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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武心下大是感动,忙道,这绝对不行。武宁愿死,也不能劫持着一个人的妻子,在他面前演戏。
靳莫如趋近来,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轻轻道,武哥哥,你看不起我,终不肯给我一次救你的机会么?况且为了帮助太子,你也应该听我的话。难道你宁愿看到刘屈氂一帮人更加嚣张么?即便你无所谓,你总不忍心看着身边的几个人陪同自己死罢,我听说太子的残军肃清只是今晚的事,一旦明日大索,你插翅也飞不出长安城了。
小武颓然坐下,显然靳莫如的话句句在理。如果拒绝靳莫如的建议,自己死不足惜,连累得婴齐、郭破胡、檀充国都会死。况且还有弃奴,自己能忍心看着士卒把她捉去强奸凌辱吗?他呆了半晌,猛然站起,一剑将面前几案斫断。嘴里迸出两个字,好吧。
五
这些经过小武没有对太子说,他采纳了靳莫如的提议,但是突然想,不如将计就计,不从霸城门出去,而是折入夕阴街,驰奔覆盎门,去劝说田仁,如果太子从覆盎门逃出,就放走太子,他知道太子一定会从这里出去,因为下杜县离这里最近,最方便,下杜县又是太子最热爱、最熟悉的地方,太子一定会以为那才是自己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的预测果然没有错。
太子殿下,小武道,下杜不是安全之所,我们还是去湖县罢。
湖县原名是胡县,右依鼎胡山,左临黄河。地势十分显要,号称桃林之塞,黄河从崇山峻岭中流过,山谷深邃,高出云表,险不可攀。山上深林茂木,白日成昏,自古就是藏匿亡命的洞天福地。鼎胡山原名荆山,相传黄帝曾在这里铸鼎炼丹,得道成仙,有条黄龙从天上降下,载着黄帝飞升。黄帝的群臣舍不得离开黄帝,也都跟着他攀上龙的背脊,黄龙承受不了太多的人,急着飞升,剩下没有爬上龙背的臣子就抓住龙颌下长长的胡须,由于他们的身体太重,胡须一根根随着他们的身体掉下,他们只好跪在地下,望天嚎啕了。因了这个,就把荆山改名为鼎胡山。鼎胡山旁边的县邑原来叫做胡县,后来朝廷因为憎恨匈奴胡人,觉得胡字难听,又改名为湖。泉鸠里在湖县的边缘,道路崎岖,有条泉鸠涧水发源于鼎胡山麓,环绕着整个里。这个里比较偏僻,几乎没有富人,杜少翁在此算是家境稍微好的了。他本来也是富人,只是因为一向急侠好义,广疏钱财,家里才日渐贫困下去。然而虽然贫困,整个京兆无不宣扬他的美名,朝廷公卿都以结识他为荣,常有官员趁着休沐,从长安驰车来拜访。每到节日,他的门外多是长者车辙,附近百姓无不艳羡。靳莫如的长兄靳不忧和他有很好的交情。杜少翁看见靳不忧的手书,立即将小武和刘据十多人引到自家的后院。后院被茂密的树林和蒿草所遮蔽,杜少翁躬身施礼道,寒宅破旧,请太子殿下和沈君海涵。
刘据四下望了望,叹道,杜君名满天下,家中竟然如此寒凉。如果邀天之幸,让我有重出的机会,一定以万金为杜君寿。
杜少翁变了脸色,不悦地说,我怜太子无辜而已,岂望报答?太子倘若重返富贵,希望厚遇天下百姓,则少翁幸甚。不然,少翁死不足以脱骂名。
小武忙道,杜君不要误会,太子一向仁厚,不过遵循〃无德不报〃的古义而已,当日居明光宫时,也不曾以富贵骄人,何况今天。
刘据惭愧道,沈君所言,中我肺腑,杜君见谅。
杜少翁颔首道,我知太子心意。太子请听臣一言,既来到臣处,就遵循臣的安排,千万不要出门。每日粗茶淡饭,由犬子送进。少翁不才,平日也有几个相知,定会和他们商量,找机会上书皇上,为太子辨冤。不过,臣等一向粗鄙,不知太子身边可有能文之士,皇上平生颇好艺文,奏书如果写得深恻感人,则可以事半功倍。
刘据环视了一下众人,看着小武,久闻沈君擅长刀笔,兼精儒术,非寻常俗吏可比。敢请沈君代作,不知沈君可能俯允?
小武思忖了一下,道,太子既然有命,武岂敢不从?
杜少翁喜道,好,待沈君作好奏文,我就交给我那几个相知。没有消息千万不可出门,切记切记。
太子道,一定。
他们就这样日日隐藏在杜家后院,不知过了多少个朝夕。他们知道杜少翁本来家道中落,陡然家里来这么多人,需要供给饮食,将会更加捉襟见肘。在这贫窘的情况下,如果时间拖得越长,就越有更多的变数。不过还好,十多天后,杜少翁来到后院,已经带来了好消息,他笑对刘据说,臣托付壶关三老籍长孺上书,为太子辨冤。皇上好像颇有感悟。
刘据大喜,果真如此么?真是太感谢杜君了。
杜少翁欣然道,是啊。也靠沈君文采斐然,否则天子也未必那么容易被打动。
刘据道,的确要感激沈君,真乃公卿之才。沈君一写完,我就读了数遍,非常感动。没想到沈君年纪轻轻,对人情如此了然。象那〃故父不父则子不子,君不君则臣不臣,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真是得儒术之精粹,我自以为从小精熟《公羊》、《谷粱》二经,却不如看沈君这几句让人发蒙。
杜少翁笑道,沈君阐述积毁销骨,众口铄金一段,真是一唱三叹。臣这几日日日吟诵,都烂熟于胸了。他说着口中吟道:〃昔者虞舜,孝之至也,而不中於瞽叟;孝己被謗,伯奇放流,骨肉至亲,父子相疑。何者?积毀之所生也。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嫡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缪,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见上,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无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诗》曰:'营营青蝇,止于藩。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往者江充谗杀赵太子,天下莫不闻。陛下不省察,深过太子,发盛怒,举大兵而求之,三公自将。智者不敢言,辩士不敢说,臣窃痛之!唯陛下宽心慰意,少察所亲,毋患太子之非,亟罢甲兵,无令太子久亡……〃小武忙躬身道,杜君如此抬举,武深为惭愧,只是不知皇上有没有下诏赦免太子。
杜少翁道,还不能知道皇上的确切意思。不过此书奏上,皇上虽然没有报文,却令尚书赐籍长孺黄金,并善言抚慰,可见已经不再怒恨太子。不过臣想,皇上要撤回系捕太子的诏书,还有个情绪的转折过程,太子且放宽心,奇Qisuu。com书再等待几日罢。
刘据有点沮丧,唉,皇上一日不下赦书,我就一日不得出去。真不知哪天是个尽头。
杜少翁安慰道,太子切莫着急,再忍数日,一定有喜讯。我已经托付另一知交田千秋上书,再为太子辨冤。
刘据叹道,也只能如此了,多谢杜翁费心。
又过去了近十天,杜少翁终究没有露面。刘据和两个儿子逐渐不堪忍受粗茶淡饭,何况连这粗茶淡饭都份量不足。他们在宫中的时候,每天能饱食三顿,现在却只能两顿,而且份量那么稀薄。所有的人都饿得没有什么力气了。时间并没有过去多少天,可是给人的信心损害却不成比例,几天前杜少翁带来的乐观早已被饥肠辘辘的空腹消化得无影无踪,他们一个时辰比一个时辰绝望。当杜少翁的儿子再送来那点微薄的饭食时,刘据叫住他问道,令尊好久不见,到底去哪里了?杜少翁的儿子敬地答道,阿翁去了长安,据说是找挚友为太子的事活动。
刘据忧急地说,可有什么新消息?
还没有。阿翁走时,只是吩咐太子千万不要出去。
哦,刘据低下头想了一会,我常听到前院半夜也有响声,颇为奇怪。你们每天睡得那么晚么?
杜少翁的儿子颇为惭愧,迟疑地说,寒家素来贫困,不得不多织草鞋去卖,否则无米下锅……
刘据脸色灰白,默然不应。整个夜晚,他在屋里踱来踱去,没有一丝睡意。第二天一早,他召集众人道,杜君一家为了我们十几个人,愈发贫苦。这样下去不行,一旦断炊,就难免生变。(奇*书*网*。*整*理*提*供)我有个故人在临近的新安县,家财千万,诸君谁能跑一趟,为我去找他接济。
小武忙劝道,太子殿下,还是再忍耐一段时间罢。现今皇上还没有明确赦免太子,天下都想捕获太子以封侯,太子能保证故人就可靠么?
刘据有点不悦,沈君不必多言,事已至此,实在无可奈何……何况,沈君的故人可靠,我的故人难道就会比不上?我身为储君几十年,总不能说一个靠得住的挚友也没有。他顿了一下,似乎发觉自己说话不妥,补充道,沈君毋虑,一定会没事的。我只不过不想看到诸位饿死,连累到杜君一家也饿死累死。
听太子这么一说,小武也不好意思再劝阻了,于是默然不应。檀充国突然插话道,臣愿意为太子充当信使,潜去新安。
小武心里很是不快,忍不住道,如此重大的事,檀君能够胜任吗?
檀充国道,府君放心,虽然不才,可也不敢知难而退。
刘据喜道,檀君一向办事干练,怎么不能胜任?檀君愿去,那是再好不过。我马上写好手书,君到新安见到主人,交给他就行了……速去速回。
小武还想说什么,看见太子满脸喜色,话到喉头,又吞了回去。
檀充国俯身道,太子放心,充国一定不辱使命。
看着檀充国离去的身影,所有的人心里都升起了巨大的希望,他们盼望的还不仅仅是充足的食物,更指望伴随着这食物而来的好消息,也许一联系上太子的这个挚友,就意味着又多了一个人加入到营救他们的阵营。一个人在绝望的时候,连根稻草也会当作救星。一群人亦如是。可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一心盼来的将是那样可怕的失望。
六
征和二年的十一月辛亥,在檀充国离开后的第五天,黄昏。小武等人听到前院有异常声响。杜少翁的儿子匆匆跑来,惶急地说,太子殿下,有数百县吏向这边驰来,不知怎么回事。
刘据面如土色,果真有此事?敢问令尊从长安回来了没有?
杜子道,还没有回来。我们遵照阿翁指示,日日去县廷看露布文书,仍不见有赦书传达,看来阿翁还在活动。现在购赏太子的文书还在到处露布,所以我们才劝太子不能出去。
所有的人都是满脸失望。
哦,不知赏金多少,刘据的次子烦躁地说,现在凭空跑来了县吏,你们家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可能轻易发觉?一定是有人向县廷告了密。
杜子怒道,皇孙,恕我直言,虽然我们和皇孙贵贱相隔,但是也不能容许皇孙这样侮辱我们杜氏的家风。不管皇孙怎么怀疑,我们杜氏一族,自问一片赤诚,苍天可鉴。
小武忙插嘴道,杜少君息怒,皇孙也是一时惶急。少君说有县吏驰来,也许是其他公事,未必是发现了我们,我随你去前院看看。
刘据道,我们多几个人去看看。
几个人匆匆跑到前院,攀上角楼,杜少翁虽然家道中落,但是这座宅子乃是先人传下,虽然稍微破旧,规模却还可以,寻常中人之家必备警贼的角楼还是有的。而且这角楼颇为宽阔坚固,简直就像一个城楼。角楼上已经有很多人,杜少翁全家男子数十口皆面色严肃地向外眺望。只见远处泉鸠水一曲,十几辆葱棂车正沿着河岸,向里门方向疾速驰来。角楼上的人心里砰砰直跳,他们多么盼望这是巡行官吏例行宣告诏令的行为。刘据趴在角楼栏杆上,嗓子里头干燥得象要冒烟,一颗心七上八下。不要紧张,他心里安慰自己道,也许是皇上颁布赦书了,文书刚刚传达到湖县,因为事情重大,所以县廷专门派官吏下到各个里来宣告。他盯着那些葱棂车越驰越近,一双眼几乎要迸出血来。
而他身边的小武却心里凉了半截,他可没有太子那么乐观。太子虽然懂得公文传达程序,可是究竟不如他是基层小吏出身,官吏下乡宣告赦书绝不会发这么多奇怪的葱棂车。虽然他现在还看不出葱棂车里装载着什么,但已经觉得凶多吉少。他绝望地看了太子一眼,太子脸上半是希望的神态让他不忍心点明,而且,他也知道,现在告诉他也没用,已经是逃无可逃了。
没多久,革车驰近,长长的一排停在里门外面。大群县吏从车里钻出来,他们手中都握着弩机和长戟。刘据在楼上看得分明,身子抖了一下,又惊又怒地扫视杜少翁一家。显然,他怀疑是他们出卖了他。
杜少翁的几个儿子和孙子也默然不言,好一会,其中一个终于开口道,太子既然怀疑我们,我们也没办法,今天只有一死,以洗刷耻辱。
其他族人都无言地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