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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也在楼上,我一个人在楼下,吓得不敢上去。后来伊下楼来时,伊的面颊上还流着眼泪。
“你可曾问伊为什么哭?
“我问过的,伊不肯说。
“那么,伊的哥哥长根以前是不是常到这里来的?”
“来的次数很多。我记得今年新年里他来过一次,一个月前也来过一次。但他来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所以昨夜莫大姐领他到楼上去时,我也万万想不到会吵起来。
“他昨天早晨可曾来过?”
老妇又坚决地摇头道:“‘没有来过。
霍桑也郑重地说道:“好,现在你再说一句实话。昨天早晨有没有任何人来过?”
老妇直瞧着霍桑,答道。“除了那位杨先生以外,我当真没有见别的人来过。这是真话。
霍桑点点头,表示他对于这一次问答非常满意。
好啦,包朗,我们上楼去瞧瞧甘老先生。喂,吴妈,莫大姐回来时,你只对伊说老主人叫伊上楼去,别的话不许乱说。
霍桑走上楼梯的时候、脚步很轻,我也加意谨慎。那楼梯的年龄已相当老,有几级的木板、踏上去当真有些声音。上了楼梯,我们先站一站定,瞧见楼梯对面西次间汀荪的房门上有一把铁锁锁着。东次间的一扇房门,我们已知道是吴妈的卧室。霍桑先轻轻推开了这后房的房门,向里面瞧瞧。这后房用板壁隔着,有门可通前面东坪的卧室。但那扇门闩着,分明东评是从中间里的那扇房门出进的。我见吴妈卧室中的桌子上灰尘满封,一张单人榻床上既不挂蚊帐,也没有被褥,只摊着一条白席,显见这卧室有名无实,吴妈并不是睡在这里的。
霍桑退了出来,用手指指中间,似乎叫我向中间里兜进东坪的卧室里去。我们刚才走到靠南窗的东次间的门口,里面有一阵子咳嗽,接着我又听得东坪在里面发问的声音。
“谁呀?莫大姐吗?”
霍桑走到我的面前,顺手把那虚掩的房门推开。他一边走进门去,一边提高了声浪回答。
“甘先生,是我和敝友包朗。。”
我走到里面,见那老人靠在一张红木床上,床上有一顶白竹布的帐子,帐门用银钩钩起。他上身穿着一件过时的蓝色纶纱的夹袄,身上盖着一条酱色的棉绸薄被,手中正执着一张报纸。他一瞧见我们,呆了一呆,接着便坐直了身子,放下报纸,把两手一供——一不过这拱手的姿势,因着失去了袍子长袖的掩盖,远不及昨天的那么自然得势。
他含着笑容招呼道:“唉!两位先生,劳驾,劳驾!对不起得很,恕我不能起身。”
霍桑鞠了一个躬,答道:“甘先生,不要客气。我们听说你有些贵恙,特地来慰问一下。”
老人很恭顺地答道:“不敢当,不敢当。”
我坐定以后,开始瞧视这卧室的布置。那红木床是向南排的,前面有一只红木的妆台,式子都很古旧,妆台上除了一只新式的瓷钟以外,竟也有生发油,花露水等类的化妆用品。妆台对面放着一只西式的睡椅,上面挂着一张半裸体的彩色画片。厢房里却排着一口衣橱,两幢箱子。我和霍桑二人就坐在那张温软的睡椅上,恰和老人对面。我记得昨天瞧见他时,他的红润丰腴的脸上精神很好,此刻却有些显着的变异。他的脸容焦黄,眼眶上也起了一个黑圈。他对于我们的慰问,明明只有假意的欢迎,他的眼光里却显着厌憎和戒备的神气。
霍桑说道:“甘先生,有些什么贵恙?
甘东坪道:“那没有事。昨天傍晚我受了些风寒,晚上咳起嗽来,似乎有些地感冒。霍先生,你总知道昨天那检警官向我问了一番,还不算数,后来我女儿忽又被警厅里传去,至今没有回来,阿三亦然。这件事我正觉得焦头烂额!检察官说汀荪是被人谋杀的。那真正是笑话。单凭那医生凭空说一句话,怎能使人心服?
霍桑婉声答道:“那一定可以使你满意的。今天早晨汪侦探长告诉我,昨天那位检验的医生已正式书面报告。当他检验时,发觉死者鼻管里的以太还没有发挥完尽哩。
老人显着莫名其妙的神气。“以太?这是什么东西?
霍桑带着微笑说道:“这东西你没有经验,自然不知道的。但令爱丽云女士,对于这奇妙的东西却是有过经验的!
“唉!霍先生,伊怎么会有经验?
“伊去年不是患过肠痈,到福民医院去割治的吗?割症时就必须先用以太蒙倒。我想伊从医院里回来以后,总也和你谈起过罢。
“唉!唉!——这个——一这个我倒不清楚了。那么,现在官厅方面难道竟因此疑心伊吗?
“并不如此,伊现在已经说明白了。
老人把两手紧握着那酱色被的边,带着惊恐的声调问道:“唉,唉!伊说些什么?伊不会——”
霍桑仍带着笑容,接嘴道:“甘先生,你为什么这样子着急?你是不是为令爱担忧?
他吞吐着道:“是——是——我只有伊一个女儿!
“那么,我可以给你保证,伊决不会有什么危险。我想你对于自身问题,倒应得特别保重些才是。
“我——我吗?——一先生可是说我的感冒?那不妨事。”
霍桑的眼光渐渐地严冷了。他瞧着老人的脸,说道:“我倒很替你担忧。我想你也许受了些内伤吧?”
老人的脸色变异了,越发枯黄了些,他的嘴唇有些儿颤动,却呆住了说不出话。
霍桑又说道:“甘先生,我很替你不平,那无赖莫长根竟敢动手。那简直太放肆了!你虽宽宏大量,并不和他计较,我们却定意要惩戒他一下!
东坪紧皱着双眉,期期然答道:“唉,霍先生,你——你已知道了昨夜的一回事?”
“正是,不过我不知道他为着什么事竟敢向你顶撞,甚至动蛮。甘先生,你可能告诉我吗?”
老人低倒了头,两只手放了被头的边,忽拿着被面上的报纸乱翻。他瞧瞧里床,又瞧瞧他手中的报纸。他仿佛微微一震,他的右手忽暗暗地向里床摸索。
一会,他才勉强答道。“他——他来预借他妹妹的工钱,我不答应,他竟蛮不讲理地闹起来。”
霍桑又现出些笑容,不过冷淡没有欢意。他忽仰着身子从睡椅上站起来。他一边答道:“借工资?我怕不见得这样子简单吧?我知道长根已经失业好久,如果有什么可以敲诈的机会,他一定不肯放过。”他忽而把身子向前一扑,突然凑到床边,他的右手很敏捷地伸到里床,抓着了什么黑色的东西。他把那黑东西拉开了瞧瞧,又笑着说道:“唉!这是一条支色绔纱的裤子——是大脚管的女裤。这不是莫大姐的吗?
老人忽把两只手掩住了他的脸,连连摇着头,从被窝里露出来的上半身,也有些发抖。他的鼻子里发出哼哼之声,又像叹息,又像在呻吟。这像是一种没地洞可钻的窘态,我真不能够仔细描写。隔了一会,他仍低着头,捧住了脸,呜呜咽咽地说话。
“霍先生,我真惭愧!像我这样的年龄,还——还干出这种事来,说出来真是丢脸!其实我因着一个人冷清清地没人服侍,这女子倒能体贴我的意思,因此我才靠伊伴伴热闹。但伊的哥哥便借着这个题目,时常来缠扰不清。霍先生,你所说的敲诈,的确是不错的。不过这种事说到外面去,会使我没有面目见人。霍先生,你总得包涵吧?
我才明白昨夜莫长根到这儿来吵闹的事,原因是为着这一种暧昧勾当。这秘密勾当分明是另一件事,和甘汀荪的凶案并无关系。那么,霍桑虽在无意中揭破了老人的隐私,但对于凶案既然没有进展,他的预料不是又错误了吗?我瞧甘东坪的手仍按在脸上,他的下颔几乎接触他的胸口。霍桑却露着不自然的微笑,默默地瞧着东评,显出一种鄙视的神气。我觉得这相持的局势非常难堪,但也没有解围的方法。幸亏这当儿楼梯上有脚步声音,汪银林来了。
十五、以太的副作用
霍桑乘势回转身子,走到中间里去迎候银林,我也起身踉着。汪银林的脸上显着很高兴的神气。他在那只临时安排的单人榻前站住,用手指了一指,向霍桑说道。
“那高骏卿就睡在这榻上的。昨天早晨汀荪的卧室中有什么声响。他当真听得出。他的话似乎可信。”
霍桑问道:“高骏卿说些什么?
汪银林答道,“他说昨天清早听得隔室中的床垫震动声音,仿佛有人在床上挣扎。那时候天还没有亮足。他又在将醒未醒的当儿,没有听清楚这声音究竟是在东次间里还是在西次间里。接着,他又重新入梦,故而他不知道这声音的来源和结果。但你昨夜里曾假定华济民先到楼上去,这一点似乎相合。不过想到了莫大姐的话,又不合符了。伊说当伊送脸水上楼时.还瞧见汀荪……”
霍桑忽摇摇手阻止他道:“那是假话!伊没有送脸水上来。
“假话?
“是的,丽云的证实也同样是虚伪的,目的在袒护莫大姐。我也受了伊的欺骗,直到半点钟前方才觉悟!喂,你进来时可曾看见莫大姐在楼下?
汪银林摇头道:“没有。那老婆子说,伊还没有回来.你不是叫我来拘捕伊吗?
霍桑点点头道:“正是、我想伊一定走不掉。你姑且到里面去坐坐。
霍桑又首先走进甘东坪的卧室里去,我和汪银林也挨次而进。这时那老人笔直地坐在床上,两只手不再掩在脸部,却交握着放在那条酱色棉绸被上。他好像在偷听汪银林的谈话。
霍桑一直走到床前,一边说道:“甘先生,我想你有些寒热吧?我来给你诊一诊脉。”他不等老人的许可,突然伸出两手,抓住了老人的右手。老人惊惶似地要想抵抗,但当然没有效果。因为霍桑练过拳术.握力很强,这时他又用足全力,拉住了老人的右手,老人就没法动弹。
他作惊喜声道:“这手背上果真有手指爪的伤痕!我昨天瞧验阿三的手指时、本要找寻这样的爪痕,却不料在你的手上!
老人红涨了脸,期期然答道:“这——这是昨夜里抓伤的。
霍桑放了老人的手,冷冷地说道:“你记错了吧?我想昨天早晨,你手上就有了这个伤痕,不过你的那件黑线春棉袍子的袖子很长,把这伤痕盖住了。”
那老人张大了两眼,大声道:“不是,那是莫长根抓伤我的。
霍桑坐到睡椅上,把背心安适地靠着。我和汪银林也照样坐下。
霍桑仍婉声说:“甘先生,我想你不必再掩饰了。这爪痕明明是你的嗣子汀荪和你挣扎的成绩。这回事此刻我们已完全知道,你不如爽快些说一个明白。
老人的眼球几乎突出到眶外,面颊上却已没有血色,他的两只鹰爪似的手,不住地发抖。
“什么?你可是说汀荪是我谋杀的吗?
“那还有什么疑问?不过谋杀的字样,你自己似乎下得太重些啦。你尽可以依凭着旧礼教的口气,说是你执行家法,处死了一个不肖子得啦!
“胡说!我——我为什么干这种事?你——一你不要信口乱说!
我觉得老人抗辩的语声已微弱无力,更没有撑持的勇气,显见他心中早已慑服,他的话只是口头上应有的答辩。但这老人竟是凶手,完全出乎汪银林的意外。他坐直了身子,惊诧的眼光,几乎在老人和霍桑二人的脸上瞧来瞧去。
霍桑用两手抱住了他的右膝,又轻描淡写地答道:“为什么?这个你自己总可以回答的啊!……你一时不能列举出来吗?好,你如果不嫌冒昧,我也可以代替你举出几项动机。
“第一,汀荪是个浪费的人,他既没有职业,又喜欢跑狗赛马一类的赌博,因此,在外面已欠了不少债。这是你第一点对于他的不满。第二,你和莫大姐的私通,他也许曾表示反对,因为他的头脑很旧,性情又固执偏激,这也是容易结怨的一因。第三,他将你女儿的恋史搬弄了嘴舌,格家便提议退婚。这事你认为奇耻大辱,便更痛恨汀荪的多嘴。其实你自己可以自由地结识莫大姐,对于你女儿的举动却做看有辱门庭,这真合得上“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的老话啦!除了这三点以外,你还有一种动机,或许汀荪曾向你要求析屋分居。分居或许是你愿意的,但他的分产的要求,数目或者过大,你却不能同意,因此你便想索性斩草除根。不过这第四点完全出于我的猜想,还没法证实,实在不实在,那只能请你自己纠正一下了。
甘东坪的面色枯黄中泛白,好像敷上了一层白蜡。他的眼睛里露出凶光,他的两手忽张忽握,他仿佛要想揭开了那条酱色棉被跳下床来,但他终于仍坐着不动。
他颤声说道:“唉!你真是含血喷人!我昨天一早到湖心亭去的,你尽可以去打听。汀荪死时,我还在湖心亭着棋。你怎么能凭空说我行凶?
霍桑仍点点头。“不错。不错,昨天你当真是七点一刻到湖心亭去,直到后来