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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婚的理由是什么呢?”
伊踌躇了一下,答道:“我不知道,他们似乎不曾说出什么理由,但据我父亲料想,一定是我哥哥去搬了嘴舌。在二十七那天早晨,我父亲因此将我大骂一顿。我把这回事写信告诉了济民,所以济民这一封回信都是些安慰的话。他说退婚并不算羞辱,反而可以成全我们的愿望。他叫我对于父亲的责骂暂时忍耐。
“信上可有关于汀荪的话?
伊又疑迟了一下,才道:“有的,他说我哥哥若能出去,我们的前途便可减少一种障碍。
“出去?这话什么意思?
“我哥哥本来要搬出去住,只是父亲不肯。济民曾因此画了几张游戏性质的符,希望他实践他的分居的志愿。
霍桑疑讶道:“唉!那几张符的作用,就要使你哥哥搬出去?我倒有些不懂!
丽云解释道:“我哥哥很迷信。济民听到他有分居的提议,便利用他的迷信的心理,写了几张符寄给他,使他不能安居,以便他早一天搬出去住。我哥哥接信以后,当真又向我父亲商量分居,可惜我父亲仍固执不答应。先生,请不要误会。他寄符的目的,只是游戏性的恐吓,并没有其他作用。
“那么,我们在他枕头底下所发见的那张三日死’的符,你可知道是什么人接到的?
“我不曾留意,大概昨天早晨哥哥出门时自己接到的。
问答的声浪到这里又暂时停顿。汪银林似不耐枯坐,便立起来在室中踱着。霍桑也摸出了纸烟,默默地吐吸。那女子仍静悄悄坐着。伊的两手放在膝上,眼光却在霍桑脸上膘了几瞟,似在偷偷地探测霍桑的心思。
一会儿,霍桑又婉声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话要告诉我们?
伊摇头道:“没有了。我所知道的事,已完全说出来了。
“你再想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
“当真没有了。你们若有要问关于我哥哥被害的事,我委实完全不知。
霍桑点点头。“好,你的话假使完全实在,那么,我们可以相信你在这件事上当真没有直接的关系。不过那位华济民先生,却还不能一律而论。
伊又突然抬起头来,电灯直射在伊的灰白的脸上,那先前的惊惶的神气,又一度在伊的脸上显露。
伊高声道:“为什么?他也同样没有关系的啊!”
“你似乎没有说这话的资格。因为他的举动你还不曾完全知道,你当然也不能保证他在这凶案上完全无关。
“他还有什么举动?”
“据我们所知,他在今天清早曾悄悄到过你家里去。这一点你既不曾告诉我们,显见他这举动你还没知道哩!
办公室的门上有叩击声音,霍桑的谈话不得不暂告一个段落。
十二、两个矛盾点
那推门进来的就是副侦探长倪金寿。他向我们招呼了一下,便报告那华济民已经解到总厅。
他先向霍桑瞧瞧,又瞧着汪银林,说道:“他到了西区署里,态度已完全改变了。他显着恐怖状态,说话时吞吞吐吐,浑身发抖。现在他虽还不肯承认,其实他的声音状态,已明明白白地告诉人,他是这案中的凶手!
汪银林很有把握似地接口应道:“对,现在不怕他不承认了。你去把他带进来。
倪金寿正要回身出去,霍桑忽举起右手来阻止。
“金寿兄,这位甘女士的话已完毕了,你顺便带伊出去。
那女子忽也颤巍巍地立直了身子,模仿着霍桑的举动,举着执白巾的右手,阻止倪金寿的行动。
伊大声说:“唉!且慢,我果真还漏掉了一节,现在我记起来了。我情愿告诉你们。
倪金寿停了脚步,旋转头来瞧伊,又瞧瞧霍桑,他的右手却仍握在门钮上。
霍桑说道:“你漏掉了什么一节?”
丽云答道:“济民在今天早晨,当真到我家里去过。
汪银林忽冷冷地作讥讽声道:“你的记性未免太坏了!这样一件重要的事情,又发生在今天早晨,你刚才竟会忘掉!
我也觉得伊的漏掉的话,明明是托词,伊分明还想隐藏什么,并不曾和我们开诚布公。因此,我就连带地怀疑到伊刚才的一番口供,也未必完全实在。
霍桑说道:“好,你且坐下来说。金寿兄,你也暂且坐一坐。”
那女子静了一静,开始说道:“今天早晨,我父亲出去后不到三四分钟,济民当真来瞧过我。
霍桑问道:“有什么事?”
“他昨夜里听了无锡人的报告,知道他昨天给我的一封信已被我哥哥抢去。他也有些着急,故而一早赶来瞧我。我告诉他信还没有拿着。他因着信上的笔迹,或许会被我哥哥认出来,惹出意外的纠纷,故而叫我想一个方法把这信找回来。后来我到楼上去搜信,一半也就因着济民的惶急不安,才冒险去搜寻的。
“他在什么地方和你会面?
“在后门口的披屋里。
“他耽搁了多少时候?
“不多,不多,他谈了几句话就走,至多不过三四分钟。
“只有三四分钟?那时除你以外,可有别的人瞧见济民?”
“没有,苏州妈子正出去泡水了,莫大姐在后院里洗衣,阿三和我的舅舅哥哥都还没有起身。
“那么,你们这种晨会可是天天举行的?
“不,他已好久不到我家去。我已说过,今天早晨,他是为着那封信特地来的。
“既然如此,他来的时候,你不见得会预先守在门口。你怎样知道的呢?
伊的手指在搓捻那黑绸旗袍的钮子,低着头,又有些疑迟的样子。“他——他自己进去的。他见后门虚掩着,便走进披屋,直到后面的小天井里。
“晤,当真?说下去。”
“那时我恰巧在客堂里,瞧见了他,就走出来领他到披屋里去。”
“唉,他竟能自己进去?他竟如此胆大,不怕撞见别人吗?”
伊的头又沉倒了,将白巾掩住了嘴,似在考虑答语,一时却说不出。
汪银林冷笑道:“你再想制造几句骗小孩的话,来哄骗我们吗?
伊忙摇头道:“不,我说的完全是实话。不过——唉,我现在也不必顾忌什么,索性说穿了罢。我和济民的事,莫大姐和吴妈都知道的。济民知道我父亲天天一清早就出来,那时候我哥哥也决不会起身,故而他敢直闯进去。
霍桑点头道:“原来如此。但今天早晨他进门时既然没人瞧见,事实上尽可以悄悄地先上楼去。当你瞧见他在天井中时,或许他已经从楼上下来——”
伊不等霍桑说完,忽举起执白巾的手用力乱摇。“没有,没有。我瞧见他时,他告诉我刚才进门,后来他在披屋中站了一站,就回身退出。”
“但他如果把上楼去的事隐藏着不告诉你,不是也可能吗?”
“那也决不会的。先生,他上楼去干什么事?我老实说,他是怕我哥哥的。
汪银林一边用手指弹着桌子,一边冷冷地说道:“假使他有了对付的东西,那就不会怕你哥哥了啊!”
伊旋转头来,挺直了头颈,昂起了伊的惨白的脸,把含怒的眼光向汪银林睁着。
“先生,你的话有什么意思?”
汪银林玩弄着那支夹在指缝中的熄灭的雪茄。他的眼光并不瞧伊,却瞧着书桌上那封展开的丽云所写的信。
“我们知道以太的麻醉力很大,如果、用一块浸透以太的手巾,悄悄地按在什么人的口鼻上,那人便会失却抵抗的能力。你的贵友今天早晨如果也带了这样法宝到楼上后,那就决不会畏惧你的哥哥了。
伊忽变了面色,厉声道:“你不要乱说!他——他决不会干这种可怕的事!
汪银林绝不理会伊的剖白,仍自顾自地说道:“但事实上,你哥哥是先被以太蒙倒,然后被人吊死——
伊忽又抢口道:“什么?他是被以太蒙倒的吗?”
“是啊!难道检察官还不曾公开宣告你哥哥致死的原因吗?你若问问霍先生,他就可以告诉你这以太的药理和效力。
霍桑接嘴道:“正是,令兄的确是被以太蒙倒的。今天早晨我曾亲自嗅出这象药的臭味。
这时候伊的失血的嘴唇忽完全张开,眼光停滞着不动,仿佛正瞧着什么远处。伊的手指也不自觉地开放了,那块白巾落在伊的膝上。接着伊的嘴里似发出低低的哎哟声音,伊的头随即沉到伊那起伏急促的胸口上。我虽不知道伊这种变态发生于那一种感觉,但我不能不承认这里面一定含有深意。
霍桑忙追问道:“唉!你有什么感想?你可以说出来。”
伊连连摇头道:“没有,没有!我不知道。”伊说完了又拿起白巾,紧握着两手,低头静默。
汪银林又说道:“现在已很明白,以太是强烈的蒙药,只有医生才知道利用——”
伊又发狂似地立起身来,大呼道:“不是,不是,这话真是冤枉他了!今天早晨我看见他时,他的确刚刚从后门里进去。诸位先生,我求你们不要误会!”伊的语声中带着凄咽,几乎要哭出来了。
汪银林仍毫无怜悯地说道:“他在见你以前,或者果真不曾上楼,但他在和你分别以后,或者他想到了他所写的那封信既已落在你哥哥的手中,当真有些危险,故而一转念间,他重新又回进去,打算自己去拿回那封信。这一次他就直接上楼,不曾给你知道。那时你哥哥恰在洗脸,他就拿出——”
伊又乱摇着两手。“不,不会!他如果再上去,吴妈或莫大姐一定会告诉我。
汪银林道:“那时候他们也许在后院里,或者在灶间里,故而没有瞧见他。
伊的身子靠着书桌,又沉着目光想了一想,接着又连连摇头。“不,我相信他决不会干这种可怕的事。
霍桑旁听了一会,连连打了两个呵欠,显露着些倦意。他又瞧着那女子继续发问。
“好,甘小姐,你再坐一坐,你既然确信这件事不是济民干的,那么,你想是什么人干的?
伊不再听从霍桑的命令,依旧站在书桌面前。伊并不向霍桑瞧视,仍低垂了目光答话。
“我不知道。
“你既然要给你的知己朋友辩护,解救他的危险,那你就得贡献些意见,使这件疑案有一个着落才好。‘不知道’这句话,总不是彻底办法啊!
“我真不知道,我不能说什么。
“那么,我来给你提示几点:譬如,你的舅舅高骏卿,你想可会有什么联系?
“我——我不知道——他——他有什么目的要干这种事?
“你父亲曾告诉我们,你舅舅和你哥哥前天夜里曾吵过一次。
伊忽咬着嘴唇,又瞧着地板,静默不答。我暗忖这个高骏卿当真也是一个要角,我们已好久不曾提起他。在时间方面说,他若要干这一件事,可算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因为在那假定的发案时候,楼上只有骏卿和死者二人。
霍桑又催逼道:“你再想想,他们的争吵,可能作这一回事的动机?
“我不知道。——我想不会。
“那么,他们为着什么争吵起来?
“那——那是为了我的退婚的事。我舅舅申斥我哥哥不应多嘴,在外面搬弄是非,我哥哥便破口大骂,因此大家就闹起来了。”
汪银林向霍桑瞧着,接嘴道:“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的特别快车,我已差杨宝兴到无锡去了,不过还没有回音。”
霍桑点点头,又向甘丽云道:“那么,你哥哥的朋友中间,除了那个杨春波以外,可还有什么人常到你家里去瞧他?”
伊想了一想,答道:“不多,有一个姓蒋的,和一个穿西装的姓盛的,也不时来往的。
霍桑瞧着我道:“他有一个债主叫蒋方绶。那借款的数目不是一千元吗?”
我应道:“正是,还有那姓盛的,也许就是盛家森。汀荪也欠他一百元,并且他们曾因着借款打架过一次。”
霍桑点点头。“这一点我还记得。”他又旋转去瞧那女子。“这两个人最近在什么时候来过?”
伊答道:“那穿西装的昨天早晨也曾来过,那时已九点钟,我哥哥还没有起床。他上去把哥哥叫醒了,然后一同出外。”
“今天早晨这姓盛的可曾来过?”
“没有——一我不知道。
“假使今天早晨他也曾来过,围着他进来时故意掩藏,故而你没有知道。你想这也可能吗?”
伊想了一想,仍摇头道:“我不知道。”
霍桑继续进逼道:“这不是知道不知道的话,却是会不会的问题。”
伊低着头,用手绞扭那块白巾,伊的呼吸很急促,似感到非常困难。
一会,伊低声说道:“我不能说,但也许是可能的。”
霍桑立起来又打了一个呵欠。他挺一挺腰,举起右手,在他的手表上瞧了一瞧。
他向汪银林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的谈话也可告一个段落。我今天忙了一天,还不曾有过一刻钟的休息,我想先回去了。”
倪金寿也站起来说道:“还有那个医生,你要不要再叫他进来问问?”
霍桑道:“我已领教过一次,此刻实在再没有精神跟他作什么紧张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