刘丽都憔悴而丝毫不掩国色的面庞,心中的酸意如喷泉一样泛了上来。本来这一切都是我的,连眼前这个丽人也都是我的,可是我非但得她不到,反而弄得连那玩意都没有了,不,我一定要报仇,该死的沈武,虽然现在让你死了有点可惜,毕竟我还需要利用你。但是你也一定要付出代价。他脑中轰轰驶过一排排计划,突然浑身颤栗了起来,对,我得不到的东西,你却得到了,可是你想爽快地长久享受也没那么便宜,我也要让你失去,让你知道悲痛是什么滋味。

于是他脸色假装缓和了,我知道你是为你丈夫的事而来,否则我也等不到你屈尊枉移玉趾。不过这件事不大好办。沈武射中禁苑殿门,证据确凿,罪状明白。天子为此极为震怒。刚才诏书宣布,我也不便告诉你什么内容,〃漏泄禁中语〃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啊。

刘丽都低声道,〃漏泄禁中语〃固然是极大的罪名,可是我夫君如果真的坐此腰斩,赵先生难道真的很快乐么?……先生莫非不想封侯了?

赵何齐看了看左右,你们下去。左右侍从蜂拥退出,房中只剩得他们两个人。赵何齐怒道,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翁主先请回罢,等待丞相府杂议结果是正经。当然,现在也可以适当准备一点苇、炭、蜃灰等蒿里用物,免得到时收葬一下子来不及。

他此言一出,刘丽都大怒,她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倘若我夫君有事,我也不想活了,但是死之前我就把大家在广陵的事全部说出来,反正都是死,干脆一起族诛了罢。

赵何齐心道,沈武那小子狡猾,我承认玩不过他。但你要跟我玩这套可不行,还有欠火候。他掸掸袖子,轻松地说,翁主请便罢,反正我一个废人,死也无所谓。但是翁主要告发,必然牵连广陵王。……别忘了,广陵王是宗室,他也许会处死,也许会〃有诏勿论〃,但是翁主一定会死。有案例,宗室子告发父王谋反者,为大不孝,反而会先于谋反者处死。元封二年,衡山王庶子刘君房因为怨恨父亲对自己不慈,告发父亲谋反,廷议认为,刘君房因为和嫡子争宠,告发亲父,大不孝,判处弃市,为天下笑。翁主是不是想等害死父亲之后,再让天下人耻笑呢?

刘丽都身子一震,呆在那里象具木雕。赵何齐缓缓道,其实翁主既然不怕死,我倒有个办法。翁主如果死了,就可以救得沈武一命。

长久的一阵死寂。赵何齐看见刘丽都眼睛发直而不答话,快乐而语带讥嘲地说,看来翁主也不是太爱自己的丈夫嘛。其实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沈武这小子办事莽撞,当初不过凭着特殊机遇得至高官,哪里便有什么真才实学了。他死了,翁主正好换个稳重的世家子弟嫁了,夫妻长保富贵。以翁主这般国色,单单让沈武那小子独占便宜,岂不可惜?也是暴殄天物啊。

刘丽都抬首盯着他,淡淡地说,你当我真的这么爱惜自己的生命么?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他的活着,那我没有什么可吝惜的。我只是不能想象,如果他出狱,得知我魂归泉壤,将何以为情罢了。好吧,往后的事也不是我所考虑的,坟墓中亦无复相思之痛。我知道我不能忍受失去他的痛苦,我宁愿让他承担这个痛苦。……请赵先生明示,我该怎么做?

赵何齐不怒反笑,你是不是疯了,为那竖子考虑得可够周到。这天下女子何止千万,你死了,难道他便不能娶别人?说不定你尸骨未寒,他就左拥右抱的去快活了。我劝你还是别想他会怎么为你伤心,想想他怎么在未除丧服前就和婢女奸淫苟合的好。

你哪里会有我了解他,刘丽都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好生悲凉。她想起自己和丈夫真正在一起不过大半年的时间,然而可供回忆品尝的事却是如此之多。本来高高兴兴地回到豫章,却导致了他父母惨遭杀害。这对他的心有多大的伤害。他一怒之下大肆捕杀乡里不法,曾一度让自己怀疑,是否因为迁怒之故。但是当自己看了案卷,却只能说,如果按照律令,一个都没有杀错。自己是相信他为人的,因此到长安以来,对他的所为也没有丝毫怀疑。他曾多次向自己表达过对江充的厌恶,和对太子的同情。当然他也担心太子一旦即位会对自己不利,因此他还曾有等待时机以扶持广陵王的想法,但这个想法却遭到自己的劝止。虽然自己对此曾满怀憧憬,但现在早无所谓了。有了丈夫,她觉得什么事都无所谓。何况父亲的确不具备一个合格皇帝的才能和素质。汉家天子自高祖以来都是不错的。高祖豪放,惠帝温厚,文帝慈仁,景帝谦让。当今皇帝虽然有时杀戮大臣,但还远未达到暴虐的程度。每判处大臣死刑,几乎都在律令范围内。自己的父王哪里够格呢?丈夫听了自己的劝止,也喜道,我为了博得你的高兴,才有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其实我在长安博问皇太子的为人,都说太子温恭仁惠,有太宗文皇帝之风。如果遭了江充的毒手,实在是大汉不幸。

刘丽都脑子里思绪联翩,想得最多的还是和丈夫在一块的欢乐时光,在豫章,时间虽短,而公务之暇,也曾带她游遍豫章周围,他们驰车梅岭的时候,看见满山的竹林如黛,丈夫笑道,当年我借兵诛灭的梅岭群盗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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